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風雷》目錄

第二十二回 援琴鳴弦發清商 短歌微吟不能長

第二十二回 援琴鳴弦發清商 短歌微吟不能長

正行走間,忽聽前面有人朗吟道:
說笑間姑嫂二人行到竹園門外。今日輪值的是兩名藍衣劍士,擋不住炎炎夏日,噪噪蟬鳴,斜倚在門側,昏昏欲睡。忽然被這陣馬蹄聲驚醒,見是兩名美貌女子,兩個藍衣劍士精神大振。爭先恐後上前道:「兩位女俠有何貴幹?」
她們走後不久,玉羅剎想念之情日甚一日。她與蘭若情如母女,甚是惦念她的安危。何況山上本來熱鬧,三人一走就變得冷冷清清。玉羅剎心裏不痛快,就拿孫老頭出氣。玉羅剎的脾氣本來就不太好,當年她與孫老頭本是一對恩愛夫妻,只為惱他飲酒無度,負氣出走,一別就是二十年。如今好不容易破鏡重圓,孫老頭吃足了苦頭總算學乖了。察言觀色,已知癥結所在,主動提出下山去尋蘭若。玉羅剎自然立即贊同,氣也消了,心情也好了,轉而將孫老頭當成心肝寶貝,照顧得無微不至。孫老頭得以重享溫柔滋味,卻是託了徒弟媳婦的福,每當念及,免不了搖頭嘆息一番。
在場之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噩耗驚呆了,四周一片肅靜。噹啷一聲,蘭若手中的長劍脫手墜地。哇地一聲,小慧撲入蘭若懷中,放聲大哭。隨後又是一聲痛哭,司馬玉雁搶道映雪身邊,喝問道:「是誰害死了李大哥?是不是你這賤婢?」
司馬長風暗道:「他盜走玉貔貅為你孫女療傷,你這老怪物感恩圖報,千里迢迢趕來救他。罷了,罷了!我司馬長風惹不起你。」賠笑道:「給,給!東方老哥的吩咐,小弟焉敢不從。李賢侄,隨這位東方老前輩走吧!玉貔貅之事本盟不再追究了。」
天賜大喜過望,長揖到地,說道:「小侄讀書二十年,今日方知是井底之蛙,見識淺薄。若能于閣中讀書數日,實為平生第一幸事。」賓主相對大笑。樂老丈說道:「老朽命人將聽潮小築拾掇出來。那裡依山望海,視野開闊,身處其中,心清神怡,正合賢侄讀書。飲食起居,老朽當妥為安排,不使賢侄分心。」
前面是一個標有「武技」的書架,向架上一看,天賜大吃一驚。只見武林各門各派的武功典籍應有盡有,從少林武當等名門大派的奇功秘技,到一些江湖武師的三流之學,無一不包。武林人士對自己的密技往往視如珙璧,從不輕傳於人。而樂老丈居然收集到如此多的武功典籍,可見花費了不少心血。
天賜嚇了一跳,忙道:「這萬萬不可。非是小侄嫌棄紫簫姑娘,實是堂下早有結髮之妻,未敢無故相棄也。」樂老丈頓足長嘆,滿懷希望化為烏有。即而又有幾分不信,問道:「賢侄莫非是在哄騙老朽。賢侄既有家室,為何留戀林泉,醉心書中,久久不歸,難道不怕家中妻室惦念嗎?」天賜黯然道:「實不相瞞,小侄如今家破人亡,與家中妻室失散兩年有餘,今生今世不知能否有緣再見。」
一年多前天賜曾在逃亡途中偶遇蕭若男,言談之中提及這滄海書閣,藏書甚豐,多有海內孤本。天賜好書成癖,當時無限嚮往,牢記在心。如今有幸身臨其地,天賜大喜過望,脫口驚呼道:「滄海書閣!樂老伯,這就是以藏書聞名遐爾的滄海書閣嗎?」
蘭若歉然一笑,說道:「小孩子的幾句氣話,請不要放在心上。您既然是拙夫的朋友,能告訴我他的去向嗎?」
「原來我的內力果然大有進境,這可真是一件怪事。」天賜雖有幾分意外的驚喜,卻並不十分興奮。他對武功一道早就看淡了,武功高了如何,沒有武功又如何?面臨的難題總歸無法解決。至於武功為何增強?他懶得去想。
小慧對這個油頭粉面,笑不由衷的司馬玉麒沒有一絲好感。見他眼珠賊溜溜亂轉,更增加了幾分厭憎。不等蘭若答話,搶著道:「李賢弟也是你能叫的嗎?我大哥究竟去了何處,你為什麼不肯明說?看你這付德性就知不是好人,你的話我一萬個不信。」
天賜正容離座,長揖謝道:「紫簫姑娘才貌雙絕,老伯隆情可感,依理小侄決不應該推辭。但小侄如今飄零天涯,窮困潦倒,無處可以安身立命。更為仇家追索,生死難卜。紫簫姑娘千金之體,豈能因小侄一介武夫,而蒙顛沛之苦,歷刀兵之險。小侄萬萬不敢從命。」
天賜抽出一本《少林易筋經》,想要翻開看看,卻又覺得興味索然。再抽出一本《真武拳經》,其中無非是打坐練功的法門,克敵制勝的絕招。天賜對此早有些厭倦,心想:「我真是不可救藥,總忘不掉這些殺伐之事。機會難得,未可輕擲,豈能因這些無聊的武功典籍壞了雅興。」想到此處,他將兩本武學奇書棄之一邊,再往下看。
回到聽潮小築,天賜心情煩亂,捧起書本卻又放下。想要向樂老丈辭行,卻又怕他挽留,自己留戀閣中藏書,再難下決心離去。挨到晚上,天賜終於決定不辭而別。伏案留書,將自己的身世際遇,不能留此的隱衷一一說明。書信擬就,天賜心情輕鬆不少。將書信放于案頭,壓上鎮紙。明日僕人來收拾房間,自會發現將它呈給樂老丈。
蘭若卻暗自焦急。她抵擋司馬兄妹,無法分心照顧小慧。而小慧與三名黃衣劍士糾纏在一起,雖然暫時佔到上風,卻無法打傷對手,時間拖得久了只怕后力不濟。何況武林盟尚有許多人虎視眈眈,一旦加入戰團,那可大勢不妙了。
就在此時,忽聽一女子的聲音道:「住手!」話音纖弱柔和,但大家聽來卻似有千鈞之力,氣血為之翻騰,心神為之大震。只見竹林中步出一位白衣麗人。司馬玉麒一見不禁大吃一驚,暗道:「她來幹什麼?」
武林盟眾劍士暗暗吃驚。那九天雲鵬郝大鵬的眼睛只在小慧身上打轉,暗道:「這可是一個難得的晉身之階。擒下這小丫頭,獻于大公子,豈非奇功一件。」想到此處,他縱身撲向小慧,叫道:「小姑娘,你也別閑著,郝某人陪你走幾招。」他小看了小慧。小慧的武功應付司馬玉麒不行,應付他卻綽綽有餘,憋在心裏的一口惡氣正好出在他身上。該著郝大鵬今天不走運,交手不過十余招,就被小慧玄奧的掌法連連擊中。尚幸小慧內力不強,郝大鵬痛入骨髓卻沒有受傷。他急得大叫道:「兩位殷兄,周天豪,傅青山,你們傻站著幹什麼?還不過來幫忙。」
樂老丈此時正在樓下,捧著一本古籍,藉著一盞孤燈,眯著一雙老眼,逐字閱讀。聞聲回頭,笑道:「賢侄盡興否?」天賜赧然笑道:「小可醉心於李杜詩文,欣然忘時,讓老伯久候了。」
歡娛覺日短。天賜沉浸溫柔鄉中,幾不知身在何處。只是心懸玉貔貅之事,尚無結果,盼望司馬長風早些歸來,是福是禍,早做了斷,不要再拖延下去,令人牽腸掛肚。
天賜心想:「好你曹國梁,一條私吞玉貔貅還嫌不夠,居然羅織了這許多罪名,妙極妙極!只這幾項還嫌太輕,最好再加上一條陰謀篡逆,有戕害龍首之心,才算得上十全十美。」笑道:「曹長老所言確屬實情。」
與東方老道糾纏多日,天賜每餐都是自掏腰包請客,那塊盟字銀牌只餘下不足一兩。摸出來掂一掂,搖頭苦笑,心想:「我在武林盟混了將近半年,別的好處沒有,就撈到這一塊銀牌,幾頓飯就化光了,真是何苦來哉!這種虧本生意以後不可再做。」又想:「沒有銀子又如何,還怕餓死我不成。我且各處逛逛,最好改變面貌,不要讓人認出我,逍遙自在,無牽無掛,豈不快哉!將來的事將來再說。」他只顧自己逍遙,卻不知有多少人在為他傷心落淚。至於以後引出的許多波折,更非他始料所及。
諸葛楨沉默良久,若有所悟。悵然嘆道:「原來老弟早有去意。唉!我本以為本盟得老弟相助,譬如周得呂望,漢得張良。你我盡心竭力,共佐龍首,以成驚天偉業。誰料竟是一場空歡喜。武林盟福薄,無法留住老弟,惜哉!」
司馬玉麒面容一正,滿滿斟上一杯酒,說道:「愚兄先干為敬。」一口飲盡,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賢弟一定以為愚兄貪戀酒色,不圖進取。其實愚兄另有隱衷,藉此排遣鬱悶而已。」
司馬玉麒神色微變。乾笑兩聲,說道:「賢弟高論,愚兄受益非淺。還有一件大事要告知賢弟。兩天前愚兄接到一份密報,所言對賢弟頗為不利。愚兄密而未宣,不知賢弟可願一聞。」
小慧一點也不擔心,她小心眼裡自有算計。醉仙武聖玉羅剎齊名武林,半斤八兩。司馬玉雁僅得司馬長風一人傳授,嫂子卻是由醉仙玉羅剎兩人合力造就,一年之中武功倍增,司馬玉雁再強也強不過嫂子。看到精彩處,她拍手嘻笑,神態天真,嬌俏動人。
東方透出了魚肚白,天賜忽然聽到一陣陣隱約的水聲,似萬馬奔騰,氣勢宏大。穿出樹林,只見眼前一片浩瀚無垠的大水,巨浪拍擊著岸邊的礁石,發出震耳的雷鳴。
只見這東方老道昂然直入,大模大樣搶過司馬長風那把大椅,居中一坐,也不理會立在一旁的司馬長風有多尷尬。大笑道:「司馬老弟,老夫特來向你討一個人,你可不能不給。」司馬長風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說道:「東方老哥儘管吩咐。」東方老道掃視堂上眾人,最後目光落在天賜身上。盯著看了半晌,默默點頭,說道:「這小子想必就是神箭天王李天賜。老夫要的就是他,望老弟務必割愛。」
老者大喜,挽起天賜的手臂,相偕返家。路上兩人各通姓名,天賜如實相告。老者久處鄉野,不聞外事,也不知李天賜這名號在江湖上有多響亮,毫不驚奇。說起自家的姓名,老者只道:「山野之人,不求聞達,姓名要來何用?我姓樂,小哥只叫我樂老丈好了。」
諸葛楨訝然道:「原來老弟已知內情。唉!誠如所言,此事龍首本不想張揚,可是架不住大公子和曹長老百般挑唆,終於決定查問此事。如果確屬實情,龍首縱然憐才切,只怕也不得不忍痛割愛。依我看此事尚有迴旋的餘地。大公子指認老弟吞沒玉貔貅,並無確鑿的證據。只要老弟矢口否認,再由我與鍾長老大小姐從中斡旋,料也無甚大礙。」
司馬玉麒心癢難搔,也不理會妹妹是勝是敗,湊到小慧身前,伸手便抓。笑道:「小妹妹,咱們玩玩。」小慧格格一笑,閃身避開,反手一記耳光刮過去。這一掌出手突然,司馬玉麒正值色迷心竅之時,未加提防,被刮個正著。一聲脆響,司馬玉麒粉白的臉頰上多出一個紅紅的掌印。
司馬玉麒聽兩名藍衣劍士報稱,有兩個美貌女子找他,二話沒說,興沖沖跑到園門外。一見到二女,他口水幾乎流出來。心想:「我的老天!世上居然有如此美貌的女子,這個小姑娘已經不俗,這小媳婦更為出色。本公子玩過上百個女人,卻沒一個比得上她一分半分。」在美貌女子面前,可要好好表現一下。他瀟洒地施了一禮,說道:「兩位女俠召喚小可,不知有何吩咐?」
腳步停在一列標有《文集》的書架前,天賜不禁大喜如狂。書架上排滿了名家文集,皆為宋版。宋版書歷來就被認為是書中精品,多源於古本,印刻之精美,勘校之謹嚴,絕非當世各種版本所能比擬。天賜隨手抽出一本《唐六十家文集》,這套文集書肆中亦可購到,卻是宋版的仿刻本,刀工拙劣,筆劃獃滯,甚多脫漏訛誤之處,一字之差,往往謬以千里。如今有幸見到正版,細細翻閱,不覺暗暗點頭,低聲誦讀,沉醉其中。
少婦淺淺一笑,說道:「我們要找貴盟的李天賜李公子。煩請兩位英雄進去通稟一聲。」
小慧上前拜見新嫂嫂。三女抱頭大哭了一場,策馬下山,徑自返回東天目。孫老頭得知徒兒慘死,氣得大罵狂道,就要去找他拚命。虧得蘭若與玉羅剎勸住,映雪又代祖父賠罪。孫老頭得知天賜有后,哭一陣,笑一陣,瘋瘋癲癲,過了多日心情方才平復。
映雪獃獃地目送兩人遠去,忽然清醒過來,疾追下去。叫道:「姐姐等一等,帶我一起走。」蘭若回身說道:「東方姑娘,天賜已經不在了,你就忘了他吧。趕快回家,好好安慰令祖,順便把咱們的話轉告給他,要他不必為此事內疚。」映雪撲倒在蘭若腳前,蒼白的臉頰浮上了一抹羞紅。說道:「姐姐,小妹腹中已經有了李大哥的骨肉,今生今世就是李家的人了。望姐姐大度收容。」
天賜大吃一驚,說道:「前輩這是何意?晚輩並未得罪您啊!」東方老道怒道:「呸!得罪我?你小子也配!老夫就讓你死個明白,你得罪了老夫的寶貝孫女,這比得罪老夫更加不可饒恕。乘現在老夫心情尚好,趕快自裁。」天賜急道:「晚輩與小雪是好朋友,無論如何也不會開罪她。前輩只怕弄錯了。」東方老道怒喝道:「放屁!你自己做下的好事自己心裏清楚,老夫羞於出口。趕快自裁,莫等老夫動手。」
蘭若手按劍柄,昂然前行。冷冷道:「很好!我已經有一年未與人動手,今天正好拿你這狗頭試劍。」司馬玉麒被她的威勢所懾,不自禁後退了兩步。司馬玉雁卻已經按捺不住,拔劍出鞘,叫道:「大哥,讓我來對付這潑婦!」和身撲上,長劍直刺蘭若前胸,又狠又疾。
蘭若微微一笑,不慌不忙。一聲龍吟,長劍躍然出鞘,劍脊平拍司馬玉雁的手腕,后發先至,揮灑自如。司馬玉雁急忙變招,卻始終無法擺脫。蘭若的長劍如附骨之蛆,時時威脅著她的手腕。交手十余招,不聞雙劍相交,司馬玉雁已處處受制。她不禁急怒攻心,劍招漸趨兇猛,不顧自身,奮力搶攻。蘭若只管嚴守門戶,神態輕鬆,身法如風中柳絮,劍招似綿綿柔絲,信手揮灑,遊刃有餘,何曾將對手放在眼裡。
東方老道頗為欣賞,贊道:「臭小子,處生死關頭而能鎮定如常,談笑自若,好風度,好氣魄!你小子若非欺侮了老夫的寶貝孫女,咱們倒可以結為忘年之交。」
天賜心想:「這一定是為玉貔貅而來。你說的不錯,咱們的交情非同尋常,我也不想令你為難。正好借你之口將此事傳與司馬長風。」說道:「諸葛兄想必聽到了一些傳聞。實不相瞞,這些傳聞都是真的。」
天賜被東方老道追逐,慌不擇路,入山時根本沒有留意路徑,現在要出山可就傻眼了。他身處南雁盪諸峰之中,山嶺連綿,每一座山峰似乎都是一個樣子。偏偏天公不作美,烏雲密布,不見星斗,無從分辨方向。轉了大半夜,象沒頭蒼蠅一樣東沖西撞,越轉越糊塗,越轉越泄氣。最終天賜決定採用一個笨辦法,順著山溪向下遊走,雖然山溪蜿蜒曲折,走了不少冤枉路,終於走出了崇山峻岭。
諸葛楨疾步上前,弓身說道:「回稟龍首,李天賜帶到。」司馬長風微微頷首,掃了天賜一眼,看不出是喜是怒。而後目光轉向曹國梁,說道:「請執法長老查問此事,依律定罪。」
一見來人,司馬長風馬上換顏相向,降階相迎。抱拳賠笑道:「原來是東方老哥駕臨,武林盟蓬壁生輝。下屬有眼不識泰山,恕罪恕罪。」大家均想:「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狂道人,難怪如此狂傲。」
東方老道齜牙一笑,說道:「臭小子,你以為老夫是來救你的嗎?大錯特錯了!司馬長風那小子為人奸滑,最善沽名釣譽。你縱然得罪他,他也必假做大度,饒你一命了事。老夫卻要取你性命。你如果想死個痛快,趁早自行了斷。老夫已經二十年不履紅塵,這雙手也有二十年沒有沾過姦邪之徒的鮮血,今天不想因你而破例。」
白衣麗人對武林盟眾人視如未睹,徑直走到蘭若身前,飄飄拜倒。說道:「小妹東方映雪見過姐姐。」
兩人在山中捉迷藏,折騰了大半夜,天賜又感覺累了。這次他依樣畫葫蘆,忽然站住腳,伸了個懶腰,笑道:「天太晚了,晚輩該去睡覺了,您老也請安歇吧!」
兩名藍衣劍士齊聲道:「咱們龍首不在。」這個道:「龍首不在,大公子卻在,向他打聽也行。」那個道:「你去把大公子請出來。」這個道:「還是你去。」那個道:「不用吵,咱們兩個一起去。」兩人飛也似奔入園中去請司馬玉麒,卻將守門的職責丟在腦後。
「我的老天,老怪物厲害!」天賜心中驚呼,奮力狂奔。東方老道緊追不捨,口中叫道:「臭小子好滑溜,輕身功夫還真不賴,是老醉鬼的傳授吧?咦!內力也不弱嗎,一定是賊和尚的無相神功。嘿嘿!這兩個老匹夫有眼無珠,識人不明,居然將此等絕世神功傳給你這無行之徒。待老夫宰了你,再找那兩個老匹夫算帳。」
樂老丈仰天大笑,狀極愉快。將天賜讓進客室,兩個小丫頭送上香茶細點。天賜狼吞虎咽,匆忙用罷。心裏惦記著閣中藏書,清茶如何香冽,細點如何精緻,已經無心品嘗。樂老丈見他如此性急,甚覺好笑,無形中又增添了幾分讚許。
一聽此言,樂老丈自是大樂。紫簫姑娘卻淺淺一笑,微露雪白的貝齒。說道:「雕蟲小技,見笑方家。李公子的武技才是真的高明。小妹博覽武學奇書,常自以為一身武功足以傲視天下。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紫玉洞簫是簫中仙品,非內力已至登峰造極者絕難吹奏。小妹以前時常拿來把玩,自忖無此內力,常生明珠暗投之感。昨夜有幸聆聽公子一曲《引鳳》,內力融注于簫音,渾然天成,無跡可尋。內力之精純,實非小妹所能企及。」
第二天一早兩人又開始追逐。天賜每逢筋疲力盡之時,總要找個借口,吃飯睡覺或者方便,乘機休息一會。東方老道總是耐心地等候,不撿他的便宜。東方老道遇上這幾樁俗事必須解決時,天賜也不乘機逃走。開始時天賜吃得飽睡得香,老道士卻終日提心弔膽,後來也想開了,天賜吃時他也吃,天賜睡時他也睡,也不理會天賜會不會逃走。
小慧笑得直打跌。司馬玉麒惱羞成怒,怒吼一聲,縱身撲上,伸手便抓。這一次使出了八成功力,勁風虎虎,暗勁洶湧。小慧招架不住了,驚叫一聲,縱身後退。司馬玉麒緊追不捨,不時發出幾聲快意的狂笑,心存戲弄,並不急於下殺手。
兩人笑鬧了一會,天賜不禁心動。今天司馬玉麒多次出言挑逗,他並非無動於衷,只是當時的情形不容他多想。現在與這個俏佳人獨處幽室,這才發覺她與數月前相比已經大為不同。酥胸微微隆起,玉臀渾圓誘人,現出女兒家成熟的風韻,絕非僅有六七分顏色的蔡玉鸞所能比擬。
忽然,夜風送來一陣悠揚的琴聲。開始時曲調平和,時斷時續,天賜也不甚在意。漸漸曲調轉為激昂,琴聲由弱而強,直似有人再耳邊彈奏。激烈處似萬馬奔騰,排山倒海,勢不可擋。綿密處又似深閨私語,婉轉纏綿,懾人心魄。天賜聽得意動神搖,猛然醒悟,心想:「此人好精純的內力,居然能將內力貫注于琴音之中。不意這滄海書閣還藏著一位武學高手。」
司馬長風大為驚奇,為難道:「東方老哥無論要什麼,小弟都不敢推託。但此人只是本盟的一名劍士,東方老哥要去又有何用?」東方老道怪眼一瞪,不喜道:「有什麼用處是老夫自己的事,不老你來過問。老夫只問你給還是不給。」
樂老丈伴著他唏噓良久,說道:「事已至此,賢侄也不必過於憂傷。賢孟梁如果有緣,縱然人海茫茫,山川阻隔,總會相見。如果無緣,強求也是枉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賢侄不可因此耽誤子孫之事,斷了一門香煙。婚姻大事,非同兒戲,老朽既已出口,就不想再收回。賢侄如果有意,小女也不會嫌你已有妻室。他年如果有幸尋回尊夫人,小女甘居側室。」
天賜倍感歉然,輕聲嘆息,說道:「紫簫姑娘,你應該看得出,我心裏也是不想走的。但我不能不走,江湖上有許多未了之事,一味逃避,終非了局。我有一封書信留給令尊,申明了我不能留此的理由,請姑娘代為轉達。失禮之處,請他老人家諒解。」
天賜叫苦不迭,暗道:「這老怪物胡攪蠻纏,口口聲聲讓我自裁,豈有此理!同他講理講不清,武功又敵不過,沒辦法只好騙騙他。先謀脫身,以後再向小雪解釋。」說道:「前輩想要晚輩自裁,總要拿出幾樣真本領,讓晚輩口服心服才對。」
如何應付此事,天賜煞費躊躇。心念一轉,卻又是一喜,暗道:「我正愁找不到借口退出武林盟,你要將此事稟告司馬長風,我求之不得,妙極,妙極!」乘著三分酒意,大笑道:「大公子只管將此事上報。是玉貔貅重要還是我李天賜重要,讓令尊去權衡吧!你我話不投機,酒興已敗,告辭了!」袍袖一拂,揚長而去。
天賜現在身無長物,也不必收拾行囊。兩手空空,一身輕鬆,悄悄出了院門。此時已是深夜,小院靜寂無人。天賜掃視早已熟稔的一樓一閣,一草一木,心中不禁生出了無限依依之情。
東方老道大驚失色,飛身上前疾抓,卻已經來不及了。探頭向下望去,只見茫茫霧氣之中,隱約有一物墜落澗底,被急流捲走,不見了蹤跡。東方老道頓足捶胸,大叫道:「臭小子,老夫只不過嚇唬嚇唬你,你太傻了,太傻了!害死了自己,也害苦了老夫。」
樂老丈笑道:「非也,非也!琴人人能彈,簫卻非人人能吹。那枝紫玉洞簫尋常人別說吹奏,只怕吹響都難。那位撫琴者也曾嘗試著吹奏紫玉簫,最後被迫放棄,轉而習琴。如今賢侄不但能吹奏紫玉簫,而且流暢自然,韻味十足,竟似有多年的火候,那位撫琴者一定非常欽佩。」
翌日天賜早早就去拜望樂老丈。一見面樂老丈劈頭就是一句:「賢侄吹的好簫!」天賜道:「小侄只不過略窺門徑而已。那位撫琴者才是真正的高手。若非他連續數十日悉心引導,小侄焉能有今日的成就。」
樂老丈道:「老朽于武學之道一竅不通,哪裡能夠傳她什麼。全是這丫頭自己偷偷練的。十來歲上她就對武學發生了興趣,每日瞞著我上樓讀書,書閣中的武學典籍被她看了個遍。幾年下來總算小有成就。女孩子練武,老朽本來是不贊成的。但實在管不住她,只好由她去了。」
天賜中毒之後,內力大損,尚未複原,一日狂奔累得他汗透重衣,氣喘如牛。回頭再看老道士,氣不長出,面不改色,天賜不禁暗暗叫苦。忽見不遠處一條彎彎的山道,山道邊有一家小小的野店,高挑著酒旗,迎風招展。天賜大喜,停住腳步,回身道:「老前輩,且住!」
天賜笑道:「晚輩喝酒吃肉,讓您老再一旁干看著,這恐怕不太禮貌吧!知道的說您老不屑與晚輩共桌,不知的還當晚輩不懂尊老敬賢,豈不冤枉。您老請給晚輩一個面子,咱們之間的過節酒後再算。」
司馬玉麒的三魂六魄被這一笑勾去老大半,說話顛三倒四:「弟妹你……,李賢弟他……,這個,我也不知李賢弟的去向。他也許……,他被一名老道士帶走了,那老道士就是大名鼎鼎的瘋僧狂道中的瘋僧,不,是狂道人。」
此時竹園的議事堂氣氛威嚴肅穆,武林盟首腦齊集。司馬長風居中而坐,鍾雲翱曹國梁司馬玉麒司馬玉雁四人兩廂排開。見天賜入堂,幾人表情各不相同。司馬長風聲色不動,曹國梁面沉似水,司馬玉麒幸災樂禍,鍾雲翱焦灼不安。只有司馬玉雁表情十分複雜。天賜居然將玉貔貅送給東方映雪,此事令她無法釋懷,妒火中燒,卻又暗暗代天賜擔心,憂形於色。
嬰兒一天天長大,生得活潑健壯。玉羅剎年老無子,將滿腔的母愛都傾注在他身上。又過了半年,映雪的身體漸漸複原。蘭若就與她商量,一同進京去了結幾件大事。孫老頭攔阻無效,只得答應下來。玉羅剎卻捨不得孩子,硬是將他留下來。映雪雖然不願,但念及此去京師,艱險重重,帶著一個孩子多有不便。無奈忍痛割愛,與蘭若小慧一同下山趕往京師。
天賜居住的聽潮小築的確是個讀書的好地方。憑窗遠眺,青山碧海盡收眼底。時有涼風習習,暑氣盡除。每日飲食起居都有人伺候。天賜自家破逃亡,從未享受過如此清福,雖終日手不釋卷,亦不覺其苦。室內陳設的各種精美瓷器玉器,天賜時常拿來把玩,都是出於唐宋兩代的精品。樂老丈非但嗜好藏書,鑒賞古玩的眼力也頗為不弱。其中有一枝紫玉洞簫,天賜最為喜愛。這洞簫長有尺八,玉質晶瑩,觸膚微涼,扣之有金石之聲,可見不是凡品。天賜卻始終無法吹響,試過多次,方知只是一件飾物而已。
老者報以善意的一笑,說道:「小哥,好早啊!聽你的口音,不象是本地人,可是在山中迷路了嗎?」天賜道:「正是,請老者指點路徑。」老者見他舉止有禮,談吐不俗,心生好感。說道:「此地屬靈溪縣,向南三十里就是縣城。窮鄉僻壤,平時難得有客來訪,更難見到小哥這等俊雅人物。能相逢即為有緣,舍下離此不遠,老朽理當盡地主之誼!」
樂老丈深感失望,愀然不樂。天賜告辭出來,一路上心事重重。這半年來他一心讀書,其他的事全丟在腦後。如今經樂老丈一提,他猝然而驚,暗暗自責。享了半年清福,現在是該走的時候了。
映雪心中大慟,嚶嚶低泣道:「李大哥他,他……。」語聲哽咽,再也說不下去。蘭若預感到一絲不祥之兆,驚問道:「拙夫怎麼了?」映雪痛哭道:「李大哥已經不幸身亡了。小妹在此守候多日,就是為等姐姐來,將這個不幸的消息告知姐姐。還有,還有……。」蘭若胸口如受重擊,眼前一片模糊,兩行清淚順腮邊流下。噩耗來得太突然,她幾乎難以置信。但映雪凄楚的神情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蘭若急忙攙扶起映雪,只見她小腹微微隆起,果然已有身孕。蘭若心中一陣喜慰,明眸閃著晶瑩的淚光,喃喃道:「蒼天有眼,使我李氏一門有后。妹妹,姐姐代天賜哥聘你為妻。待孩子產下,咱們一同進京,了結天賜哥未竟的心愿,為公公報仇雪冤。」
兩人來到城西一處幽靜的宅院前。司馬玉麒扣開大門,昂然直入。只見此宅雖然佔地不廣,但畫棟雕梁,十分氣派。天賜問道:「這是大公子的藏嬌之所嗎?」司馬玉麒笑道:「賢弟如果中意,愚兄就送給你了。看上哪位姑娘就接進來,閑時來消遣消遣,花銷全包在愚兄身上。」天賜淡淡一笑,說道:「小弟天生的勞碌命,只怕無此閒情逸緻,大公子還是留著自己享用吧!」
紫玉洞簫陡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嘯鳴,天賜大吃一驚。那撫琴者也似為簫聲所擾,琴音嘎然而止,不復可聞。天賜心想:「我胡亂吹奏,打擾了人家的雅興,慚愧,慚愧!」再去吹那紫玉簫,卻又發不出聲音了。嘗試多次之後,只得失望地放下洞簫,捧起書本繼續閱讀。
天賜心想:「此人不俗。」只見山道上轉出一位年約五旬的扶杖老者,鬚髮斑白,眉目清雋,精神健朗,舉止若神。天賜上前一揖到地,說道:「老丈請了!」
自此天賜就在樂老丈家中住下來。每日廢寢忘食,心思全在書中,練功全部擱下,每夜入睡前必行的坐功也不再練了。偶或與樂老丈飲酒弈棋為樂。樂老丈並非足不出戶的腐儒,早年為搜求書籍,行跡遍於天下,見聞廣博。閣中藏書,他也大半讀過。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樂老丈的才學見識談吐,令天賜深為嘆服。
這一雙老夫老妻當年就曾結伴行道江湖。孫老頭也就罷了,玉羅剎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巨奸大惡,江湖宵小,聞名喪膽。時隔二十年再履江湖,她的脾氣依然不改。孫老頭在她的慫恿下,自也好不到哪裡去。這次出山,不知又有多少江湖朋友要遭劫難。這也是天數使然,善惡有報,不是不報,只不過晚了二十年而已。
天賜猛然記起,此女是神刀叟蔡元綜的幼女,在純陽庄她與呂錦雯被聞香教所擒,後為自己所救,不知何時做了司馬玉麒的外室。司馬玉麒見天賜發怔,還當他是被女色所迷。湊上身低聲道:「女大十八變。一年前還是個不解風情的黃毛丫頭,經過愚兄的精心調教,出落得美艷動人不說,那床第上的功夫,更是妙不可言。賢弟如果喜歡,愚兄願割愛相讓。」
天賜悠悠道:「諸葛兄何不直說,這其中關乎武林盟的派系之爭。有人見我做了總教習,權柄過重,所以心裏不痛快,從中推波助瀾,想把我搞掉。」
東方老道險些氣歪了鼻子,怒喝道:「臭小子,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你好自在啊!老夫現在不困,快跑!今夜咱們一定要分出勝負。」天賜笑道:「您老上了幾歲年紀,當然無所謂。晚輩年輕,貪吃貪睡,請您老多多包涵。啊哈!當真困得不行了。」打了個哈欠,搖搖晃晃躍上樹,橫卧在一根樹枝上,不多時便鼾聲大作。
周天豪傅青山和殷氏兄弟與天賜交厚,對公子小姐圍攻天賜妻妹之舉頗不以為然。聞言亮出兵刃,大聲吆喝,卻只是虛張聲勢,應付應付而已。只有兩名黃衣劍士上前相助,一個是郝大鵬的拜把子兄弟長空飛雁駱邦正,一個是他的內弟無影神抓范德隆。郝大鵬駱邦正兩人一鵬一雁,再加上范德隆號稱無影,可見輕功都非常出色。但與小慧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三人雖然聯手,卻無法形成合圍之勢。小慧施展孫老頭傳授的輕功,忽東忽西,打了就跑,逗弄三個傻蛋,樂趣盎然,不時發出幾聲銀鈴似的嬌笑。
天賜心想:「色誘利誘不成,又改為威脅了。不知我有何把柄落在他手裡。」說道:「小弟自問尚無不可告人之事,大公子不妨公之於眾。」
那日天賜被東方老道苦苦追趕,身入絕地,前有深澗,後有追兵,不得不行險脫身。與東方老道胡扯之時,他已經相好了地勢。縱身躍下,藏於山崖下的石縫之中,蹬落一塊巨石。東方老道看到巨石落入澗水,只當是天賜,發瘋似地尋找了大半日,最後黯然離去。
「且慢!」天賜大喝一聲,阻住老道士。笑道:「前輩何必性急。晚輩早就說過,只要前輩能令人心服,晚輩就會自行了斷。不老前輩動手,這百丈深淵,湍湍急流,就是晚輩葬身之地。前輩,咱們來生再見!」深施一禮,返身投入深澗之中。
兩人在馬上交換了數招,少婦收手不攻,笑道:「妹妹武功大進了,這幾招玄天指已經有五六成的火候。只是內力稍嫌不足,還要多下苦功才成。」小姑娘小嘴一噘,不喜道:「才五六成的火候?我還當已經有十成了呢!」少婦笑叱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玄天指如果練到十成火候,只怕已經天下無敵了。你才多大年紀?嫂子當年整整下了八年苦功,才練到五六成的火候,你只用了一年多時間,應該知足了。」
紫玉洞簫與紫簫姑娘閨名暗合,樂老丈這叫做以物喻人,話裡有話。他膝下只此一女,偏偏又生得才貌俱佳,樂老丈自然異常鍾愛。只因地處窮鄉僻壤,找不到配得上她的才俊之士,婚姻大事就蹉跎下來,十八歲還沒找到婆家,眼看著再耽擱就成老姑娘了。恰巧這一日偶遇天賜,相處多日發現他人品才學皆不同於流俗,遂動了招贅之念。這才苦心安排,殷勤留客,終於等到今天這個機會,喚出女兒與天賜相見。紫簫姑娘對父親的心意也略知一二,聽父親此言,不禁紅暈上臉。知道就要談及自己的婚姻大事,不好意思再留下,悄然退回內室。
司馬玉雁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妒火中燒,就要伸手拔劍。司馬玉麒急忙上前攔住,喝道:「玉雁,不許無禮!」轉回身又換上一付笑臉,說道:「弟妹請留步。客人登門,連杯茶水也不喝就走,豈不是讓人笑話咱武林盟不知禮數。」
天賜已經明白,卻偏偏裝作不解,問道:「她這是什麼意思?」秀雅笑道:「她是在吃醋啊!怕我們兩個……,哼!你在調侃人家,壞死了!」她忽然間醒悟,不禁有些羞惱,粉拳亂打,撒嬌不依。怎奈拳上無力,天賜只當是捶背,心中大樂,陶然欲醉。
那店小二緊緊握著銀子,盯著兩人跑去的方向,呆若木雞。心想:「這兩位是仙是鬼,怎麼轉眼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唉呀!聽人說陰間的銀子都是錫箔紮成的,他們給我的銀子不會是假的吧?」
經過幾日追逐,天賜輕身功夫大進。東方老道見他奇招層出不窮,不由得起了較技之心,幾次將要得手之時都故意縱天賜逃脫,想多看看他的各種奇妙身法。兩人相處多日,東方老道殺心漸去,對天賜生出了幾分好感。
天賜大吃一驚,此事並無外人知曉,卻是如何泄露的?問道:「大公子有何證據?」司馬玉麒大笑道:「證據確鑿無疑,不怕你不承認。請問,你一去數月,究竟幹什麼去了?為何玉雁妹問你,你支吾其詞,不肯明說,是不是心中有鬼?那位東方姑娘武功已失,為何又忽然複原,甚至大有進境,合何韓雙仙之力也非其數招之敵,是不是得玉貔貅之助?」
司馬玉麒乾笑兩聲,掩飾心中的失望。將天賜讓進正堂,不多時僕人送上酒菜,杯盤羅列,水陸俱陳,甚是豐盛。司馬玉麒卻不動箸,高聲喚道:「玉鸞,出來見見李公子。救命之德,不能不謝。」只聽環佩叮咚,從內室姍姍步出一位盛裝少婦,走到天賜之前飄飄萬福,羞怯怯道:「賤妾蔡玉鸞見過李公子。」一句話講完,又退入內室去了。
不多時店家送上酒菜,東方老道為證明自己不是豬,灌酒塞肉,狼吞虎咽。好在他腹中飢餓,並不覺得難過。天賜笑道:「晚輩敬您老一杯。」端起酒盞,一飲而盡。這種江南村釀,淡而無味,天賜只當是喝水,幾碗酒下肚,眉飛色舞。
苦練武功多年,未必會有什麼長進。擱下一段時間不練,卻忽然發現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這事說來匪夷所思,追本溯源,其實也沒什麼奇怪。天賜最初練的內功是蘭若傳授的玄天真氣,蘭若為他打下了極好的根基,再經半年多苦練,已經小有成就。後來改習無相神功,至大至剛的無相神功漸漸將陰柔的玄天真氣壓制住。這半年天賜醉心書中,不再練功,體內蘊藏已久的玄天真氣無形中又開始運行全身。他所閱讀的各種書籍,其中不乏道藏佛經,醫術玄學,奇門數術,各種學問無不隱含武學哲理,天賜無意中對武學的見解又增進了一層。無相神功玄天真氣,一剛一柔,一陰一陽,無須他著意運使,自然而然再體內融合,陰陽相合,龍虎相濟,終至大成。天賜無意之中練成了一門曠古絕今的武林奇功。
諸葛楨神色大變,頓足道:「老弟怎麼如此糊塗,此事可做差了。私吞重寶,欺瞞龍首,罪不可恕。這便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天賜淡然一笑,說道:「小弟並不覺得有何錯處。玉貔貅本是濟世救人之物,小弟正好用它為東方姑娘恢復武功,何來私自吞沒?又何來不可恕之罪?」諸葛楨嘆道:「對老弟而言,如此做並無錯處,但龍首卻不做是想。玉貔貅雖小,卻關乎一盟之主的權威,豈能置之不問。何況……,唉!這其中另有隱情,難以化解。」
蘭若深深注視著她,說道:「東方姑娘,你儘管放心,咱們不會去找令祖,也不會殺你報仇。回去告訴令祖,他既然已經後悔,咱們也不會記恨。只怨天賜命苦,壯志未酬,奇冤未雪,就慘死異鄉,屍骨無著。只怨我陳蘭若,沒有為他留下一男半女,李氏一脈從此絕矣!」輕輕挽起小慧的手臂,牽馬下山。
天賜此時酒足飯飽,又休息了一會,體力恢復不少,跑起來輕鬆愉快。東方老道卻因吃得太多,跑不多久肚子開始作怪,輕功受到影響。這一消一長,老道士想抓天賜更加困難。
天氣一日日熱起來,又一日日涼下去,不知不覺夏去秋來。這日入夜時分,天賜正捧著一本《武經龜鑒》閱讀。這本書出自宋代名將王彥之手,以《孫子兵法》為綱,旁徵博引,見解精闢。天賜讀到精妙出,拍案叫絕。
天賜心想:「此地人煙稀少,走出十余里不見村落。難得這老者如此好客,到他家中略作休息,討些飲食也好。」笑道:「叨擾老丈了。」
女兒一走,樂老丈言歸正傳。捻著稀疏可數的須髯,不無得意地說道:「恕老朽冒昧動問,賢侄對小女觀感如何?」天賜怎知此老心中的盤算,隨口答道:「紫簫姑娘仙姿玉質,貌比天人,才學出眾,藝冠群芳,真閨閣中的奇女也。」樂老丈大喜,正容道:「如此說賢侄對小女是十分中意了。老朽欲將小女許配與賢侄為妻,不知賢侄意下如何?」
天賜道:「小可曾有幸聽蕭公爺的女公子蕭若男姑娘提及。」樂老丈喜道:「原來小哥是蕭侄女的朋友。當年我遨遊關外,被胡騎所擄,後為蕭老哥搭救,遂成莫逆之交。咱們不算外人,如果小哥有興,待用過飲食,稍作休息,老朽帶小哥登樓一觀。」天賜大喜,笑道:「小可已經迫不及待了。」
堂上一片肅穆,落針可聞。大家各懷心事,焦急地等待著司馬長風示下。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藍衣劍士飛也似闖入堂中,驚慌地叫道:「龍首,大事不好了!有一個老道士衝進園中,要見龍首,十幾個兄弟都攔不住他。」
長安道,投老倦遊歸,七十古來稀。藕花雨濕前湖夜,桂枝風澹小山時。怎消除?須困酒,更吟詩。也莫向,竹邊辜負雪,也莫向,柳邊辜負月。閑過了,總成痴。種花事業無人問,惜花情緒只天知。笑山中,雲出早,鳥歸遲。
劇痛過後,蘭若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緊緊抱住痛不欲生的小慧,冷冷看了司馬玉雁一眼。輕聲問道:「東方姑娘,你告訴我,天賜是怎麼死的,是誰害死他的?」映雪哽咽道:「是我,是我害死了李大哥。姐姐殺了我吧!」司馬玉雁淚眼之中寒光暴現,喝道:「果然是你這賤婢做的好事。」挺劍當胸刺去。映雪輕輕嘆息,不閃不避,瞑目待死。
這是一個初夏的午後,黃鶴山前馳來了兩騎驍健的駿馬。馬上乘者是兩名女子,一個清麗絕俗,氣度高華的少婦,另一個則是一位眉目如畫,笑靨如花的小姑娘。兩女策馬沿山道盤旋而上,路邊翠竹翳日,山風習習,暑氣為之一消。
東方老道深以為然,點頭道:「臭小子,你說的不錯。如何才能讓你口服心服,講!」天賜道:「晚輩受困於武林盟,一時疏神,未加提防,方為前輩所擒,並非前輩以真本領擒住晚輩。如果放晚輩先走半個時辰,前輩再能將晚輩擒住,晚輩才能口服心服。那時聽憑前輩處置,絕無怨言。」
天賜到:「那位撫琴者是老丈何人?能否請出一見?」樂老丈笑道:「老朽正有此意。」向內室喚道:「紫簫,出來見見李公子。」話音剛落,一個小丫鬟挑起門帘。環佩叮咚聲中,步出一位娉娉婷婷,嬌弱羞怯的紫衣女子。螓首低垂,蓮步輕移,走到天賜身前,飄飄施禮,輕聲道一句:「李公子!」退到樂老丈身側,不再言語。
神箭天王的死訊經由武林盟傳入江湖,開始時無人相信。神箭天王何等身手,誰有能力殺他?可是當得知他是死於狂道之手,大家不能不信,無不為之惋惜。一時間神箭天王之死成為武林人士茶餘飯後談論最多的話題。有人說他在山中與狂道大戰七天七夜,最終力盡而死。這時總會有人糾正,說不是力盡而死,而是被狂道一掌擊落山澗而死。更有人猜測他落澗之後可能沒死,正藏在一個隱秘所在修練神功,準備找狂道報仇。久而久之,神箭天王象一顆划空而過的流星,漸漸被人淡忘。
樂老丈看看女兒,又看看天賜,眼神透出異樣的神采。笑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是武學高手,只有我這個老頭子是個門外漢。哈哈!玉簫名士,相得益彰,真是天作之合也。這枝紫玉洞簫只有賢侄才配得上。」
秀雅又羞又喜,緊緊依偎在天賜懷中,埋首胸前,如醉如痴。待到天賜的雙手不老實地在她身上各處遊走,在她耳邊說些濃濃的情話,她忽然明白今夜將有什麼事情發生。她有幾分興奮,又有幾分恐懼。想要抗拒,卻渾身軟綿綿提不起力氣,只能任由個郎輕薄,漸漸也動了情火。紅燭燃盡,室內卻是一片春光。兩人擁入羅幃,共效於飛之樂。秀雅姑娘初經風雨,弱不勝力。天賜輕憐蜜愛,未敢盡歡。一夜纏綿,兩情繾綣,不知東方即白。
司馬玉麒嘆道:「賢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愚兄幼年喪母,家父后娶的繼室與我不甚相得,百般挑唆,離間我們父子之情。家父對我漸漸疏遠,甚至有些厭憎,對小弟玉麟卻寵愛有加。這武林盟的百年基業將來恐非愚兄所有。後母視我如眼中釘,只怕連性命也難保全。」
鍾雲翱大為焦急,頻頻目視諸葛楨。卻見他垂首不語,狀如老僧入定,鍾雲翱心想:「你與咱老鍾講好的,一齊代李老弟開脫,現在卻他媽的成了縮頭烏龜。罷了,罷了,只好我老鍾一人出面了。」起身說道:「龍首,屬下以為,李天賜雖身犯重罪,但他加盟未久,不諳盟規,有心可原。況且他主動認罪,頗有悔過之心。為全龍首寬厚之名,可罰他降職一級,戴罪圖功。」
司馬玉麒暗自惱恨,沒料到這個李天賜居然軟硬不吃,讓他枉費了一番心機。暗道:「即不能為我所用,便當儘早除去。如何行事,尚須與舅舅商量商量。」主意拿定,他踱入內室,尋蔡玉鸞取樂去了。
司馬長風沒盼到,這一天卻盼來了諸葛楨。這個一向洒脫詼諧的再世孔明,今天卻滿面愁容,滿腹心事。見到天賜,未語先嘆,說道:「我的來意想必老弟也能猜出大概。咱們相識雖然日短,交情卻非同尋常。老弟的為人我信得過。只是龍首吩咐下來,不能不從,有一件事請老弟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
天賜道:「我觀司馬長風外似寬厚仁和,內則多疑少斷,馭下有方而理家無術,致使父子相忌,兄弟失和,外患未去,內亂先生。武林盟雖一時鼎盛,終必難成大事。諸葛兄能去則及早去之,若不能去也當早謀退路。小弟之事不必諸葛兄費心。你我一同去見龍首,小弟自有話說。」
那麼,這個令許多人為他傷心落淚,為他扼腕嘆息的神箭天王李天賜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
忽然,蘭若縴手橫截而出,牢牢握住劍身。司馬玉雁用力回奪,犀利的劍鋒割破了蘭若的手掌,鮮血順劍脊緩緩流下,一滴滴落在地上。蘭若卻絲毫不覺疼痛,神色平靜如故。司馬玉雁被這一幕驚呆了,不由自主鬆開劍柄,任長劍墜地。囁嚅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蘭若好生不樂,心想:「此人纏雜不清,一會說天賜哥不日即可歸來,一會又說不知他的去向,難道其中有什麼隱情?」說道:「不論您是否知道拙夫的去向,他回來時請轉告一聲,就說他的妻妹來過了,要他到鎮江城裡去找我們。小妹,咱們走。」挽起小慧,兩人牽馬下山。
來到樂老丈家中,天賜頓時呆住了。他只當樂老丈之家只不過三五間茅屋而已,卻不料是個佔地頗廣的大宅第。依山面海而建,房屋鱗次櫛比,有數十間之多。進了院門,沿石階而上,只見花木掩映之中,一座座亭台樓閣,美崙美奐。半山腰上高聳著一座三層巨樓,樓前高懸一塊橫匾,上書「滄海書閣」。
少婦越聽越糊塗,不禁一皺眉,說道:「李少俠既然不在,就請二位把你們當家的叫出來。我要向他打聽李少俠的去向。」
天賜沉醉書海,興味盎然,不知日之將暮。直到書閣中漸漸暗下來,書上文字已經分辨不清,才察覺天色已黑。匆匆將翻亂的書籍整理好,跑下書閣。
天賜怎知東方老道此時的心情,躲在山崖下自鳴得意。心想:「老怪物還當我已經死了,借他之口傳出江湖,武林盟再不會來找我的麻煩,妙哉!」天黑以後,他爬上石壁,開始盤算今後的去向,一念及此,滿腔的高興化為烏有。忖道:「蘭若和小慧久無音信,也不知現在何處。去找小雪,又怕老怪物盛怒之下一掌打死我。武林盟也是絕不能回去的。唉!天下之大,居然沒有我李天賜容身之地!」
這姑嫂二人正是天賜的妻子蘭若與妹妹小慧。小慧隨玉羅剎習藝一年有餘,小有成就。蘭若帶她千里尋夫,不想竟然撲空,心中惆悵酸楚,不問可知。當著兩名藍衣劍士她不好表露出來。這兩人一走她再也忍不住,一雙澄澄秋水蘊滿熱淚。小慧輕輕靠上來,握著蘭若冰涼的玉手,哽咽無語,眼圈也紅了。
樂老丈道:「不是老朽誇口,這滄海書閣藏書之豐甲于天下,卻一向少有人知,致令奇書埋于塵埃。如今有幸得一識者,老朽心中快意,實非言語所能形容。如果賢侄有興,不妨在寒舍小住幾日,閣中藏書任憑賢侄閱讀。老朽多年心愿,今日可以得償矣。」
東方老道與天賜追逐多日,嘻笑怒罵,樂趣盎然,殺心早就淡了,只想抓天賜回去見自己的孫女。卻因屢次被天賜戲弄,下不了台。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機會,想嚇一嚇天賜,出一出心中的惡氣,誰知居然害得天賜投澗而死。事到如今,老道士後悔無及。順著澗水向下游尋覓,只盼著能救他上來,找不到活人找到屍體也好。
司馬長風拍案而起,怒道:「何人如此大胆?」門外傳來一陣狂笑:「司馬老弟,二十年不見,你是今非昔比,居然在老夫面前擺架子,想見一面都不容易。」人隨聲入,只見來者身著一襲寬大的道袍,頭上鬆鬆挽著個道髻。身軀高大魁偉,紫紅色的臉膛,一部花白的鬍鬚,雙目凜然有威,傲態畢露。大家被他這一陣狂笑震得耳骨生痛,均想:「這是何方高人?好深湛的內力!」
紫簫姑娘急忙叫住天賜,說道:「就這麼走了,連盤纏也不帶,路上你怎麼辦?」將手中包裹交給天賜,說道:「這是幾十兩銀子,你拿去用吧!不要說謝,如果你能記著有一天回來看看,我就心滿意足了。」說罷輕輕嘆息,疾步而去。
秀雅調皮地笑道:「司馬小姐也不能讓你動心嗎?」天賜攬住她的纖腰,在她吹彈得破的小臉上輕輕一拍,笑道:「小丫頭,你吃醋了?」秀雅臉蛋一紅,說道:「鬼才吃她的醋!告訴你一件趣事,下午你走後,司馬小姐借故到房中仔細查看,問東問西,確認你是一人獨睡,她才滿意地離去。」
曹國梁向司馬長風道:「黃衣劍士李天賜犯下數樁大罪,證據確鑿無疑,他本人也供認不諱,依盟規當處以極刑。姑念他乃忠臣之後,于本盟不無微功,可從輕發落。廢除武功,開革出盟。」
兩名藍衣劍士被這一聲「兩位英雄」叫得骨頭都酥了,爭著獻殷勤。這個說:「女俠,不巧得很。」那個道:「李少俠早在一個月前就離開了。」這個又說:「他是被一名老道士帶走的。」那個又道:「老道士武功奇高,咱們只看見他拉著李少俠,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到何處去了咱們可不知道。」
彈者無心,聽者有意。撫琴者也只是信手拈來,寄託著何種情思不得而知。但在天賜聽來,卻似岳武穆深宵夢回,獨對冷月,低吟那:欲把心事付瑤箏,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又似那慷慨赴難的荊軻,彈劍高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琴音勾起了心中的隱痛,天賜不禁黯然長嘆,隨手拈起紫玉洞簫,放到唇邊輕輕吹奏。
司馬玉麒目光在二女的臉上溜來溜去,心中暗自嘀咕。試探道:「兩位女俠是李公子的什麼人?找他何事?」蘭若道:「小女子是李公子的結髮之妻,這位姑娘是他的嫡親妹妹。」司馬玉麒心想:「李天賜這小子真他娘的有福氣,討了一個漂亮老婆。嘿嘿!該著本公子走運,這兩個小妞自己送上門來,可不能輕易放過。」齷齪主意打定,不禁有些心癢難搔。笑道:「原來是弟妹,咱們也不算是外人。弟妹請在園中小住數日,李賢弟不日即可歸來。」
整整尋找了大半日,向下游跑出了數十里,仍未見天賜的蹤跡。東方老道終於死心,暗道:「水勢如此兇猛,這小子不可能生還。唉!老夫如何向小雪解釋?罷了,罷了,我就直言相告,她要恨我就讓她恨我這個糊塗爺爺吧!」他久久留連於澗水邊,直到天黑方悵然離去。
紫簫姑娘道:「我知道,好男兒志在四方,求的是揚名天下,建功立業。家室之累,兒女之情都是要不得的。我不怪你,家父知道也不會阻攔你。」
第二天晚上,依舊是同一個時間,那琴聲又悠然響起,彈奏的還是昨天的曲調。天賜忽發奇想:「昨夜我能吹響紫玉洞簫,難道與這琴音有關不成?」取下紫玉簫,嘗試著吹奏,果然發出了幾個單音,嘹亮清越,裂石穿雲。琴音這一次沒有受到影響,曲調倏然升高,似欲與簫音相和。天賜大喜,哪知一喜之下,紫玉簫又吹不響了。無心吹奏尚可,著意為之,總是不成。天賜懊惱地放下玉簫,再聽那琴音,曲調轉為低沉幽遠,似是懷有無限惆悵,良久良久,漸漸杳不可聞。
東方老道死要面子,也停住腳步,不撿他這個便宜,仍保持數丈的距離。怪笑道:「臭小子,你又要玩什麼花樣?」天賜喘了幾口粗氣,笑道:「跑了整整一天,您老不覺得餓嗎?前面正好有一個小酒店,咱們去喝兩杯如何?」
司馬玉麒大笑道:「讓弟妹說中了,咱們正是要強行留客。尊夫勾結外敵,陰謀不利於本盟,事敗后畏罪潛逃,咱們正好拿你二人頂罪。這都是尊夫惹下的麻煩,可不是咱武林盟不講道義。」
自這日起,琴音每天晚上都在同一時間奏響,天賜每次都嘗試著吹奏,漸漸摸透了玉簫的脾性。這紫玉洞簫實非凡品,音質遠勝於尋常竹簫,但沒有一身深湛的內力,絕無法吹響。開始時天賜只能吹出幾個單音,漸漸能夠連成簡單的曲調。這些曲子都是秀雅姑娘所傳授,那時兩人正值你憐我愛,難捨難分之際,故而這些曲調走的都是柔靡的路子。但用紫玉洞簫奏出,哪有一絲一毫柔靡的意味。
大家均想:「這老鍾平時不善言辭,這幾句話卻說得頗為得體。」司馬長風權衡再三,始終難下決斷。依他的本意,實不願失去一個難得的人材。但這個人材如果不能誠心效命,那有另當別論了。看天賜的神情,哪有一絲一毫的悔過之意。司馬玉雁暗自焦急,心道:「李大哥呀李大哥,你為何還不上前賠罪?爹爹看在我的面上,或者能從輕發落。你卻只管傻笑,滿不在乎,爹爹見你這付樣子只怕更生氣了。你太糊塗了。」
樂老丈捻髯笑道:「這是小女紫簫,也是賢侄口口聲聲要見的撫琴之人。」天賜心想:「真想不到這樣一個嬌怯怯的弱女子居然是內功高手,居然能將內力貫注于琴弦之上,奏出氣勢雄渾,威力千鈞的琴音。」說道:「紫簫姑娘武學深湛,小侄萬分欽佩。不知師承何人,是出於老伯的傳授嗎?」
天賜心想:「原來這就是你說的要事。嘿嘿!武林盟如果真落在你這無恥之徒手裡,百年基業恐將毀於一旦。」笑道:「大公子多慮了。長幼有序,豈能僭越,廢長立幼,取亂之道也。龍首英明,不會不明此理。」
蘭若凄然一笑,說道:「你也是個傷心人,我不會介意。現在天賜已經死了,你們不用再算計他,也不用再念著他。報仇之事還有他的妻子和妹妹,司馬小姐就不必費心了。」司馬玉雁掩面痛哭,反身奔入園中去了。蘭若輕聲嘆息,挽住搖搖欲倒的映雪,說道:「東方姑娘,我知道你很喜歡天賜,也知道你不是害死他的兇手。你一定要告訴姐姐,是誰害死他的。」
天賜望著她的背影,心想:「原來她早料到我要走,連盤纏都準備好了。好一個超凡脫俗的奇女子。」怔怔地出了一會神,狠下心腸,翻出院牆,遁入茫茫夜色之中。
樂老丈捻髯笑道:「老朽隱居鄉野,淡泊名利,唯好藏書,積習難改。年輕時曾狂言要盡藏天下奇書,賴祖上餘蔭,窮數十年心力,收藏頗豐。但天下書籍何止千萬,老朽之藏百不得一。每當念及,常感嘆書海之無涯,人力之有限。遂以滄海名此書閣,以取滄海一粟之意。這滄海書閣之名一向少有人知,小哥難道聽人說過嗎?」
東方老道的輕功比天賜高明得太多,兩人之間的距離很快拉近到數丈,但每次堪堪將要追及,都被天賜巧妙閃開。孫老頭所傳授的輕功身法的確非同凡響,憑藉林木山石的掩護,東方老道居然奈何他不得。兩人始終保持著數丈的距離,一個追不上,一個甩不脫,一直糾纏到天黑,跑出數百里之遙。
相處多日,賓主十分相得。天賜每次求去,樂老丈都殷勤挽留。他久居鄉野,鄉鄰多為陋俗村夫,難得遇上一個談得來的朋友,當然不願意放天賜離去。天賜對此老深具好感,更有閣中藏書難以割捨,也就順水推舟,在樂老丈家中住下來。
樂老丈一直在留意天賜的一舉一動,這時暗暗讚許:「孺子異知書中樂趣,不為邪術惑其心,難得,難得!」見他讀書入迷,不願打擾,悄悄退下書閣。
司馬玉麒冷笑道:「賢弟就不必遮遮掩掩了。為了玉貔貅本盟傾巢而出,費盡心力,空勞往返,結果玉貔貅卻被賢弟私自吞沒。這可是欺瞞龍首的大罪,按盟規當殺。賢弟雖得家父恩寵,只怕也擔待不起。」
蘭若見他橫身攔路,兩側又有七八名黃衣藍衣佩劍武士圍攏上來,心知他不懷好意。明眸寒光陡現,冷笑道:「武林盟以刀劍待客,軟請不行便要強留,當真令人大開眼界。閣下自稱是拙夫的朋友,當知他的妻子是何許人,豈容爾等相欺!」
此事說來簡易,可事實上比登天還難,若非機緣巧合,絕難成功。一個練武人如果得到無相神功這等武林絕學,一定會勤練不輟,誰肯輕易放棄。又有哪一個練武人肯花費半年光陰博覽群書,將武功全部擱下。歸而言之,只在一個緣字。緣分不到,求也求不來,緣分一到,趕也趕不走。
天賜與司馬玉麒鮮衣怒馬,並轡馳入鎮江城。城中百姓大都識得這位武林盟的大公子,卻不知天賜是何許人,居然能與司馬大公子平起平坐。難免要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天賜彷彿又拾回在兗州府時的風光,陶醉之餘又有幾分悵然。
忽聽一聲嬌呼:「等一等!」一道紅影衝出園門,攔住蘭若小慧。是司馬玉雁,臉上的表情極不友善。問道:「你說你是李大哥的妻子,有何憑據?」蘭若一看她的表情,一聽他的語氣,就猜出了大概。心想:「這一定又是天賜哥欠下的風流債,真是氣死人!」淡淡一笑,說道:「你又是拙夫的什麼人?有什麼資格向我要憑據?」
牽挂多日的心事終於有了著落,天賜心情愉快之極,哼著小曲,一路返回竹園。此時天色已晚,回到住處,只見室內一燈如豆,秀雅姑娘伏在案頭打瞌睡,衣領微松,露出白嫩的玉頸。天賜不禁心中一盪,躡足走近,俯身輕輕吹了一口氣。
一縷柔情悄然籠上天賜心頭,深深地看了紫簫姑娘一眼。月光映照下,她雪白的臉頰如同無瑕的美玉,容顏秀麗得出奇。清涼的夜風吹過,天賜陡然清醒,狠狠搖搖頭,壓下心中綺念,說道:「紫簫姑娘,我走了,請多珍重。」
東方老道終於忍俊不禁,大笑道:「臭小子,你也知尊老敬賢,難得,難得!前面帶路。」老道士架子端得十足,天賜笑嘻嘻在前面引路。忽然耳聞異聲,天賜輕聲嘀咕道:「您老還說不餓,肚子都造反了。」老道士大慚,暗罵他促狹,恨不得狠狠揍他幾記老拳。
天賜道:「紫簫姑娘無師自通,能取得如此成就,可見毅力悟性都是上上之選,老伯應該引以為豪才對。小侄雖然練過十幾年武功,授業之師也是武林中數得上的高人,無奈小侄天資魯鈍,生性疏懶,成就難及紫簫姑娘萬一。」
天賜笑道:「人生在世,所求者不過酒色財氣。大公子得天獨厚,出身名門,富甲王侯。更有絕技在身,足以傲視天下。于這酒色財氣四字,無不盡占,可以說令人稱羡。又有何鬱悶無法排遣?」
天賜乘機問道:「您老口口聲聲說晚輩欺負了小雪,可是晚輩實在不明白。您老能不能透露點口風。」一提起孫女,東方老道怒火又起,拍案喝道:「臭小子,你還有臉問!老夫恨不能將你生吞活剝。快吃快吃,老夫等不及了。」
此言出乎眾人意料。曹國梁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司馬長風神色一變,鍾雲翱叫苦不迭。只有司馬玉雁見天賜泰然自若,直承不諱,還當他另有脫罪之策,反而放心不少。
忽聽一個輕柔的聲音道:「李公子,你要走了嗎?」天賜驚然回首,只見細石小路上姍姍走來一位紫衫女郎,正是紫簫姑娘。她黛眉微蹙春山,明眸隱含輕怨。手上捧著個小包裹,走到天賜身前。螓首低垂,幽幽道:「我知道你一定會走的。寒門蓬蔽,容不下你這隻彩鳳棲息。」
司馬玉麒心中一樂,彷彿龍首之位已經十拿九穩。說道:「賢弟果然高明,一言頓開茅塞。它年如能得償所願,皆出賢弟所賜。不過,以後還要請賢弟在家父面前多多美言,愚兄定有重酬。」天賜道:「這是大公子的家務事,小弟不好涉足其間。」司馬玉麒道:「賢弟如果覺得不方便,愚兄也不敢強求。賢弟身為總教習,在武林盟中舉足輕重。如能暗中照應一二,愚兄也一樣感激。將來的榮華富貴,愚兄與賢弟共享之。」
時令已近深秋,金風乍動,滿園肅殺。這日入夜,天賜憑窗獨坐,伴著悠悠琴聲,吹奏出一曲《引鳳》。這個曲子說的是弄玉吹簫,簫史乘龍的故事,曲調時而歡快跳躍,時而纏綿悱惻,暢述著心中愛戀離別歡娛相思諸般情感。琴音簫音互為唱和,那撫琴者似也為簫聲所動,琴音時而似低聲勸慰,噥噥私語,時而似高聲作歌,慷慨激昂。琴音融匯于簫音之中,不見斧鑿的痕迹。
東方老道大笑道:「臭小子,看你還往哪裡逃。老夫苦苦追趕七天七夜,總算沒有白費力氣。哈哈!你服不服?」天賜聳肩苦笑道:「此乃天絕人路,非老前輩之功也。」東方老道追蹤多日,其間不論鬥口鬥智,總要吃虧,現在終於可以出口惡氣了。他心中快意實非言語所能形容,齜牙一笑,說道:「臭小子,死到臨頭還要嘴硬。老夫要捉住你,剝皮抽筋,千刀萬剮。」作勢欲撲,一臉的猙獰之色。
天賜正想藉此脫離武林盟,怎能否認此事。笑道:「小弟已經犯下大錯,再以此事相欺,豈非罪上加罪?小弟萬萬不敢從命。」諸葛楨大吃一驚,急道:「老弟請三思!這隻是權宜之策,留此有用之身,將來為本盟多多儘力,將功折罪,豈不兩全其美。」天賜道:「我意已決,諸葛兄不必再勸。司馬長風究竟是誠意憐才,還是沽名釣譽,經此一事便可分曉。」
天賜急得在懷中亂摸,忽然發現了一樣堅硬之物。掏出一看,原來是黃衣劍士的盟字銀牌,純銀打制,沉甸甸足有十余兩重。他既然已經脫離武林盟,這塊銀牌也就沒什麼用了。隨手一揉,銀牌變成了一個銀錠,掰下一塊,拋給店小二。大笑道:「老前輩,走吧!」振衣而起,衝出店門。東方老道也是一聲狂笑,隨後追去。
映雪悲呼道:「我不能說,不能說!我雖沒親手害死李大哥,李大哥卻是因我而死。姐姐殺了我吧!我死而無怨。」蘭若嘆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了。是令祖,對嗎?」映雪大哭道:「姐姐,你不能去找爺爺。他無心逼死李大哥,已經後悔不及,見到你們,他一定會自殺謝罪的。姐姐還是殺了我吧,我願意代爺爺為李大哥償命。」
「她是我的!」天賜心中閃過這個念頭,慾念更盛。在她香腮上深深一吻,低聲吟道:「楚楚窄衣裳,腰身占卻,多少風光。共說春來春去事,凄涼,懶對菱花暈曉妝。閑立近紅芳,游蜂戲蝶,誤采真香。何事不歸巫峽去,思量,故到人間惱客腸。」
東方老道幾乎笑出聲來,心想:「這小子居然要請我喝酒,有意思!」努力板住面孔,說道:「臭小子,你不用跟我耍心眼。想休息一會是不是?嘿嘿!老夫不會乘人之危,要喝酒你就去,老夫肚子不餓。」
東方老道無可奈何,恨恨地罵了幾聲「臭小子」,不見他有何反應,不禁啞然失笑。暗道:「這小子居然睡得著,好生大胆。」自嘲地遙遙頭,也躍上一根樹枝,與天賜遙遙相對,在上面打坐運功。他為提防天賜乘機逃走,枯坐了整整一夜不敢入睡。
這一天,兩人深入到山嶺連綿的浙南山區。奇峰怪石,林木蔽日,道路已絕,不見人跡。但這並不妨礙兩人輕功的施展。天賜穿行於山石樹木之間,身法詭異,變幻莫測。東方老道看得眼花繚亂,暗暗叫好。他可不願與天賜兜圈子,橫衝直撞,將擋路的山石打得粉碎。這老道士無意中為山民開闢出一條入山的道路,可謂功德無量。
足足狂奔了一個時辰,估計至少將老道士拋下了幾十里,天賜心中篤定,緩下身形,稍稍喘一口氣。忽聽背後傳來一陣狂笑:「臭小子,看你往哪裡逃?」天賜回頭一望,驚得魂飛天外。只見老道士疾馳而來,擋路的樹枝被他的護身罡氣震得紛紛折斷,比刀削還要整齊。
紫簫姑娘說吹奏紫玉洞簫須內力登峰造極,當時他並未留意。現在一想,不禁暗暗奇怪。難道半年沒有練功,內力反而有所增強嗎?他默運真氣,只覺丹田氣機涌動,勃然欲發,一縷熱流遊走全身,純和自然。這種感覺他在內力中毒受損之前也曾有過,卻沒有現在強烈。
忽見天賜停住腳步,盯著前方獃獃不動。東方老道心想:「這小子又要玩花樣了。」追上前一看,不由得樂歪了嘴巴。只見前面橫著一條深澗,兩壁陡立足有數十丈。澗中水勢湍急,奔騰咆哮,聲勢懾人。
天賜幾乎被樂老丈這一席話所動。倘佯林泉,詩酒為樂,這不正是他無限嚮往之事嗎?轉而一想,心意又堅,說道:「小侄福薄,天生的勞碌命。俗事纏身,恩仇難斷,理不清脫不開。一入江湖,終生難去,林泉之勝,詩酒之娛,對小侄而言可望而不可及。在老伯家中讀書半載,忙中偷閑,已屬萬幸,不敢再存奢望。」
數月之後,映雪產下一個白胖的男嬰。大家欣喜之餘,見這嬰兒與天賜極為相似,勾起了心中的隱痛,又是興奮,又是悲傷。
東方老道冷笑道:「臭小子,別說半個時辰,就是放你先走半日又有何妨。」放開天賜,轉過身去,負手而立。天賜心想:「這老怪物太容易上當,掃興之極。」半個時辰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天賜不敢耽擱,撒腿就跑,施展渾身解數,快如風馳電掣。
「是大海!」天賜心中大喜。極目遠望,只見海天相接處,一輪火紅的旭日緩緩升出海面,染紅了碧海藍天。天賜深深吸了口清涼的海風,心胸為之一暢。沿著海岸向北行,一路靜寂無人,唯見海鳥往來飛還。天賜倘佯于青山碧海之間,流連忘返,雖一夜未進飲食,也不覺飢餓。
東方老道總算找到了反唇相譏的機會,揶揄道:「臭小子,要這麼多東西,你是要餵豬嗎?十頭豬也吃不下這許多。十足的酒囊飯袋。」天賜笑道:「可惜我不是豬,豬吃不下,我吃得下。這些酒菜我吃十份,給前輩留一份就行了。」東方老道腦筋轉了半天,終於明白天賜是繞著彎子罵他為豬,氣得怪眼連翻,卻又無從發作。
天賜哂笑道:「僅憑道聽途說,便胡亂猜測,入人于罪,大公子不覺太牽強嗎?」司馬玉麒陰笑道:「愚兄為你隱瞞此事,實是擔了天大的干係,一旦事發,於你我都沒有好處。賢弟可要三思啊!」
天賜幾欲作嘔,恨不得迎面一拳揍他個口鼻噴血。心想:「蔡姑娘雖然不是明媒正娶,卻也算是你的女人,能說送人就送人嗎?為拉攏我李天賜,甘願戴綠帽子做龜公,真是無恥之尤。」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盛情心領了。大公子邀小弟出來,說有要事相商,不會就是此事吧?」
曹國梁緩緩起身,先向司馬長風弓身施禮。然後迴轉身,厲聲喝問道:「李天賜,你可知罪嗎?」天賜心中暗罵:「狐假虎威!」冷然道:「李某何罪之有?」曹國梁冷笑道:「你勾結外敵醉果老,偷天換日,千面神魔等人,陰謀不利於本盟。私自吞沒玉貔貅,欺瞞龍首。其後又口出不遜之言,視盟規如兒戲,犯上作亂之心昭然若揭。這幾條大罪,可是本長老冤枉你。」
忽見一道人影閃過,劍氣森森,蘭若擋在小慧山前,舉劍分心直刺。司馬玉雁找她拚命,蘭若並不放在心上。這該死的司馬玉麒竟敢欺侮小慧,可就不能饒恕了,這一劍使得又快又疾。司馬玉麒大驚失色,反身後仰。劍鋒擦額頭而過,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頭巾被挑落,長發披散下來。司馬玉麒何曾吃過這等大虧,又驚又恨,拔劍返身撲上,與司馬玉雁合力夾攻。蘭若現在用上了真功夫,憑藉孫老頭傳授的玄奧之學神仙步,左擋司馬玉雁,右擋司馬玉麒,彷彿幻化出兩道身形,哪一個都不落下風。
下了黃鶴山,行到一僻靜處,東方老道忽然停住腳步,惡狠狠盯著天賜,不發一言。天賜心想:「這老怪物腦子一定有毛病,莫非是假冒的。憑他這付德性會養出小雪這樣的孫女,希奇,希奇!」弓身一禮,說道:「多謝老前輩相救之德。」
有關東方姑娘與天賜如何如何的一些傳聞,蘭若也有所知。心想:「此女品貌不俗,難怪天賜哥喜歡她。」心中雖酸酸的有幾分醋意,但見她面容憔悴,神情凄苦,言語間又謙恭有禮,便不忍惡言相向。伸手扶她起來,問道:「東方姑娘,你也是來尋拙夫的嗎?」
天賜暗暗叫苦,心想:「他說的一定是我和小雪……,唉!這件尷尬事卻如何向他解釋。」底下頭去,狀如風捲殘雲,將桌上的食物吃得乾乾淨淨。吃罷他探手入懷,準備掏錢付帳。卻忽然想起今日走的匆忙,身上並未攜帶銀兩,心中暗叫壞事,笑容僵在臉上。
樂老丈說道:「小侄多慮了。無安身立命之處,難道老朽這滄海書閣就不是安身立命之處嗎?完婚之後,賢侄盡可留在寒舍。小女得一佳婿,老朽亦得一良伴。倘佯林泉,詩酒為樂,豈不快哉!況且此地極為偏僻,量賢侄的仇家也尋不到此處。」
東方老道大笑道:「老夫的面子還真不小,謝了!」也不與司馬長風打招呼,上去抓住天賜的手臂,拉起就走。天賜急叫道:「前輩,等一等。」那東方老道卻不加理會,大手象一把鐵鉗,掙脫不開。腳下如行雲流水,快而不急,不多時便出了竹園。天賜心想:「這老怪物真是不可理喻。秀雅還留在竹園,還有我的神弓神劍。嘿嘿!司馬長風這人愛面子得很,想必不好意思亂動我的物品。秀雅有周大哥他們照顧,應該不會有事。反正我現在走不掉,只好以後再找機會回來接她。」
那小姑娘異常興奮,格格嬌笑道:「嫂子,等一會咱們就能見到大哥了,你高興不高興?」少婦臉一紅,佯怒道:「死丫頭找打。」舉掌虛擊小姑娘的肩頭。小姑娘格格一笑,倏然伸出一根纖纖玉指,點向少婦的手腕。
東方老道看到他這付神情,便猜除了八九分。自覺佔了上風,幸災樂禍道:「臭小子,身上沒錢,就不要假充大方。害得老夫陪你吃白食,慚愧,慚愧!」
蘭若道:「我們是來尋找貴盟的李公子。聽說他被一個老道士帶走了,請問這位英雄,可知他們的去處?那位道長又是何人?」
秀雅驚得尖叫起來。驀然回首,才發現是天賜回來了。她長長出了一口氣,嗔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一回來就不正經,嚇了我一大跳。」天賜笑道:「司馬玉麒拉我去喝酒,死纏住不放。我現在吃香得很,人人都想拉攏我,什麼醇酒美人,名利權勢,不一而足。可我李天賜天生一付賤骨頭,有福不願享,見色不動心。司馬玉麒無可奈何,最後不歡而散。」
一曲終了,園中又轉為靜寂。天賜手撫玉簫,胸中激情仍難平復。心想:「這撫琴者究竟是何人?明日一定要問問樂老伯。」捧起案頭書籍繼續閱讀,卻總是心思不屬,神意飛馳,全在那撫琴者身上。
店小二見兩人結伴入店,還當是一雙祖孫。慌忙上前相迎,問道:「兩位爺想用點什麼?」天賜大聲吩咐道:「上兩壇酒,切五斤牛肉,再來二十個饅頭。」
一進書閣,天賜目不暇接,神為之奪。只見樓中密排著一列列的書架,各種經史典籍琳琅滿目,分門別類,每個書架皆標有書目以供查詢。天賜未加思索,先踱到標有「兵器」的那列書架前。那本蕭若男所說的《談笑知兵錄》赫然就在其中,其他如《耕余剩技》、《神器譜》等等,不可勝計。抽出來略略翻看,果然可見有關落日弓穿雲箭等神兵利器的記述。天賜對此已經不甚感興趣,將書插回架上,再往前觀看。
天賜心想:「大業未成,內亂先生,父子相悖,兄弟鬩牆。我若從中推波助瀾,則武林盟敗亡無日矣。只是我李天賜並非陰險小人,此等挑撥離間之事非君子所為。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自己深受兄弟相殘之苦,余痛猶在,切不可再令他人步我後塵。」說道:「求諸人不如求諸己。大公子如果才德兼備,則龍首之位唾手可得。如果才德不足,強求也是枉然。即便僥倖得手,也是禍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