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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菠蘿大丘

第四百一十六章 菠蘿大丘

和尚療傷,用的不是法術,而是天道……雖然眼界狹隘、心思淺薄,可老實和尚是真正的善良人,他死前每日都幫助鄉里,他修持、領悟的也是慈悲佛法,是以手中的這一重天道,也是行善之道、療傷之道。
老實和尚順著呂淹手指的方向望去,見到梁辛之後,先是愣了愣,隨即「啊」地驚呼一聲,倒翻的眼睛里濃濃的儘是喜色,閃身衝到梁辛面前,喜道:「你、梁施主……你怎來了?」
「賈添就是那座假大眼同命共生的山天大畜,他飛升到真大眼所在之地,五行靈元也異常暴躁,由此他的臉,比著其他仙家都要更散碎得多,他到此是為了狙殺其他仙家,不料因為混沌隔絕,讓他修為大損,這才作罷。不過,雖然無法行兇,但他至少騙得了其他仙家的信任……」梁辛聲音不停,一股腦地向下說道:「等返回中土,賈添恢復了修為,在假大眼中施展幻術,困住了所有人,唯獨仙師修為精湛,逃過此劫。從此窮盡千萬年,與賈添相鬥不休,可妖人厲害,始終無法收服。」
不過,梁辛的傷勢也只痊癒了五成,他的惡土真身實在太強,輕易不會受傷,可一旦受創,痊癒起來也極為困難。和尚不過是個普通神仙相,天道力量有限,只能幫他恢復一半。
嘭的一聲,那件「東西」落地,竟是一具屍體……傀儡的屍體。
剛說到這裏,呂淹就尖聲大笑:「你的意思是,你是我道仙家的弟子?嗯,中土上倒也真有幾個仙家,你師父名字喚作什麼?我一定認識。這樣論起來,你可要喊我一聲大姑。」說著,又伸出手,摸了摸羊角脆的頭頂:「這頭小猴我認得……四十年前離開這裏的,他的主人,就是你師父么?」
大法師疼得咧嘴,主要就是因為這根刺……和尚雖然老實,但不是憨子,明白梁施主好端端的不會用木刺來扎自己玩,也並未聲張,只是滿臉懊惱地搖頭:「只能治好你五成傷勢……」
梁辛應道:「若非如此,我又怎能知道得如此詳細。我所說之事,都是師父講給我的。」
「家師無仙,早你千萬年就飛升至此,早在上次九星連線時便返回中土了。真要論起輩分,你怕是要喊我一聲師祖。這頭小銀環遇到什麼狀況我也不知道,我和師父意外見到它時,它就已經是現在的模樣了。師父知道它的出處,這才收養了下來。」梁辛全不去看呂淹的表情,又把話題從羊角脆轉回到無仙身上:「家師上次東渡,途中遭遇強敵,等到了中土又遇叛亂……」
到現在為止,梁辛說的話都緊密契合,嚴絲扣縫,呂淹信那些有關假大眼、山天畜的事情,但卻還有個大前題:這些事情無仙的確可能會知道;可是也有可能是賈添派他來卧底,梁辛得先證明自己不是賈添的人才行。
梁辛抽了抽嘴角:「中土上手握一重仙道之人,都出自這座巨島,可未必每一個都是你的故人。家師你肯定不會認識,他老人家的名號喚作……無仙,手中那重天道喚作萬法自然,自他眼中,根本就沒有神通二字。」
梁辛毫不猶豫,立刻說出了兩個字:「涵禪。」
包括呂淹、黃輕在內,在場的所有神仙相都面帶驚訝,全沒想到遠古那次「仙家出征」,竟還藏著「賈添」這個關鍵,事情離奇,可又環環相扣,全無破綻可尋。
這根刺,是梁辛在蘇醒之後、呂淹未到之前,拼出全身力氣從須彌樟中取出來、藏在了自己指縫中的。
在小魔頭的謊話里,有關賈添的這些事情基本都是實話,唯一不同之處,僅僅是把賈添飛升到此的目的,從擊毀真大眼,變成了過來卧底、狙殺神仙相,禁得起仔細推敲,而這些全都是「無仙事後探查所知」,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神仙相中,也有不少人突入嫦娥境,真要放手一搏,或許不遜於梁辛。可神仙相的嫦娥境力,來自修為、真元;而梁辛的嫦娥力完全靠身體,如果單純地比拼身體,沒有一個人能比梁辛更強。
見到呂淹回來,「監工」和天猿紛紛停下手中活計,躬身向她施禮,呂淹看也不看,徑自帶著一眾手下和梁辛主僕躍上「菠蘿大丘」的頂端,揭開層層織錦,一條坑道露出,直通大丘之內。
一千多神仙相全軍覆沒,本來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其間的內情,當然也會匪夷所思,仔細想來,其實正常得很。
羊角脆丟了記憶,但至少也能認出這些天猿都是它的同類,圓溜溜的眸子里儘是難過……
黃輕是和無仙同期的人物,在第一次浩劫東來時,被蟠螭打入混沌之海,最後又僥倖摸回了這裏,呂淹喚他來,自然是和梁辛對質。
「賈添。」梁辛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
不久之後浩劫東來的那場惡戰中,有了老實和尚相助,神想象根本就不畏重創,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和尚就能在片刻間治好他們。
呂淹突施辣手,雙指探入小猴子口中,直接掰斷了它的一隻獠牙。小猴子大聲慘嚎,梁辛也暴怒成狂:「混賬婆娘,你做什麼?」
老實和尚渡劫時也被「破了相」,一雙眼睛倒著長……不過他性子、神情全沒變化,還是那副膽小模樣,畏畏縮縮地走進來,目光低垂,誰也不敢看,也沒看到躺在不遠處的梁辛。
老實和尚施展之下,梁辛清晰感覺到,身體劇痛轉眼消退,內外諸多傷口迅速痊癒起來。
梁辛冷曬:「師父曾說過,賈添心計深沉,行事癲狂,嘴巴卻瑣碎得很,他和師父鬥了無數年頭,有時也會說起些舊事……」
沉默片刻,呂淹再度把目光望向了梁辛:「這些內情,都是無仙探查到的?」
羊角脆畏縮躲閃,目光無助。
呂淹知道梁辛恢復了五成,心裏不是沒有防備,可她有哪會想到梁辛又如此驚人的「邪術」,竟讓她全無反抗餘地。
梁辛曾經和無仙打過幾次交道,無論功法、長相還是性格都說得絲毫不差。黃輕又盤問了些細節地方,梁辛不知道的,一律用「師父不曾講過」去抵擋……無仙本身也是個淡漠性子,就算真收了徒弟,也不會像賈添那樣事無巨細嘮嘮叨叨,有些事情梁辛不知道,也正常得很,這個不能算是破綻,至多只是算「存疑」罷了,而梁辛這一套謊話還長得很,前面的這些小小疑竇,比起他的後文、他準備的「鐵證」,根本不值一提。
剛剛在「水行煞時」,眾多神仙相結陣抵擋惡水,保住了他們的大丘,不過丘上的織錦也還是出現了不少破損之處,正有些大猿忙忙碌碌、負責修補,在天猿身後,還有些神仙相漂浮、監工,天猿的動作只要慢上一線,就會被無情責打。
老師和尚雖然不能打,但他的天道在呂淹等人的眼中,抵得過兩百個手下。
一句話的功夫,眾人已經進入「王台」,大屋之中空空蕩蕩,全無陳設,呂淹隨手將梁辛仍在了地上,又笑道:「現在說說吧,你……」說著,短粗的手指從梁辛身上掠過,最後在他臉上輕輕按了按:「你哪裡,是我們的『自己人』?」
老實和尚唯唯諾諾,雙手合十,也不會說句漂亮話:「那個……不用客氣,法師、大師我、我不敢當,叫我涵禪……」
梁辛笑道:「足夠了。」跟著抬眼望向呂淹:「怎樣,信我了?」
至於「擊毀巨島大眼」這個真實目的,除非了解全部背景經過,否則任誰都不會想到。梁辛當然不會給呂淹去提這個醒,雖然現在落入敵手、身處險境,不過梁辛心裏琢磨的,遠不止脫身逃命這麼簡單,巨島過來一趟不容易,不毀了那座真大眼,小魔頭豈肯善罷甘休!
見梁辛顯出驚愕,呂淹「嬌滴滴」地笑道:「還過得去眼么?這座大巢,便是我設計的。」
正說著半截,又是「啊」的一聲驚呼,老實和尚的歡喜轉眼變成了慌亂:「你受傷了?千萬莫亂動。」說著,撩起袖子盤結手印,馬上就要給梁辛療傷。
天下人間,想不到。梁辛已經好了五成,足夠他發動一次魔功,斷滅掉呂淹那一重因果之後,出手如電,直接撅斷了她按向自己眼皮的那兩根手指。
呂淹伸手攔住了他,笑道:「療傷先不忙,他死不了,還有事情沒說清楚,此人說他曾……」
呂淹點了點頭:「這樣的話……倒也說得過去,不過我倒是覺得,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或許,你師父不是無仙,而是賈添呢?你要是賈添門徒,也照樣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是。」
羊角脆的口水能激人發怒,但是對這個仙道高手卻毫無效果。
呂淹愣了愣:「你是說涵禪和尚?前幾年剛飛升來的那個?」
老實和尚生具慧根,飛升前後都沒有道心可言,當初梁辛等人對他有再造之恩,他又天生一副善良性子,恨不得立刻就去給梁辛療傷。
呂淹搖頭笑道:「這點小事哪用告罪,法師言重了。」話雖這麼說,可她還是邁上幾步,擋在了兩人之間,不容和尚去給梁辛療傷,跟著又向和尚核實梁辛所說的話。
老實和尚的天道,幾乎在瞬間就讓梁辛的重創之軀恢復了五成,如果換成身體更「弱」的神仙相,只要不死,在他的天道之中就能立刻痊癒。
呂淹仍是笑嘻嘻地:「沒事,看你萎靡不振,心裏不舒服,幫你提提精神,你看,現在你可不是精神多了。」一邊說話,雙指微微用力,將手中的那顆獠牙被徹底碾碎,跟著也不嫌腌臢,隨手在自己的衣衫上抹掉血污。
呂淹笑嘻嘻地搖了搖頭:「這些事情都隱秘的很,光靠查可不夠,聽上去倒更像賈添自述。」
呂淹再次去向黃輕核實,黃輕也點頭道:「賈添這個人行止古怪,平時也不見他打坐、修行,要麼就傻乎乎地坐在那裡想事情,要麼就拉人胡亂閑聊,嘴巴的確瑣碎。」
梁辛的眼皮被對方按著,不敢點頭,只有大聲應道:「他能證明我與賈添是對頭。」說完,停頓片刻,又繼續道:「自從回歸中土、困殺第一批仙家之後,只要有修士渡劫,賈添便會趕去獵殺,你們能飛升,不過是運氣好些,成了他的漏網之魚……涵禪悟道時,賈添也趕來狙殺,結果被我和一眾同伴聯手驚退。賈添專殺渡劫之人,我卻救了和尚,找他來作證,我和賈添究竟是敵是友,自然能分辨清楚。」
與上一批神仙相不同,現在在巨島上盤踞的飛升之人,等級分明,律法嚴酷,天猿也不再是「戰友」、「夥伴」,而是淪為奴隸,受神仙相驅役,稍有違背便身首異處。
下一個瞬間里,呂淹駭然發現,自己一身渾厚修為竟突然消失不見。
呂淹的笑聲里儘是譏諷之意,他們派往中土的斥候都有要務在身,更視中土修士為爛泥、螻蟻,又哪會去收徒弟。
呂淹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去羅嗦什麼,直接伸手指向梁辛:「此人說與法師是舊識,你可認得他么?」
敵人歹毒,越爭則越吃虧,梁辛臉色陰沉,對著呂淹點了點頭,沒再去怒罵叱喝,直接開始撒他的彌天大謊:「我叫梁辛,拜入仙師門下六十七年,家師法力通天,手握一重天道……」
傷勢轉眼就好了一半,梁辛就此站起身來,伸手猛拍和尚肩膀大笑道:「和尚,有你的。」
和尚肩胛都被梁辛拍得咔咔作響,和尚面色痛苦……旁人只道是梁辛用力太大,打疼了他,誰也沒注意,梁辛藉著拍和尚之極,悄然將一根寸余長的綠色尖刺,悄然刺入對方肩膀。
梁辛反問:「每位仙家在飛升時,都會因巨島上五行暴躁而傷了容貌,人人如此,賈添也不例外,但黃師叔可曾見有哪一個,容貌混亂到賈添的地步?旁人只是五官中的一位受到影響,唯獨一個賈添,一張臉乾脆散碎了,最後結成了一副千萬碎片拼成的相貌。」
呂淹沒聽說過「賈添」,轉頭望向黃輕,後者眉頭大皺:「賈添?修為還不如我,不過是個普通仙家,就憑著他如何能反得動無仙。」
山丘內部結構略顯古怪,一座座六角菱形的巢室在丘內平行懸挂,密密麻麻不下數千之數,以供神仙相靜坐、修鍊,每座巢室之間都有小路相隔,在山丘的最下方,有一座房室尤其巨大,呈長方形狀……梁辛在苦乃山時,為了偷蜂蜜,沒少捅過馬蜂窩,由此很快便認出,神仙相把自己的營地,修成了一座巨大的蜂巢,最下面那件大屋,便是蜂巢中的「王台」。
「太古時,有一個奇人不知為何恨透修士飛仙,動用大法術凝造了一座假大眼取代真靈穴,從此修改了中土格局,賈添也是此人法術的一部分,他就是與假大眼同命共生的山天大畜……」梁辛賈添的出身、被點活、飛升等事情都說了一遍。
呂淹再度邁步上前,繼續笑道:「還是老辦法,再給你一句話的機會,要麼撇清你和賈添的關係,要麼眼珠子……」說話時,全不顧老實和尚的阻攔,又復伸出雙指按向梁辛的眼皮,不料,就在她的手指堪堪觸到梁辛眼皮的剎那,梁辛忽然極快地動了幾下。
不料一向膽小的老實和尚竟一反常態,揚臂把呂淹的手打開,怒道:「療傷不忙,什麼忙?什麼事情都等傷好了再說。」話剛說完,老實和尚就發覺失態,又變得惶恐起來,語氣一下子軟了下去,結結巴巴地對呂淹道:「他是我、我大恩人,我能悟道、飛升全靠他所賜,那個……我吼你、一時著急,你別在意。小僧告罪、告罪。」
手下領命而去,片刻之後,就帶著那個叫做「黃輕」的神仙相回來
梁辛是在給羊角脆報仇,胖女人掀掉了小猴子一顆大牙,他就扯掉胖女人的兩根手指。
呂淹揮手打斷了梁辛,回過頭對手下道:「去請黃輕過來。」
島上還有第一次東渡時落海的倖存者,呂淹知道「百無一用」,當然也聽說過「無仙」,聽梁辛忽然說出這個名字,神情微微一愣。
點頭之後,老實和尚繞過呂淹,雙手盤印來給梁辛療傷,這次呂淹沒再阻攔。
呂淹卻仍搖頭,笑嘻嘻的說道:「賈添狡詐奸詐,涵禪法師卻心性淳厚,以有心欺無心,也不是什麼難事,說不定是你們在幾年前做的局呢?」
大概問過無仙之後,呂淹又問梁辛:「上一次趕赴中土的仙家,最終是毀在了『叛亂』中?」
療傷的時間極短,從頭到尾也不過一兩句話的功夫。由此梁辛也明白了,呂淹目中無人,為何卻唯獨對老實和尚客氣有加……和尚的天道,對神仙相有著極大的用處。
不用呂淹吩咐,她手下的神仙相立刻出去,又把涵禪找來。
異變突起,「王台」中的神仙相個個驚怒,可還不能他們出手,梁辛就掐指一晃,從須彌樟中扔出一物,同時怒斥道:「見過此物,你們便會明白,登陸中土之日,就是此間所有仙家慘死之時。」
天猿的織錦,比起尾巴蠻的雜錦來要更結實得多,但是尾巴蠻能以屍體入雜錦,即便身死,雜錦也不會消散,可天猿卻法隨身滅。神仙相的「菠蘿丘」外,層層織錦都是由活猿織就,不用說,這些大猿平時也不能隨意走動。
呂淹望向黃輕,後者點了點頭,又追問梁辛:「那又如何?」
而梁辛能夠不受天道所制,靠得不是身體強悍,而是魔功神奇,由此和尚的療傷之道對他完全有效。
呂淹探出兩個手指,穩穩壓住了梁辛的眼皮:「下一句話,你要是還不能撇清和賈添的關係,兩顆眼珠子就沒了。」說完,她又嘆了口氣,好像有些委屈似的:「可惜得勝不再,否則哪用這麼麻煩,直接扭下人頭來聽一聽就什麼都明白了。」
黃輕也忍不住插口追問:「叛亂的是誰?」
梁辛說的是真事,和尚自然大點其頭,整座島嶼,就算把天猿也算在一起,最不會說謊的那個,就是老實和尚,他點一點頭,勝過梁磨刀半斤唾沫星。
神仙相的營地是一座山丘,外形古怪,看上去有些像一隻巨大的菠蘿,與惡海凶島上的雜錦孤峰相似,這座「菠蘿大丘」,也有織錦守護,分外堅固。
讓梁辛略感意外的是,對老實和尚,呂淹卻異常客氣,起身迎接上去,笑道:「有件事要請法師幫忙,勞動大駕,務請見諒。」
梁辛吸了口氣,正要說話,全沒想到呂淹閃電出手,不是對他,而是對羊角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