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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去往何處

第四百四十章 去往何處

梁辛已經沒了先前那份「笑話賈添」的心思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賈添竟會如此。
賈添做事不達目的不罷休,義兄等人又都生了一副寧死不屈骨性,本來應劫前賈添已經答應梁辛不再和曲青石等人為難,可以後要真是因為墨劍,雙方較起真來,自己人怕是會吃大虧。與其那樣,還不如自己在「臨走」前促成此事。
「卸甲?梁磨刀的師兄?」雖然素未謀面,賈添還是很快認出了霸王,而就在這一句話之間,賈添也變了……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但精神卻變了,從眼中的神採到整個人的氣度,轉眼飽滿起來。
見賈添變得生動、變得犀利,謝甲兒喜色更濃,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問問此間的情形,諸如「梁磨刀在哪裡、剛剛這裏怎麼了、墨劍為何在你手中」之類,可終於還是沒能壓住那份突遇強者之後、打從心底湧起的亢奮,邁開步子踏平海面,向著賈添走了過去……有什麼廢話,都等打過一架再說吧。
賈添收聲,小汐的身體也輕輕一顫,突然軟倒了下去,如果不是青墨及時扶住,她就已經墜入海中……昏厥同時,眼淚也終於留了下來,滑過臉龐,滴落,消失。
賈添聲音不停,又把「逆鱗」、「涅槃」這兩重劫數的成因、梁辛應劫的過程、墨劍突兀出現的情形,都給眾人交代了一遍,最後,他徐徐吐出了一口濁氣:「不管怎樣,梁磨刀沒死,他撐過了涅槃,被劫數的接引之力送走了。」
或許只是短短一瞬,或許一夢萬年,從未有過的香甜沉睡,時間也變得再沒了任何意義,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身處一片鬱鬱蔥蔥之地。
剛剛的那場劫數,場面大到不得了,墨劍也來得古怪異常。可不管真相到底怎樣,歸根結底,墨劍不過是因劫數驚醒,執行了魯執了一段遺命。
梁辛在大海深處應劫,距離南疆有數千里之遙,而劫數暴躁,中土靈元也受其影響,變得混亂不堪,難以承載任何法術,就連輾轉神梭都用不了了,謝甲兒一行也無法施法疾飛,只能靠著強悍體力縱躍飛奔,趕往劫數爆發之地。
賈添聞言立刻跳了起來,臉上的頹喪盡數化作歡喜,沒口子地答應著:「我絕不為難他們,決不會為難,你放心,多謝你。」
曲青石本來正在凝聚著一個笑意,聞聽此言,神情在轉瞬間又陰戾下來。
等大魔君、老蝙蝠一行人抵達時,大海上早已風平浪靜,梁辛不知去向,只有賈添獨立於海面上,手中捧著墨劍,愣愣出神。
就在賈添絮絮叨叨的道謝聲中,梁辛突然覺得眼前金光炸碎,可耳中卻寂靜無聲,身體的感覺則異常古怪,就像幼年時的夢魘,躺在床上只覺得自己層層「沉降」,被褥彷彿變成了大片流沙,要把自己吸到地心深處似的……
賈添搖頭:「另外,我今天的心思不整齊,不想再打鬥了,改日吧。」
但是就為了一段與魯執生前有關的事情,賈添瘋狂如斯。他的大力足以撕裂天地,卻無助得像個娃娃……僅只因為,此事與魯執有關,他不知道,他想知道。
如果不內視,梁辛倒還能站得穩,內視之下「看見」自己的骨頭都在亂晃,他不自禁就全身發軟,覺得自己就像個亂了套的提線木偶似的,手腳關節勸不聽使喚了,驚呼著又摔倒在地。
謝甲兒戰意昭彰,賈添雖然恢復了神采,卻全無應戰之意:「我答應過梁磨刀,不和他的朋友動手。」
一邊哭吼著,一邊還在發瘋亂打。
疑惑同時,梁辛揚手去擦眼淚,不料淚水觸手,竟帶了一份黏稠、滑膩,低頭一看,手背上一片猩紅……他眼中流下的,又哪是淚水,根本就是兩道淤血,不僅顏色暗淡,還帶了濃濃的腥臭。
只對望一眼,賈添就看出霸王的強壯、兇猛。賈添的強橫毋庸置疑,一旦察覺到危險,他的氣勢也立刻播散開來。
梁辛猝不及防,險些又一跤摔回地上,踉蹌著勉強站穩,收斂心神內視身體,這才恍然發現,體內異響源自骨頭……全身上下數百塊骨骼,此刻都在急促顫抖著,互相輕輕撞擊。
不是賈添故意做作,而是謝甲兒「危險」。
其實,梁辛主動提起「墨劍之事可問義兄」,也不全是心軟,還有一份自己的心思在裏面。
賈添的語氣斬釘截鐵。說完之後,他微做停頓,又把話鋒一轉:「你們也不用太沮喪,梁辛得涅槃接引,究竟去了什麼地方無人知曉,但那個地方,一定會是個玄虛境界,這是他的造化。」
「涅槃之後會去哪裡,本來就沒人能知道,何況,梁磨刀這次應劫的情形特殊的很,」一邊說著,賈添一一細數:「雙劫並至、合一,『逆鱗』對『涅槃』本身就有了影響;而後墨劍突兀殺來,又干擾了劫數;還有最後,我心神失守,對著劫雲亂打了一陣,雖然無法阻擋接引之力,但對它肯定也有干擾……原本就不知道結果,中間又出了這麼多變數,他會去那也就更無從判斷了。」
還有他的一頭黑髮,先是兩鬢斑白、隨即青絲染雪,隨後一把把地掉落,同時新發茂盛,帶著昂昂生機生長出來,卻也未能堅持片刻,又由黑轉白、斷落,又有新髮長出……
墨劍現身了,便說明義兄他們已經返回中土,現在賈添心智不整,連情緒帶腦筋全都錯亂了,但過後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想到墨劍是曲青石的,大可去找曲青石等人追究此事。
「飛升與涅槃兩重劫數,前者如狼,荒地遊走,深山為家,雖然兇狠可終歸還是地上的畜生;而後者便是大鵬鳥,扶搖九霄,擊天為戲,和狼子根本就不是一個境界上的東西,梁辛被他抓了,沒地方找。」
謝甲兒腳步不停,獨臂一擺:「與梁辛無關,是我自己要打,不算你背誓。」
可是天意如此,賈添非劫數中人,就算他喚起的神通能毀滅整座中土,也無法打斷「涅槃」的接引,賈添暴怒成狂,完完全全地瘋打,但劫雲中的震顫越來越猛烈了……終於,賈添哇地一聲大哭出來,語無倫次地嚎啕著:「攔不住,攔不住。你還回來么?墨劍、魯執,怎麼回事。」
突兀泣血,梁辛大驚失色,還不等他做什麼,臉上濕熱感覺突然大作,不止是雙眼,還有雙耳、鼻孔、嘴巴,七竅之中血如泉涌,全不受控制。
他全身的皮膚都在迅速枯萎,肉眼可見一道道皺紋就那麼出現、成形、勾連,不片刻的功夫就爬滿全身;再過轉眼功夫,乾枯的皮膚再不足以裹住身體,片片崩裂開來,就那麼連皮帶血的掉在地上舊皮掉落後,下一刻新膚又生,稚嫩、滑潤、晶瑩莫名,可好景不長,新的肌膚才剛剛生成便重蹈覆轍,又開始迅速枯萎、皺紋橫生、再度崩裂……
「他去了哪裡?」一個切金斷玉般的清冷聲音從老蝙蝠身後響起,開口的是小汐,神情一如當年青衣游騎時的冰冷,只是眼中飽蘊淚水。
在涅槃接引之中,眩暈、恍惚、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好像隨風而飛,又好像在不停沉落如墜夢魘,熬了良久,終於,一陣無法言喻的涼爽感覺,就彷彿一眼湛湛清泉,從胸膛中涌了出來,化作清溪,轉眼流轉全身。
梁辛嚇得魂飛天外不知所措,可他沒發覺,他此刻的情形,又何止只是七竅流血那麼簡單。
現在的賈添,哪還是那個「鬼」臉梟雄。
身下草坪柔軟,頭頂綠蔭茂密,透過樹蔭間隙,可見藍天高遠清澈,純粹地彷彿要滴出水來。身邊也不停有清風徐徐掠過,裹挾著淡淡的花草清香……梁辛翻身躍起,不料身形才剛一動,體內筋骨突兀響起一串爆豆般的噼啪脆響。
武林拼殺也好,修界爭鬥也罷,從來都是「趁你病要你命」,又豈有「我心思不整」就不用打的道理,可謝甲兒就真的停下了腳步,又仔細打量了賈添幾眼,隨後露出了一個笑容:「也好,等你全副精神時再打。」
賈添居然也客氣得很,對著謝甲兒點了點頭:「好,多謝你。」跟著他把話鋒一轉,直接言道:「梁辛去過了神仙相所在的巨島,毀掉了靈穴大眼,也覆滅了九成的神仙相,浩劫東來幾乎被他一人消弭了,其間具體情形,你們可以去問涵禪和尚,他隨著梁辛一起回來了,我不再啰嗦。」
唯獨謝甲兒,乍見對方后先是微微一愣:「賈添?」
涅槃之後,接引成形。
說到這裏,青墨丫頭的眼睛亮了:「老爹的意思,梁辛有可能去了仙界?」
賈添目光渾黯精神渙散,全無一絲強者氣度,謝甲兒皺起了眉頭,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
纏頭老爹不氣餒,仔細詢問有關「涅槃」劫數的種種細節,最後問道:「涅槃天罰,先是殺劫,而後是接引之力,又何嘗不是一場飛升?既是飛升……」
不等老蝙蝠應聲,賈添就搖頭否定:「修士的飛升劫與涅槃天罰根本就是兩回事,雖然過程相近,但無論道理、威力或者其中蘊藏的天意,都大相徑庭,兩重接引天差地別,又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目的地。道理上的東西,你們不用多想……這麼說吧,你家的孩子如果被狼叼走了,自然要到狼窩去找,這是沒錯的;可梁磨刀不是被狼叼走的,他是被大鵬鳥抓去了。你們還去狼窩裡找,能找到才怪。」
正如賈添所言,梁辛到底去哪了,根本沒有人能知道,就連梁辛他自己也還迷糊得很……
「清涼」來得並不猛烈,感覺輕柔、但卻清晰到無以復加,梁辛全然無法自控,面帶笑意昏睡了過去。
跟著,霸王的一雙豹子眼明顯亮了起來,顯出少有的興奮,又說了一句:「很好。」
以前,梁辛只知道賈添兇猛,但對方到底有多強,他看不出,直到突破之後,他才明白了,全盛的賈添是真正的中土第一人,就算師兄和老叔對上他,只怕也是凶多吉少,自己走後沒人能奈何得了他。何況,賈添還牽扯著整座中土,在他身後是萬萬條凡人性命,這個顧忌永遠也躲不開。
小魔頭趴在地上,滿臉驚慌……身體異響半晌不停,梁辛的神情中,惶恐漸漸消失不見,換而神采飛揚,興奮快樂體內骨骼在亂顫,並沒有絲毫疼痛,恰恰相反,每一次骨骼輕撞之後,都會綻放出一蓬梁辛以前無法想象的力量——生命力。
梁辛心中有些不忍了,在被劫數劇震掀得東倒西歪中,勉力說道:「墨劍的事,問我兩位義兄便是了,你對他們說『磨自柳亦、刀自青石』,有了這句話,他們自能明白,是我讓你去問的。你多等等,他們應該不久後會趕到吧。還有,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情,決不可傷他們還有……魯執的事情,差不多就得了。」
海面歸於平靜,法術消失、劫雲消失、梁辛也消失不見。劍陣與五金奴才盡毀,早已沉于海底,墨劍上爬滿裂紋,被賈添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話一出口,包括謝甲兒在內,人人神情聳動。
也不等旁人再追問,賈添就繼續說道:「不過,梁辛也因為巨島之行,引來了兩重重大劫數,剛剛的靈元暴亂,就是他在應劫。」
魯執已死,中土格局已定,事情都不會再有本質改變了。
骨骼不停撞擊,那份旺盛的生命原力也隨之瀰漫開來,全身上下三萬六千隻毛孔都開暢開闔,體膚滋潤、筋骨舒展。
過了不知多多久,「躁動」的骨頭終於安靜下來,梁辛坐起身來,深吸一口氣,正想再內視驗查身體,突然覺得眼眶發酸,居然不由自主地開始流淚。要知道,在泥塘突破之後,梁辛就已經成了自己身體唯一的主人,不是說他不能流淚,但一定要他想哭的時候,才會有眼淚,像現在這樣莫名其妙地「哭」起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梁辛被「涅槃」接引離開,已經有一段功夫了,賈添的心神已經穩定了些,瘋癲狂態不再,但仍失魂落魄,以至對眾人的靠近都沒能及時察覺,在謝甲兒開口之後,他才恍然抬頭:「你是……」
磨刀的別號,就取自兩位義兄,這件事算不得什麼機密,但也只有梁辛最親近的人才知道,「磨自柳亦、刀自青石」這句話,就相當於個「信物」,否則憑著曲、柳兩人的性子,又哪會去回答賈添的問題。
梁辛的感覺雖然漫長,可這個過程落在賈添眼中,卻只是一個剎那。
這一隊人都是梁辛最親近的同伴,就算有沒見過賈添的,也聽梁辛提過他不知多少次了,對賈添「千萬碎片」拼成的相貌早都瞭然于胸了,一見守在此處的竟然是他,人人心中吃驚,立刻打醒精神嚴加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