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方寸大亂
等平兢的瀕死一擊出手。
子虛烏有的抽力奇術，需要小猴子的口水才能激發執念、成術。神仙相不知道這番話只是梁辛的胡說八道，還道確有其事。
呂淹大驚失色，小猴子還在對方懷中，女魔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引動神通去轟殺此人，唯有奮起身法，向著對方飛撲而去。
羊角脆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梁辛身上，圓溜溜的眼睛里儘是關切，一眨不眨地看著主人，全沒發覺自己正身處險境。而抱著它的神仙相也到了極限，再也堅持不住，元神瞬間鬆動，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雙手凝力向著羊角脆猛擊而下。
平兢毫不隱瞞，點頭道：「不錯，我的確準備了些手段……」
即便兩人份屬同袍，無冤無仇，呂淹也還是覺得開心。
不是真正的「奪舍」，只是拘押住對方的元神，逼著此人替自己做一件事情。僅僅一件事情而已。
羊角脆就坐在人家的懷裡，那個神仙相要殺它，不過是「抬手之勞」；呂淹距離他們還有十余丈的距離，遠近相差懸殊，即便呂淹的修為高出許多、速度遠勝對方，但她先前也自受傷，想要救下猴子非得全力施為不可。女魔當機立斷，暫時放開梁辛輕身衝刺。
呂淹不敢亂動，又等了一陣，見始終沒什麼動靜，漸漸放下心來，對著其他人揮手道：「我們下去吧。」
呂淹毫不著急，笑嘻嘻地望著他：「別惶急，平心靜氣，歸攏真元，想說什麼自然也就說出來了。」聲音剛落，平兢的身體忽然抽搐了幾下，胸中最後一口氣散去，撒手人寰。
其一，離開泥塘，梁辛不再受「腐爛氣數」的折磨，想要發力抵抗的本能不再，也就不用再以意志去壓制身體，自然會醒來；其二，在泥塘中，本能戰勝心志，開始發力掙扎，心志潰敗時，五感恢復，神智清醒。
剛才為了全力撲襲，呂淹暫時放開了梁辛，縱然泥沼中亂流激蕩，但「丟掉」片刻也不會被沖走太遠，呂淹有把握能把他再找回來，可她就忘記了，那個神仙相的天道，該死不死剛好是「方寸大亂」，雖然只發動了短短片刻就被破掉、沒能傷到人，但卻把泥沼攪得徹底亂了套，梁辛也不知被亂流沖向了何處。
平心而論，梁辛自己也糊塗得緊……就在他剛剛蘇醒后片刻，心底忽然傳來了一聲倉皇呼叫：「梁磨刀，你還在？在哪裡？」
所幸，還是呂淹技高一籌，就在神仙相猛下殺手，堪堪
何況，這幾個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呂淹的對手，想反抗就只有被碎屍萬段一個下場。
呂淹始終在防備著他的天道，可女魔不曾想到，也許是在大眼中連續施法的淬鍊，也許是死得不甘所以超常發揮，又讓平兢的「失魂落魄」有所突破，瀕死前的一擊，是……奪舍。
幾個神仙相立刻面露喜色，根本不再去看平兢一眼，紛紛對著呂淹躬身施禮，連聲道謝。
劇烈的疼痛，從胸腹間升騰、衝撞，連同五臟六腑，血脈筋骨一起被攪了個紛紛碎碎，頭顱也彷彿瘋長出千根長針，竄刺入腦，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去掙扎，甚至連一下抽搐都沒有，此時若有人接近、望去，除了臉色如紙、蒼白嚇人之外，他就和沉沉熟睡時一般無二。
平兢喘息道：「你就沒想過，要是姓梁的不會那門奇術，豈不白白殺了戰友。」
呂淹找不到人，也不再一個人徒勞忙碌，轉身又向上游去，離開泥潭返回蜂巢，不長一段功夫，巢穴中的神仙相，除了幾個身有要事之人外，盡數趕到入泥塘，縱身其間，奉呂淹號令來尋找梁辛。
平兢的神情忽然變了，蒼白依舊，但驚愕不再，換以滿臉苦笑：「我還以為，你至少要先驗證了姓梁的真會『抽力奇術』，才會向我動手……而且我也沒想到，你真下殺手。」
呂淹笑聲歡暢：「舍了一顆眼珠，換來平兢上仙的性命，這個價錢合適得很。」
平兢一敗塗地，再無返回的餘地，臉上只有慘笑，嘴唇顫抖著，想要說什麼，可費力半晌，只憋出了幾聲渾濁地咳嗽。
身體抽搐、眼珠爆碎也不過是呂淹的戲碼，引平兢來上當。
最初梁辛在「泥沼惡臭」的折磨中強自忍耐，不去發力掙扎，是為了瞞過呂淹，保存下最後的一點力量，進入大眼搗亂；而後，和尚念起「清心普善大咒」，梁辛就開始賭氣、較勁，他的心思簡單得很：我還就不信了，我自己的手自己的腳，我會控制不了？
小猴子危在旦夕，之所以現在還沒死，居然也是託了平兢的福。
島上就只有這一頭小銀環了，只要殺掉羊角脆，抽力法術再怎麼神奇也無從施展，平兢最後的心愿就是讓呂淹美夢落空，他最後的反擊，是「奪舍」神仙相，捏死羊角脆。
呂淹的笑意更濃了：「那道抽力的古怪本
小傢伙根本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覺得眼前一花，身子一輕，就被胖女人給抓走了。
被平兢攻擊的那個神仙相倒是和梁辛現在的狀況有幾分相似，無法喊叫無法稍動，把全副心神都投入進來，去控制自己的身體，對抗奪舍……他無意去保護羊角脆，只是「有人奪舍」，想要強行控制他的身體，不管對方想要做什麼，本能使然他都會拚命抗拒。
呂淹的動作不停，在救下小猴子后，五指翻花般一轉，一片乳白色的光芒暴現，狠擊對方胸口。她分不清平兢的「奪舍」，究竟能控制那個神仙相多久，乾脆殺掉了事。
其三，心志，戰勝，本能。真正打贏這一仗。
平兢已死，聽不到呂淹的惡罵，不過，若他泉下有知，也當會苦笑搖頭……造化弄人，冥冥之中一切早有註定吧。當初他特意選了個心志堅定、且天道對大眼無害的手下來抱小銀環，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就是因為此人「心志堅定」，把自己的「奪舍一擊」拖延了半晌，沒能殺掉小猴子；而此人的特殊天道，又把泥沼攪得大亂，這才搞得呂淹「弄丟」了梁磨刀。
呂淹隨手將手上的爛肉甩進身邊的泥沼，單目冰冷，一一掃過其他幾人，見他們只是戒備，並無立刻動手之意，滿意而笑，說道：「抽力之術，你們也可學，每人可分得百頭土行獸。」
泥沼深處暗無天日，梁辛忘卻天地只顧壓抑身體，從不間斷的劇烈抗衡，髮膚、骨骼、血脈憋悶欲爆，剩餘的體力始終在蠢蠢欲動，心念強壓，一次次驅散力量……如此過了不知多久，終於，在最後一次拚命壓制之下，梁辛猛覺得腦海中爆發出一聲銳響，眼前精光亂顫，就好像被捏住了口鼻、捂住了眼耳，卻狠狠地打了個噴嚏，整個人都彷彿在瞬間里爆裂了開來。
神仙相現存四個首領，其中兩人因為「點活」怪物消耗甚巨，暫時閉關修養，現在大眼中的事情都由平兢主持。呂淹在找平兢商量「從梁辛處奪取抽力功法」的時候，就已經議定，「平分」掉大眼中的土行怪物，當然，兩個人誰也不會眼睜睜看著那麼大的力量被別人分走一半，心裏都盤算著對付對方，獨佔奇術、巨力。
泥塘
平兢不是等閑之輩，雖然死到臨頭，心神仍未散亂，明白自己不可能能傷到呂淹或者梁辛，所以他把最後的手段，用到了那個抱著羊角脆的手下身上。
可他萬萬不曾料到，還不等他斷掉呂淹的胳膊，后心忽然傳來一陣劇痛……呂淹的左手，洞穿了他的後背，直接挖出了他的心，捏碎。
能夠成為神仙相的首領，手段自然有過人之處，平兢手中掌握的天道，喚作「失魂落魄」，這是一道針對魂魄元神發起攻擊的厲害手段，不論修為高低，只要被這重天道所侵，立刻會變成「活屍」、「肉樹」，被抹掉魂魄，就算體內藏著再雄渾的真元也沒用了。
梁辛現在的狀況和涵禪也差不多，早已摒棄萬物，對身外事一無所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經脫離開呂淹的控制，正被泥塘亂流帶著亂沖亂滾……他全副心神統一專註，拼勁全力來壓制本能。現在，要他蘇醒過來也只有三種可能：
可平兢死了，氣絕、力絕、生機斷絕，沒再做任何反抗，就那麼死了。
而呂淹為求逼真，是真的引動真元逆衝心脈，不惜自殘重傷，那顆眼中也是因此而爆裂，若非真正受傷，又哪會引得平兢上當。
梁辛已經摒絕外物，連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了，又哪能去暗害別人。
泥潭之中不止兩大首領，另外還有幾個神仙相，乍遇巨變，人人面露恐懼，不過誰也沒敢貿然動手。這幾個人都歸平兢管轄不假，但神仙相服從的是等級、實力，對自家首領毫無愛戴之心，更不會為了首領去拼自己的性命。
呂淹救下了小猴子，就等若保住了自己的「抽力奇術」，心情大好，伸手把羊角脆的腦袋捏的咔咔直響，咯咯地笑道：「小畜生……」才剛說了三個字，她就神情再變，猛地閉上了嘴巴……梁辛不見了。
那個神仙相一擊落空，未能殺掉羊角脆，「奪舍」之力便告消弭，整個人也清醒回來，全沒想到才恢復清明，身前白光閃爍，滅頂之災近在眼前，惶急之中只顧著保命，想也不想立刻祭起手中的那一重天道：方寸大亂。
呂淹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這麼說……你是打算著，在見識過這小子的本領后，
而呂淹見到他這副樣子，卻陡然顯出了一份驚駭。她終於明白了，平兢的最後一擊究竟是什麼……
那幾個人已認呂淹為主，喝應中紛紛轉身繼續潛游，唯獨一個人——抱住羊角脆的那個神仙相，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神情並沒什麼特殊，但一雙手卻青筋暴露，簌簌顫抖個不停，顯然是在「較力」，彷彿懷中抱著的不是一隻小猴子，而是整座苦乃山。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和誰打、誰爭，可他要贏。
她沒告訴平兢，自己是通過老實和尚得到的這個消息。這一來平兢對梁辛會奇術之事便還是將信將疑，他安排好對付呂淹的手段，也都放在梁辛「演示」過後……
「所以啊，我得早點動手，得趕在你前面不是。」
見呂淹不妥，平兢便認定是梁辛搗鬼，可梁辛會「奇術」，平兢還捨不得殺他，同伴也不能不救，所以出手之下，竟是去斷呂淹的胳膊，以求分解開兩人間的聯繫。
並無不適，相反，還有些輕快舒暢，可梁辛也只能感覺到自己變了，卻不知變化究竟在哪裡。他能確定的也只是，自己打贏了自己，心志徹底壓到了掙扎的本能，殘剩的最後一份體力保留完好。
呂淹不再理會他們，轉目望向垂死的平兢：「不用這副神情吧？老大、老二都在閉關，沒半年工夫都出不來。只剩咱們兩個，下面那麼多土行獸，誰也不捨得分出去一半不是。你真就一心一意等著和我平分、沒想過要除了我獨佔那些大力？我可不信。」
方圓扭曲，萬象混亂，泥塘深處本就亂流洶湧，再經「方寸大亂」一攪，更變得混亂無邊。不過，此人與呂淹相差太遠，縱然發動了絕學，也沒能逃得性命，剎那功夫呂淹就破掉了他的天道，繼而輕巧一擊，把他的腦殼打得片片粉碎。
涵禪沒來，還在巢室中念經，一心一意地「害」梁辛，沒聽到呂淹相召，呂淹也不管他，反正也不差和尚這一個人。
大眼上的這片稀泥塘，與乾坤氣數有關，其間不僅亂流洶湧，五行混亂，更「渾濁」得一塌糊塗，就算是天道高手，靈覺也無法遠涉，梁辛只被沖開得稍遠一些，呂淹就沒辦法再去找到他。
可是，就連他自己都沒去想、當然也顧不得去想，自己正在「堅持」的事情，究竟是什麼。
呂淹知道，平兢表面扯東扯西、暗中則在積攢力量，到臨死前會有兇狠一擊，或向她，或向梁辛。正因如此，
平兢為了對付呂淹安排的手段，根本沒來得及派上用場……不過他的安排，也僅僅是制服呂淹，並非直接殺掉對方。
劇痛來得突兀，消散地也奇快，短短几個呼吸間后，梁辛猛地清醒了回來，五感回歸，神智清明，四下里泥沼亂流撕扯不休，薰人惡臭依舊，身處其間仍難受異常，可自己的身體，卻變得……變得不一樣了。
梁辛一動不動，他要贏。
論修為戰力，平兢高於呂淹；論心機應變，也是平兢勝出，但惟獨一樣平兢不如呂淹：對自己人時，他不如呂淹心狠手辣，所以一敗塗地。
神仙相被奪舍殺銀環、遇強襲、天道出手、被敲碎腦殼；呂淹發覺手下不妥，舍梁辛而急沖、救下小猴子、破除天道直到殺掉對方。一連串的變化兔起鶻落，僅只發生在一個呼吸間的事情。
直到暴起發難的最後一刻才發現根本都是徒勞……一想到那時平兢臉上的不甘、眼中絕望、失落，呂淹就打從心眼裡覺得那麼高興。
從頭到尾，他都在堅持，為了「瞞力」也好，為了「賭氣」也罷，不管原因如何變化，堅持始終不變。
毫無徵兆之中，呂淹突然受創，隨行的幾個神仙相都大吃一驚，平兢應變奇快，甫一出事便閃身而至，一隻手扶住呂淹，另只手凝聚巨力，向著呂淹抓住梁辛的那條胳膊斬去。
但是呂淹在向平兢說起「抽力奇術」時，隱瞞了一個關鍵。
見他死了，呂淹卻愣了愣，幾大首領相處無數年頭，彼此之間再熟悉不過，呂淹無比篤定，面前的平兢雖然被挖心，但絕對還有一次反撲之力。
心碎，生機已斷，平兢卻還一時不死，費力地轉回頭，神情里滿滿都是驚訝，目光渙散地望向呂淹……
如果是其他手下來抱羊角脆，早在呂淹發現異常前，小猴子就已經死於非命了。可是當初平兢為了防止銀環口水會引起手下狂怒，特意挑選了一個心神最堅定、心緒最不易被外力干擾的神仙相。也正是因為此人心志堅定，對平兢的「奪舍」也反抗得異常強烈。
兩個人都存了獨佔大力、對付對方的心思，同時也都加了些小心，提防著對方會動手。可平兢算錯了一步，沒想到呂淹現在就會動手。
呂淹抓著小猴子，在附近迅速穿梭、游弋，又哪裡找到得到梁辛，胖女人恨得幾乎快要咬斷了自己的牙齒，全無半點仙家風儀，破口大罵已死的平兢，全不去管是她偷襲、害人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