第四百一十四章 混沌深海
說完，賈添停頓片刻，又補充了句：「我現在差不多回復了五成，真要放手去打，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說著，伸手向著遠處的海面一指。
見梁辛還在，賈添的目光歡愉得很，老遠就衝著他揮手道：「久等了。」剛說了三個字，他又笑了起來：「我去給你找護身符，你不肯等我；我又用妖族的性命逼你留下……你說，咱們倆是不是都有點瘋癲來著？」
說完，停頓片刻，又繼續道：「你那『十年』、『大夢』的煩惱，可以丟掉了，明年這個時候，估計這場仗都已經打完了。」
五個字之後，賈添乾脆笑了起來：「魯執是我最恨之人，他要做的事情，我都會阻攔，聽說你要去完成他的願望，一時怒氣蓬勃，想也不想就來了；可平心而論，毀掉大眼，逼瘋那群仙道怪物，是個再好不過的法子。由此，我也矛盾得很，不知是該攔你還是該放你……沒想到你身邊還有條蟠螭相助，真要打起來，我占不到便宜，所以也就不用選了。」
蟠螭口中的味道，倒和想象中大不一樣，不見腥臭，反而充滿甜香，不過仔細想想，當初一步陰陽用自己的血肉引誘麒麟的時候，散出的也是這股香甜味道。
下一刻，梁辛驚駭欲絕。
禿腦殼又搖頭擺尾地比劃了一陣，要梁辛和小猴子別亂跑亂動，萬一被大蛇一不小心吞下肚子可大大不妙。正抱著蟠螭獠牙攀爬的羊角脆立刻跳下來，坐在原地一動不動了，在梁辛印象里，它這輩子也沒這麼老實過。
梁辛納悶：「等你做什麼？你要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去？」說著，他笑了起來：「想也別想，和你一起辦事，隨時要小心你偷襲，我可不嫌自己命長，也搭不起那份時時防備的心思。」
這次梁辛反應倒不慢，笑道：「你是說……天知道？」
賈添卻笑道：「不假，是真心話。我想殺你，所以才容不得你死在別人手裡。難得我有一件想做的事情，被別人搶了，心裏可會不痛快的很。」
梁辛曾聽說過，混沌深海中方向不整、乾坤混亂，由此在他心裏也一直覺得，那片海域應該渾濁不堪、惡臭熏天、黑水如墨、污風濁浪翻滾不休，卻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真正的混沌之海，竟是……不存在的。
賈添明白他的意思，不等他問完就應道：「那我當然會救你，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你只能死在我手裡。」
走了一陣，梁辛想起「故人」，拍了拍禿腦殼的頭頂，一邊比劃著，一
這條蟠螭自從成年之後，就一直呆在在混沌之海，直到一年多前才心血來潮，返回淺海游弋，縱然通靈，千萬年不與人間來往，交流起來也頗為吃力。全靠禿腦殼來回遊走，不停解釋，好一陣忙活，才總算把事情說明白。
梁辛冷曬：「最後這句話太假。」
「攔你的代價太大，不攔了，你去吧，迎戰的事情不用擔心。」賈添搖了搖頭：「你自己小心吧，別死在那頭。」
梁辛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翻身躍入海中，由大蟠螭帶著，繼而向東而去。
梁辛會意，也不去假惺惺地客套，直接說出了來意……
梁辛也不知道點香這個法子靈不靈，沒有咒語、法事，好像有點太平常，姑且一試吧。沒想到三縷青煙才剛剛升起，轉眼就凝聚成了賈添身形，倒把梁辛嚇了一跳，脫口道：「這麼靈？」
梁辛大喜，幸虧他沒向青墨把那兩顆麒麟蛋討來，否則感激之下，一定會把兩顆蛋拿出來請客……
游到近前，禿腦殼高高躍起，「咚咚咚」三聲，先和梁辛行過「撞頭」大禮，又好像條掉在石板上的活鯉魚似的，圍著梁辛噼里啪啦地跳來跳去，像耍寶又像慶祝，總之是一份厚厚的開心。
接下來的一段行程，只剩昏天黑地，時間全然無法計算，過了不知多久，梁辛只覺得身下輕輕一震，蟠螭速度明顯減慢，又過了良久，它完全靜止了下來，從大蛇的咽喉深處，傳出幾聲極輕的低鳴。禿腦殼少不了又是一陣「翻譯」——巨島到了，梁辛上去后，蟠螭會沉入深海等待，待他想要離開時，就直接從島子跳入海中即可，它自會趕來接應。
梁辛從蟠螭的身上跳下來，小心翼翼地走到大海邊緣，前面是潔凈虛空，身後則是真實世界。梁辛深吸了口氣，揚起胳膊，想要將一隻手探出邊界、伸入混沌之地，去感受下此間的異常，不料他身後的大蟠螭不耐煩他這般試探，巨大的身體一卷，浩蕩力量從他背後湧來，梁辛被眼前的異景所攝，更沒想到背後會有人「偷襲」，猝不及防下立足不穩，從中土海疆一頭栽進了混沌界域。
梁辛把臉一扳，神情鄭重：「找你來是為了告訴你件大事，神仙相大軍開拔在即，明年秋天洋流成形時，他們就會殺入中土，你要早做準備。」
賈添笑道：「他可不能打，只是個凡人來得傀儡，不過……他
賈添吃了一驚：「你憑什麼如此肯定？」
雖然是青煙化形，可是那份暴怒下的威勢卻真正瀰漫開來，梁辛眉花眼笑，抱著肩膀，樂呵呵地從一旁看著，順口笑道：「你要是再對我亂吼，我就掐滅香頭……啊？」
梁辛立刻翻臉，指著賈添叱喝：「你再說一遍？」
說完，他的聲音突兀一冷：「你要不等，也由得你，不過我返回中土后，立刻揮兵苦乃山，屠滅山中妖族。」
梁辛感同身受，領教了混沌疆域的厲害，由此也才真正明白了，第一次浩劫時，前後共有幾千神仙相落入大海，為何到最後就只有那麼寥寥三五人走了出來。而蟠螭能在這裏隨意穿梭，依靠得也絕不僅僅是天賜神目。它們集陰陽於一身軀體，還能抵抗混沌侵蝕，五感仍存。
賈添現身，梁辛哪敢又絲毫的怠慢，顧不得再去驚訝什麼，立刻收斂心神，全身上下三萬六千隻毛孔都在緩緩開闔，把靈覺調整到最佳狀態，隨時準備應付敵人的迅猛一擊。
梁辛可以走、可以跳，但是無論如何，他都沒法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心念指揮下，雙手應該握在了一起。只是「應該」，他連自己的手還在不在都不知道，又哪能確定雙手是否已經握緊。
不過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比起禿腦殼要穩重得多，沒把腦袋湊上來和梁辛撞頭，只是望向小蛇，發出兩聲悶嗥，小蛇立刻游轉回來，對著梁辛搖頭晃腦甩尾巴，比劃著問他為何要召喚蟠螭。
不知不覺里四天過去，梁辛抬頭眺望，恍惚覺得，視線盡頭，天海交接之處顯得異常明亮……是透徹、晶瑩。不像真土境高空那般仙光旖旎，只是最單純的光亮和潔凈。
隨他一指，方圓千多丈的海面猛地沉降下去，而這一方海面下沉，旁邊的海水卻無法倒灌下來，遙遙望去，場面蔚為壯觀。
梁辛略顯好奇，追問道：「如果有其他人要來殺我……」
禿腦殼又呼呼地怪叫了起來，梁辛明白它的意思，混沌之海就要到了。大蟠螭的速度也漸漸減緩，半個時辰之後，一道奇景出現在梁辛眼前。
混沌之海，不是天旋地轉，不是方位錯亂，而是喪失了所有感覺，一旦進入這裏，連自己究竟是個人還是一縷魂都無法確定。
不久之後，大蟠螭望向梁辛的目光也平和了許多。
賈添雙眉緊蹙，喃喃道：「你怎知真大眼會被毀
摧毀巨島大眼曾是魯執交給他們十九兄弟的任務，也是因此賈添才悟出了「魯執要殺我」的真相，真大眼，其實和他的存亡或者利益沒有絲毫關係，但卻是他的心結所在。
梁辛愕然：「死了？」
正心慌意亂中，忽然一陣震顫傳來，五感迅速恢復，眼前紅彤彤的顏色，還有一陣陣清香傳入鼻端。梁辛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低頭一看，禿腦殼和羊角脆都在自己的身邊，一唱一和，搭檔著對自己比劃個不停，梁辛定了定神，很快也就明白了，在推自己進來之後，大蟠螭也鑽入混沌之海，接上了他……此刻大家被大蛇含在了嘴裏。
梁辛對著他離開的方向喊道：「你害我還少么？」以妖族要挾，梁辛還真就不敢不等了，否則依著賈添的性子，回來找不到梁辛，立刻就會去苦乃山大開殺戒。
待梁辛反覆確認，完全弄清楚它的意思之後，大蛇的嘴巴微微張開一線，梁辛抬眼望去，這才發現，蟠螭頭顱正輕輕地搭在一片灘涂上。
賈添卻一飛衝天，轉眼消失不見，速度比著梁辛還要更快得多，根本不容梁辛去追趕，只留下一串笑聲：「只要你這次等我，我便答應你以後都再不去碰妖族，我說到做到。總之你在這裏等上十個時辰就是了，我又不會害你。」
禿腦殼開始眨巴眼睛，顯然這個問題即不好回答，也不好比劃，轉著圈想了半晌，最後抬起頭，擺出了個看天的姿勢。
能讓永遠那麼「老神在在」的賈添吃驚，梁辛開心不已，雙手虛按示意他稍安勿躁，這才繼續道：「巨島上那座大眼日漸枯萎，比你在的時候不知脆弱了多少倍，不久之後，就會有人去毀掉真大眼，大眼碎了，神仙相急眼了、瘋魔了，自然順流而下……」
賈添呵呵一笑，耐心解釋道：「不管是誰，燃起香燭時，都會有剎那虔誠，這是本性，我嗅得到這個味道，只要我想來就能來。」
梁辛啟程，趕往大海邊緣。大蟠螭也不下潛，就在海面上斬浪急行，梁辛和羊角脆、禿腦殼都坐在它的身體上，不用分毫的力氣，就能隨著大蛇一起前行，說話嬉笑也全不受影響。
禿腦殼著實鬧了一陣，這才停歇下來，對著梁辛點點頭，示意請他稍等，自己轉身游向那頭大蟠螭，口中呼呼怪叫，尾巴尖一會指指戾蠱黑鱗，一會指指梁辛，向「祖宗
話沒說完，梁辛忽然驚呼出聲，彷彿是做夢似的，眼前的青煙幻形，竟突兀地真實起來，再不是煙霞凝聚的身形，而是真真正正的賈添。
梁辛明知身後不遠處就是中土海域，可要命的是，他無法感覺自己的身體，所以連「轉身」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都變得難以控制，他能轉，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轉了半圈、一圈、或者只是歪了歪身子……
梁辛滿臉警惕，皺眉道：「怎了？這麼快就反悔了？」
還不到十個時辰，賈添就折返了回來，這次不止他自己，在他手中，還拉著一個草木傀儡。
梁辛總算反應了過來，呵呵笑道：「他在入定？」
梁辛撇嘴，伸手指了指那個傀儡：「你給我找的護身符就是他？他是傀儡中最能打的？我看不像。」
傀儡身體抽搐幾下，雙眼一翻，就此氣絕。
登上小島，梁辛從須彌樟中取出三株清香，點燃，試圖聯絡賈添。找賈添，是為了通知他準備迎戰，不過找不到也無所謂的，憑著賈添的心思，既然不知浩劫何時回來，肯定會按照「浩劫下一刻便至」去準備。
從血緣而論，大蟠螭和「一步陰陽」是同宗直系，而這一族精怪也和浮屠一樣，知恩重義，大蟠螭幾乎沒做任何猶豫，立刻點頭答應下來，示意自己會助梁辛穿越混沌之海，助他完成這一趟巨島往返。
……
梁辛想了想：「要是小孩子為放炮仗點香呢，也有本性虔誠？」
羅里羅嗦，賈添的嘴巴瑣碎得很，再之後又和梁辛足足說了兩個時辰，而梁辛的神情，也從最初的警惕漸漸放鬆下來，時時插嘴，和對方有說有笑……最後，賈添又把那具屍體和幾樣古怪法器，遞到了梁辛手裡，這才拍拍雙手，轉身而去……他給梁辛的，的確是一道護身符，看樣子，他是真怕梁辛會死在別人手裡。
按照梁辛所求，大蟠螭沒有直接帶他們游向混沌深海，而是就近找了一座比著磨盤也大不了多少的小島，把他送了上去。
賈添沒搭理他這個問題，目光環視四周，待看清梁辛置身之處，皺眉道：「你這是……在海中？喚我何事？」
賈添根本沒有要動手的意思，背負著雙手道：「咱倆打過幾次交道，你什麼時候見我出爾反爾過？說過放行，就不會再改主意了，我攔你，是想你等我……十個時辰吧，十個時辰就好，我爭取動作快些。」
待小蛇點頭后，梁辛又問：「需要多久才能蘇醒？」
從外
梁辛又驚又怒，可還不等他開口，賈添就搶先說道：「放心，此人作姦犯科，罪大惡極，絕對該死。早被九龍司通緝了，不信你把他臉皮剝下來，回去請曲青石去九龍司核對卷宗，此人在案。我就是怕你心裏不舒服，才特意找了個該死之人來。」
不料，他們才剛剛啟程，賈添又一閃身攔在了去路上。
不存於視線，不存於感知……眼前空無一物，只有一眼望不到邊的「透明」。就彷彿一隻巨大到足以籠罩天地的純潔冰晶凝遭而成的匣子，扣在了梁辛面前，而「匣子」里空無一物，任憑調運靈覺，除了透亮光線外，前面一無所有。
禿腦殼大搖其頭，呼呼叫著跳了起來，又把剛才的動作重複了一邊，怎麼看怎麼是「裝死」。
禿腦殼咧嘴大樂，用力點頭。
賈添咳了一聲，擺手笑道：「要說起來，你這趟行程有意思的很，更難得是你能請來蟠螭幫忙，本來應該和你一起去，不過……此事與魯執有關，還是算了，繞不開心裏的疙瘩。何況你也知道，去了那邊，我的實力會大損，反倒成了累贅。我要你等我一天，是覺得你就這麼過去，實在有些冒險，我去給你準備一道護身符。」
梁辛也不想打，否則也不會自己回來了，當下問道：「不攔我了？」
藉著三柱清香，賈添不僅能夠幻形，還能遁化真身，只要他願意，心念到處，法身相隨。幾年前，朝陽還活著、躲藏在鎮山神殿時，賈添就曾經用過這個法術，可梁辛又哪會知道……賈添真跳出來了。
禿腦殼繃緊身體，直挺挺地往前一躺。
大海深處，一塊只比磨盤大些有限的島礁上，中土上兩位頂尖高手四目相對，一人目光冰冷，另一身體微弓，惡戰將起而就在此刻，海水之中，突然揚起了一串悶吼，金光幢幢，大蟠螭浮遊上來，眼神陰森，死死盯住了賈添。
賈添的目光再變，片刻后忽然放鬆了下來，聳了聳肩膀：「這下簡單了。」
不久之後，禿腦殼和羊角脆也熟悉起來，一路上兩個小東西比劃來比劃去，也不知它們聊得啥，時不時還要拉上樑辛一起「聊」，倒也其樂融融、不見寂寞。
賈添顯露實力，只為告訴梁辛，打起來對誰都沒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