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傻武僧

最後這段是武文定開的，途樂屬於比較硬派點的越野，減震不算太軟，連續這麼下來還是很容易疲倦的。他精神卻很好，應該說一路上都比較好，只是為了保險起見才輪換開車。他能夠感覺到，越來越近的時候，有種急切和緊張的情緒在滋生。

武文定點頭：「能看見點牆就不錯了。」

摸摸牆面的石磚，在角上一撐，騰身而起，翻過大殿，跳上殿頂，快速的躍動，帶著喜悅的跳動，悄無聲息，伍文定完全打開心防，交給身體，感受自己如靈貓，如落葉，如麋鹿，最後如同猛虎一般撲到塔林中，就靠在一座古塔下睡著了。睡得很香，就好像幾百年前犯了錯誤被師長罵了以後躲起來偷偷睡著的樣子。

走過用手慢慢的撫摸過那些被歲月腐蝕得坑坑窪窪的牆面，依稀能看見影壁上原來的屋檐線，上面加蓋了一些磚頭，形成這幢房子的東牆。對的，就是這堵牆，有見過……

到旅社叫上扎西和央巴，又開到村子邊，詳細的給他們指點方位和位置，畫山給一張手繪地圖，然後就連夜離開去嵩山少林寺。

伸出手同樣摸著那些幾百年的石頭，指肚上的紋絡彷彿在鋒利的刀刃上輕輕刮過，慢慢的跪下來，淚水灑在面前的石板上，白天曬得滾燙的地面，頃刻就把那點水分吸收進去了。

正在這時一把當地口音響起：「您可有眼光，這段真是老牆壁啊。」

是的，就是個廢墟，至空是尋找了一個村莊邊上一戶久無人住的破房子，院里有口枯井，每次都把東西放進井下，直到最後一次決定轉移工作城市的時候才推倒一面牆埋藏起來。那個叫做李家莊的村莊，在這短短兩天，武文定就經過了三個似曾相識的，其中還有一個是建國以後才取名的。地名裏面都有個李字，而李家莊根本就沒有！

回到學校，稍微整理一下東西就和央巴，扎西一起出發了。只是臨走給女生寢室打了個電話給陶雅玲，說了自己國慶要去河南一趟，如果到時候有超期，幫他給老師報備一下。陶雅玲簡單的回答知道了。

武文定看看四周，這裏就是一般的北方郊外農村，一馬平川，一點沒有川渝兩地那種山巒起伏的感覺。樹木也不算多，道旁的都比較稀疏。到處都有點灰濛濛的感覺，讓看管了綠色的他，還真有點不習慣。

而重慶距離朱仙鎮有一千三百多公里，伍文定準備開車過去，因為考慮到路上要經過湖北，中途要分岔一趟第二個地點武當山，也只要一百多公里。而且到了地方估計也要到處轉悠。

給當地人打個招呼，慢悠悠搖出去，又兜個圈子才上車離開。

大概也就三四十戶的樣子，沒有任何廢墟的樣子，但腦海中熟悉感越來越強的武文定知道應該是找對了地方。

轉悠了兩天，武文定才覺得自己之前的預想太過簡單了點。六百年來，這裏歷經多次大戰，土改，開發，墾荒。早已翻天覆地的變化了，哪能憑藉一點記憶找到一個廢墟？

隨便找了個路邊停下來，天已經有點蒙蒙亮，霧氣瀰漫，是個好天氣。

跳下車，伸兩個懶腰，有眼力價的央巴也跳下來，用水瓶淋濕毛巾捧給他擦臉。扎西還在後面呼呼大睡。

武文定蹲在曬場邊，點燃一支煙，慢慢的看。

越跑越覺得輕鬆，上了少室山就如同到家的感覺，這裡是真正幾百年沒有太大結構變化的。天王殿，六祖殿，那羅殿，普賢殿……放電影一樣出現在他腦海，一股巨大的力量由外到內壓住他的胸腔，讓他感覺喘不過氣來，又感覺要把心臟從胸腔壓出來。控制不住的眼淚湧出眼睛，直到他跑到大雄寶殿外。

剛才就已經過了縣城，看見了岳王廟，向著正對廟門的方向開了十多公里。大概記憶中的也就是這個距離了。

記憶中至空第一次得手，心裏還是很忐忑，一口氣狂奔了二十多里路才停下來，之後在朱仙鎮、開封周圍作案以後都是來的這裏埋藏。所以找起大概方位來還算熟悉。

伍文定從內心感到一陣揪心的感傷，想起那個初時看見過，一直在老喇嘛對面走來走去的身影，只覺得一下就佝僂起來。

轉悠吧，這個事情上，扎西和央巴都幫不上忙，就要兩人找個省道邊的旅社住下，自己一個人開車到處轉悠。還好面積不算太大。

朱仙鎮位於河南省開封市西南部，算是個鼎鼎有名的小鎮，岳王廟就在那裡。

武文定轉頭看去，一個莊戶人家在轉角的地方拿毛巾擦汗，可能是剛從地里回來。

不過幾百年過去了，地貌特徵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可以鎖完全沒有了當年的影子。從何入手呢？

村子不是當年記得的樣子，但是方嚮應該是在北頭，信步過去，兩邊的房子基本都是青磚黑瓦，不會是老建築了，直到轉過角。

仰頭看看大殿，有些廂殿已經不在了，風雨斑駁的石坊順著驚喜的看著他，彷彿認出了這個六百年多前的小沙彌，搖動那棵千年老樹歡聲招呼。

沒法挖了，如果還沒有被誰運氣好的挖到，算算方位，就在這片曬場下。不可能來挖的。只有以後創造條件來碰運氣了。

村莊不算太大，但是人不少，這時已經是下午了，不少農戶都在納涼休息，準備晚飯了。看見一個外鄉走進來，目光不少，還有兩個小孩跟上來溜著鼻涕看。

而朱仙鎮距離少林寺也就兩百多里地。當年至空被趕下山以後，先是徘徊流浪了一段，就是在看過了開封繁華與朱仙鎮的富庶以後，才立下以盜換名聲的奇幻想法。也因此，那裡就是他最早開始動手的地方。

武文定笑著走過，遞一支煙：「我是河南建築學院的學生，趁假期出來看看有什麼有趣的老房子沒。」

直到第三天，毫無頭緒的轉悠才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在經過一個叫西李村的村莊時，忽然有種熟悉的感覺。繞得遠遠的下車，慢慢的走進去。

因為毗鄰開封，自唐宋以後一直是水陸交通要道和商埠之地，在明代的時候更是開封唯一的水陸轉運碼頭。所以在至空那個時代，朱仙鎮是極其繁榮的。

這裡是莊子上的曬場，水泥鋪就的，面積不少，再過去就出庄了，西邊有片房子看上去也不會是老建築，但是建築總有看起來不太對的地方。

來少林寺就簡單了，把車停好叫兩人在山下等他，天雖然已經擦黑了，自己就一個人往山門跑去。

這邊就三十號連夜出發，他和扎西兩個人輪流開車，趕到朱仙鎮已經是二號凌晨。

所以放假前，他回家一趟找小趙陪他去把駕照拿了，然後告訴父親，說是要去朱仙鎮看看那邊的傳統版畫，和幾個同學一起坐火車去，最後肯定的告訴一直問他的錢姨，自己和孫琴談過了，沒有這回事，所以不用想了。

煙頭燒完，武文定才有發現，那房子有一部分不是後來的。仔細看來看去，這幢房子是借用了原來莊子上最大院子的一個影壁修建的。

那人接過煙：「沒有了，就這一段，解放前老莊子就被推得差不多了，你看那就是機槍打的眼。一個村子炸得就剩這一點牆還沒倒，都不完整，就這裏到這裡是老的，房子是八幾年才修的，這邊都是亂的，搭著肩修的，省點錢。」

沒有想過回來做什麼，只是想回來，回來以後也就是蜷著在塔林下睡一覺，這就是至空，那個幾十年不惜自毀也要回來，那個幾百年痴痴不忘也要回來的傻武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