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赤鯉
讓人想不到的是，老人聽了弓亞明的話微微一愣，隨後鄭重的問道：「年輕人，為你紋這幾個古字的師傅，用了多久的時間？」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針刺、用墨、著色、火烤、去痂、清水擦凈，等到老人完成整副紋身，癱坐在地上，時間已經到了晚上23：59，恰在最後一刻，他完成了對弓亞明的許諾。
老人看著弓亞明的背脊，本來漫不經心的表情慢慢消失，嘴裏喃喃說道：「這筆觸和技巧，以及其中蘊含的神韻，根本就不可能是儀器紋出來的。可如果是手工，怎麼會連一個針孔都看不出來，這樣的紋身技巧真是出神入化……」
「那就好，老先生你放心，紋身這種微不足道的疼痛，我還是忍的住的。」弓亞明擺擺手說：「那麼我們看看草圖，選定后，你就開始為我紋身吧。」
走出拓海城邦機場，他馬上感受到了和桂綸市完全不同的海濱城市風光，無數光怪陸離的投影圖案密密麻麻布滿在闊海市上空，街市上的飛車只有一半是正常顏色，另一半則畫滿了各種奇異的圖畫。
一棟棟高達數百米的高樓大廈布滿人頭、鬼怪、鳥獸塗鴉的矗立在城市中，行人無論是遊客還是在地人，只是年齡不大，大都用油彩在臉上塗抹的亂七八糟，而中年人或者老人雖然沒有青年人那麼過分，但仔細打量也可以看到身上很多都佩戴有非常性格的配飾。
眼看時間已經到了晚餐時分，弓亞明終於意識到他根本不可能找到兼顧自己兩全選擇的紋身社，最後他只能以自身安全為首要選擇，隨意走進了一家規模很小，生意冷清的紋身店鋪。
「我要是不讀古書，可紋不出這樣的鯉魚。」老人笑著說：「作為手藝人，只要客人滿意，我們就很欣喜了，年輕人你既然滿意就走吧，我要關店了。」
「大約4、5分鐘。」弓亞明隨口說道：「也可能更短一些。」
老人點點頭，毫不啰嗦的說：「給我看看你背後的文字。」
整幅紋身80％以上表現的，都是那條頭紋在弓亞明胸口，身軀漫過他整個後背，尾巴垂在他臀部的錦鯉身上，只見水波與天空之間，一隻巨大的赤紅鯉魚，伴著淡黑色水霧，獨自在江海中跳躍而出，身軀扭動成曼妙至無法形容的曲線，彷彿要衝入雲天之上……
「我做紋身60歲之後，就不
這也是老人手藝精湛至極，卻門前冷落的原因，在浮躁的星際文明社會，精美的印刷品遠比藝術家費盡心血創作的畫作更受人歡迎，因為前者快捷而簡單易得，後者卻繁瑣且昂貴。
「哥哥，哥哥，你笑起來好英俊啊，有沒有興趣和我們一起去海邊玩玩，遊玩過後，還可以在海灘的帳篷里單獨相處噢。」
「哥哥，你是剛到拓海的遊客嗎，拓海可和你的家鄉不同，這裏男孩子受到女生的邀請，不去的話，可是很失禮的，所以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跳海灘舞。」……
「適合紋在你身上的動物，在我看來只有錦鯉。」老人神情像是石塊似地堅決回答道：「這是我作為一名手藝人的堅持，如果你不滿意，那就只能去別家紋身店了。」
聽到弓亞明這樣說，幾名少女愣愣的看著他嚴肅的臉，慢慢放開手，突然腳踩著硬底木屐『噔噔噔……』的跑遠了。
「弓先，沒有人的雙眼能透過時間的迷霧，預測到別人的未來。」韓艾媛勸慰著說：「您的妹妹以後未必會走上您預測的道路。」
「海波圖，如果你是指一片海水的話，會不會顯得太單調了。」雖然紋身的目的只是為了遮掩背後的古文，但畢竟可能會跟隨自己一生，弓亞明還是覺得最起碼要美觀一些，便說道：「我覺得最好可以再加上一隻兇猛的動物，或者蠻荒生物也可以。」「年輕人，你骨子裡的氣勢已經夠兇猛了，不需要紋身的襯托。」老人再次仔細打量了弓亞明一會，神情越發驚訝的搖搖頭說：「動物可以加，不過那樣的話，你紋身的面積就要擴大許多，如果你願意背後、前胸、手肘、膝蓋都紋上的話，我可以為你加一隻錦鯉。」
可是這本就是個悖論，在這樣一般訊息爆炸的時代，紋身社如果手藝高超，那麼必然就會顧客盈門，想要找冷清的店家做紋身，那麼紋身的手藝自然比較難以保證。
「老先生，我現在覺得去醫院看病，比看鏡子里的紋身更重要。」感到頭昏腦脹的弓亞明一邊走下床鋪，一邊摸摸滾燙的額頭，聲音乾澀的說道
這家名為『海濤』的紋身店，面積只有不足15平方米，除了一張供顧客紋身使用的床鋪、一面懸挂在牆壁上的巨大鏡子外，就只有一名干廋老人，坐在搖椅上昏昏欲睡的打著瞌睡。
弓亞明成為桂冠者后除了面對家人，已經很久沒有向別人妥協，但這次卻敗在了紋身老人的固執之下，看到老人絕不退讓的神情，他無奈的走到店裡的床鋪上俯卧下來，說道：「那就紋錦鯉好了，老先生拜託你快一些，最好晚飯前能紋好。」
弓亞明插話說：「老先生，我來你店裡只想在背後紋一個大圖，至於效果在普通人眼裡覺得還不錯就可以了。」
用巧計驅離幾名少女后，弓亞明舒了口氣，操作著腕間的電子儀召攔下一輛出租飛車，前往在心中早已定下的目的地，拓海市怒藍社區。
不確定自己遇到的是純真的海濱城市熱情少女，還是星網上描述的援交女孩，弓亞明尷尬的將手從一名豐滿少女的胸前抽出來說：「抱歉各位美麗的姑娘，我是來拓海做公務交流的，要先去報到，沒時間去海灘。」
弓亞明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電子軟屏說：「聽你這樣的口氣，我覺得說到底還是自由意志在作怪，真不明白你們這些年輕女生在想些什麼。你知道嗎，我本來打算把我妹妹弓亞美，由山滕市高級中學交流到桂綸市高級中學來，讓她遠離那些自由主義者的蠱惑。可沒想到，她竟然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甚至在最後驚動了父母的情況下，以絕食相抗議，讓我那本來同意交流的父母最終妥協。你知道她反對到桂綸市來的理由是什麼嗎？是她已經是成年人，因此應該有決定在哪裡上學的自由意志，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理由，也就是說，因為不想來，所以不想來。」
弓亞明點點頭脫掉上衣，赤裸著背脊面向老人說：「你看，就是這幾個文字。」
如果紋身師能熟練的使用電子輔助紋身儀為顧客服務，那麼即便是紋滿全身，所使用的時間最多也不過15分鐘，但如果是紋身師全部手工紋繪，一副大圖紋下來的時間，卻很可能是按月甚至年來計算的。
不過江海和天空看上去好像氣勢磅礴，但因為
「能夠遇到不同凡響之人，證明你自己也不平凡。」老人虛弱的笑笑說：「在古老傳說中，錦鯉若躍過龍門，可是會化成『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的巨龍。我從18歲開始獨立為人紋身，你可是第一個被我主動推薦錦鯉紋身的客人。」
不過將錦鯉這種地球特別星區的觀賞性水生動物紋在身上，他卻不太滿意，於是說道：「紋身面積大一些倒無所謂，不過能不能把錦鯉換成其它圖案？」
細針在紋身老人手中像是有生命一樣，在弓亞明赤裸的身體上跳動著，出入肌理時竟然帶不出絲毫血跡。
看到真實的拓海市，遠比自己從星網上搜索到的介紹還要個性十足，弓亞明嘴角不禁浮現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用水墨大寫意描繪的波瀾不驚的江海之下，似乎潛藏著無盡巨浪只待噴勃咆哮；而天空則好像烏雲即將密布，雷霆、閃電就要宣洩而出。
至少在紋完10幾分鐘后，弓亞明才能感到那片皮膚開始火辣辣的疼痛，滲出血液，最初這些疼痛並不明顯，但當一小片一小片被紋過的皮膚漸漸聯成一體時，他漸漸覺得自己全身發燙，身體顫抖、連神智都開始模糊起來。
在地上癱坐了許久，老人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他顫顫巍巍的將清水撒在弓亞明的臉上，將弓亞明激醒后，聲音微弱的說：「年輕人，你的紋身紋好了，去看看滿不滿意。」
「公務交流，哥哥你那麼年輕就是政府的公職人員嗎？」一名笑起來非常可人的少女柔聲問道。
讚歎了足有1分鐘時間，老人回過神很嚴肅的說：「年輕人，你背後的古文紋身堪稱完美，使用的技巧也是我從沒見到過的，如果你想要用大圖掩蓋，在內行人眼裡，效果可能還不如現在……」
本來弓亞明明顯是對紋身藝術沒有太多了解，才會請老人在晚飯前為自己紋好紋身，紋身老人這時當然應該向他說明，手工紋身和使用輔助儀器紋身的差異。
8月25日，經過50多個小時的星際旅途，弓亞明終於回到了海京市，和助理韓艾媛分別後，他並沒有回盛德學府，而是搭乘出租飛車，來到海京市城邦機場。
本來不斷抱怨的
不過他仔細想想，為自己提供紋身服務的只可能是搖椅上看上去行將就木的老人，實在再安全不過，就打消了逃走的念頭，走到老人身邊說道：「老先生，老先生你好，請問你是這家紋身社的紋身師嗎？」
在城邦機場購買了一張由海京市飛往拓海市的C級機票，3小時后，弓亞明便來到了4590公裡外的聯邦第4等級海濱城市拓海市。
弓亞明一愣，想想隨著替身能力的提升，也許新生的古老文字，會出現在除了背後之外的其它位置，未雨綢繆的在身體上多紋一些紋身，倒也不算是壞事。
弓亞明點點頭說：「是的老先生，我背後本來紋了幾個古老的文字，現在覺得看久了實在是太單調，所想要紋一副大圖遮掩一下。」
老人睡眼惺忪的望了弓亞明一眼，反問道：「年輕人，你想要紋身？」
不過即便這樣難捱，奇怪的是弓亞明卻一句呻吟聲都沒有發出，身體上的巨疼彷彿能抵消內心深處隱藏的種種焦慮，在一種劇痛到愉快的奇異感受中，他接受著身體的蛻變……
「是的，我是海京市警察局凈化風化科交流到拓海任職半年的3級警督。」弓亞明一本正經的說。
老人沉默了一會，一邊從床下取出一具青石磨成的匣子，打開后，取出一根柔軟的細針，一邊目光中漸漸閃耀著說不出的亢奮神采，緩緩說道：「是嗎年輕人，我年紀大了，體力衰退的厲害，恐怕不可能為你紋的像他一樣快，不過最遲凌晨就會讓你看到我的作品。」……
「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聽來紋身老人的話，弓亞明看著自己身上的錦鯉，喃喃重複著念了許久，突然語氣變得輕鬆的說道：「老先生，沒想到你也會讀地球原生文明的古代文獻，受教了。」
「真理在上，這，這簡直是藝術。」弓亞明回過神來開口說道：「不，這當然就是藝術。我真無法相信，自己走進一家遇到的最簡陋、陳舊的紋身社，卻遇到了一位隱藏在民眾中的藝術大師。最近這些日子我是怎麼了，竟然總會在不經意間，遇到平常人可以一輩子都遇不到的形形色色、不同凡響的人。」
「希望如此，她從小就表現
來到怒藍社區，他隨意在街道上走了幾步，便看到一家門前投射著許多栩栩如生的立體手繪蠻荒生物投影，佔地面積足有3、400平方米，名為『靈魂怒火』的紋身社。
前衛的后星際時代風格的畫廊、身體塗鴉室、紋身社、風格詭異的木雕社、海鮮餐廳、海水浮遊體驗館、紋身社……在怒藍社會的街市上走了很久，弓亞明總共遇到了至少10幾家的紋身店鋪。
雖然對那些立體手繪的蠻荒生物圖案很感興趣，但這樣高調的紋身社，顯然不是悄悄跑來拓海，想要以紋身掩飾背後和墨門傳承關係匪淺神秘字元的弓亞明的首選，因此在門前看了幾秒后，他無奈的搖搖頭，離開了靈魂怒火紋身社。
老人被弓亞明的話哽的一愣，隨即笑笑說：「年輕人，只要你能忍得住疼痛，我藤木鶴三郎的紋身效果，一定會讓普通人一看就覺得非常不錯。」
可那些紋身社他不是覺得看起來手藝不佳、生意慘淡，就是覺得規模太大、人數眾多的紋身師和顧客顯得太品流複雜。
「弓先，從我私人角度來講，我倒是很認可您妹妹的理由。」看著弓亞明緊皺的眉頭，韓艾媛輕聲說：「您行事的風格一向開放而又善於為他人著想，我實在不知道您為什麼現在會糾結于您妹妹的『自由意志』。」
弓亞明點點頭，穿上衣服，從口袋裡取出所有的錢幣，留下2張后，其餘的都遞給老人說：「老先生，這是給你的酬勞，我知道也許這還不夠，但已經是我身上除了旅費之外所有的錢了，抱歉。」
恰好這時走過他身邊的幾個臉上畫著艷麗彩裝，聽聲音卻最多不過17、8歲的少女，看到笑意迷人的弓亞明，突然一起拉住他七嘴八舌的說：
「可她現在的自由意志，很可能會讓她未來成為一名廣義的極端自由主義分子。」弓亞明有些煩躁的說。
在弓亞明一臉驚駭的表情，看著鏡子里的紋身時，老人慢慢踱步到他身邊，輕聲說：「年輕人，不要做什麼事都迷信那些儀器，真正由人手一點一滴製造出來的東西，才會有靈魂。」
看到店鋪中既沒有虛擬畫冊讓顧客選擇圖案，也沒有電子輔助紋身儀，弓亞明不由一愣，第一反應就是走出這家紋身社，重選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