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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大軍 大陣 大戰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大軍 大陣 大戰

出現在王大視野中的是個帶著菜色的半大孩子,眼中帶著絕望,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人,王大突然想起在青州快要餓死的時候,自己弟弟的模樣,揮刀的手禁不住慢了半拍,被那個流民的刀刺進了胸膛。
笑聲完畢,雙腿狠狠一夾馬匹,猛地沖了出去,看著頭領衝出去,整個這些準備第二波衝擊的騎兵們都是吆喝連聲,怪叫著打馬跟著沖了出去。
這名頭目心知自己必死,可還是高舉著手中的大刀走在了最前面,邊上的那名親信話很多,緊跟著嘿嘿笑道:
「這前面還真是鐵刺蝟,娘的」
那流民也是見到了王大,他的手中拿著一根矛尖,不知道是削斷膠州營士卒的,還是他自己的。
李自成默默的點點頭,可能是覺得闖王的回答不夠實誠,曹操羅汝才在馬上轉過身,但是他沒有發怒和吆喝,而是很誠懇的開口說道:
王大總是和王三念叨,說是要積累軍功,讓弟弟退伍回家,娶個老婆,給老王家傳宗接代,要知道,膠州營退役的兵卒,在地方上可是搶手貨,殷實人家可都是爭先上門結親的,而且你的產業在稅賦各個方面都是有優惠。
他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就在前面戰死了……
在膠州營的步兵陣前,一具具屍體倒下,不斷向前的流民士卒,卻不只能是不斷向前的,向前赴死。
這種整村等死的情況不多見,卻也不稀罕,販鹽隊當時的能力,也只能是救自己能救的那些人。
火銃轟然響過,然後王三彎下腰雙臂握著長矛,看著前面衝來流民士卒,王三不怕,反倒是隱隱有些興奮,終於可以殺人,只要是殺死眼前的敵人,戰鬥結束后,就可以獲得相應的軍功。
「比第一次見還要強幾分,要是跟我打的時候,他們拿出這些力氣來,我根本收攏不起那麼多的兵。」
「老曹,馬隊可是你我的老底子,還讓他們上去嗎?」
百餘步的距離,足夠讓馬匹加速到最快,事實上,這李、羅聯軍用來第二波衝擊的馬隊根本沒有想著什麼控制著馬速,就這麼大搖大擺的沖了上來。
王大當時和自己的弟弟說道,若是忍不住了就把他殺了,然後儘可能的走遠,找個活路。
那頭目大笑了幾聲,開口說道:
剛才闖營這邊還真是有些騎術精強的騎兵準備上前斬將奪旗的,這下子真是目瞪口呆,不過前隊的李、羅聯軍的兵卒們,腳步沒有停下,依舊是大步的向前走去,馬上就要接戰了。
王三他現在只是看著自己面前的敵人,已經沒有方才的那樣心慌,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在下面給自己阻攔著對方的地老鼠們,自己肯定是安全的。
在前隊的頭目們都是聲嘶力竭的吆喝,這次衝鋒時赴死不假,但也不能白白的死掉,最起碼,也要衝到對方的跟前。
他身後的鼓手開始敲鼓,並不是那種連續的行軍鼓,而是時間間隔差不多是完全相同的鼓點。
「要是加把勁就開了,怎麼到現在對方反倒是向前推了這麼多步,後面還有些人一直沒有動,走吧走吧,回頭也是個死!」
大帥軍令,身旁的諸將轟然答應,剛要離去,李孟卻又揚起馬鞭指著前方的戰場,悠然說道:
誰想到山東的兵馬就這麼大踏步的上前來了,鼓聲單調的節奏,聽在闖營的耳中是那麼的刺耳。
肉搏,流民的兵卒們絕不害怕,這樣的廝殺和大明其他的官兵們不知道進行了多少場,流民敢於拚命,官兵卻沒有這覺悟,從來都是勝多負少,既然面對面,那就沖吧!
田見秀在左翼部隊前面,現在他就是深恨自己的莽撞,對方如此的兵馬自己居然還想著派炮灰衝下來,禁不住看了一眼身邊的郝搖旗,現在他們兩個被編做一隊,也不知道是不是兩個人都在山東兵馬的面前吃了虧,所以被打發出來了。
儘管知道在相互靠近的時候,開始要盡量的壓住速度,免得到衝鋒或者是衝鋒之後沒有體力,但闖營的士卒們,而且是那些精銳的老兵們,腳步不自覺的還是有些加快。
「大哥,死了就死了,咱不是賺了這幾年嗎?」
方才三排連射之後,跑在最後面的火銃兵把火銃交給了同伴,抽出身邊的刀劍鑽進了長矛的場面,他們匍匐著,躬身,拿著刀劍去鑽到前面殺死專註于長矛的敵人,也同那些進入長矛陣列的敵人進行搏鬥。
「大哥不要慌張,對方已經是疲了,前面這麼多弟兄們已經是耗的他們差不多,咱們加把勁沒準就開了。」
羅汝才的話像是掏心窩子了,李自成沉思了一會,抬頭說道:
可剛向前走出一步,猛然覺得小腹部一陣刺痛,這痛苦立刻是讓他渾身上下的力氣瞬間都被抽光。
距離到一百五十步的時候,走在最前面的掌旗士兵停住了腳步,鼓聲就在這大旗停住的之時,敲擊了五個單調的鼓點之後,也是停止。
李自成和羅汝才以及他們的手下軍將,看著膠州營這樣的表現,絲毫沒有覺得好笑或者是慶幸,反倒是覺得心中忐忑,這些流民之中的大人物,多少都是見過世面的人,孫傳庭、洪承疇練出來的陝西精兵,盧象升督練的四萬精銳,他們都是見識過,那也算是大明兵馬最頂尖的存在。
看完信之後,李孟把信疊好,塞在懷中,自言自語的說道:
長矛在平刺,但長矛的下面並不安寧,李、羅聯軍的前隊步卒不能後退,因為身後的騎兵除卻第二輪衝鋒之外,還有督戰隊的功能,後退者斬!!
看著那人越來越接近自己,對方的刀反射著長矛縫隙透過的日光,眼看著就要到了自己的跟前,他的刀已經是舉起來。
看到這個局面,郝搖旗毫不遲疑的轉頭對身邊的一名軍官說道:
他們的腳步沒有任何的停頓,依舊是繼續向前沖,那官兵的火器犀利,這邊要是慢了一步,官兵就多有一分裝填彈藥的機會,這邊就要多死一名弟兄。
瞬間,他和馬匹被四五根長矛貫穿,儘管有官兵收不住勁朝著後面坐去,但這長矛方隊僅僅是朝著後面凹了下,卻沒有混亂。
他們家也有幾畝地的,可那幾年是顆粒無收,這地也是距離水源不近,灌溉也是麻煩,即便是想要賣地給人,地主們都不要,而且王大清楚的記得,當時他們那個村子還有鄰村,從前的富戶和地主也是全家的破產,境遇並不比他們強多少。
但官兵的長矛陣線,實在是太棘手了,拿著兵器衝到跟前,發現自己要面對的是幾根長矛,而且還是十幾尺長的長度,根本夠不著對方。
聽到身後的鼓聲之後,那頭目也是和周圍所有人一樣開始打馬前進,聽到身邊的親信說話,禁不住冷笑的回答說道:
「諸將,領馬隊出擊,隨意砍殺,不必留手。」
但他的感覺還是很清晰,能感覺到對方的刀或者是別的什麼在他的肚子里一劃,劇痛,甚至疼的他連喊都喊不出來。
每次戰鬥的時候,王大總是儘可能的站在自己弟弟的前面,王三看見自己的兄長,也會覺得特別的安心。
在膠州營之中,積攢軍功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一來是膠州營的部隊是各軍輪戰,二來是山東兵馬一直是保持著某種低調,對外的征戰的機會並不是那麼多。
越怕什麼就是越來什麼,能看到一個一名流民的士卒拿著刀在地上飛快的爬了過來,王三心中驚慌,可也知道手中的長矛不能下刺,就連身後的同伴們都不能下刺,長矛兵的隊形,為了長矛的施展,人和人之間也有空隙,為了讓這樣的空隙補充,必須要四排或者是五排的長矛兵一起向前平舉。
看看對面的那些火銃兵,身後有狂吼著衝上來的流民士兵,可他們絲毫不慌亂,從容的從步兵方隊的縫隙中跑回了步隊的後面,這究竟是如何練的兵。
但中軍面對的,是李、羅聯軍的核心,而兩翼遇到的相對就弱許多,但膠州營的各個營之間的實力卻比較均衡,此強彼弱,越是到兩側,膠州營長矛方隊的優勢也就越大,自熱形成了這樣的形狀。
幾百步的距離對戰場上的列隊行進來說,並不是什麼短距離,戚繼光在他的《紀效新書》裏面提到,戰場之上的行軍,要緩步走,十步就要停下,整理陣型,然後繼續的向前行進。
李、羅聯軍的馬隊衝鋒的方向只有是長矛方隊了,那名頭目的馬刺已經是把他的坐騎腹部扎的鮮血淋漓,馬匹刺痛,奔跑的已經是瘋狂。
而且抽丁為兵,膠州營實行的相對較晚,王大、王三這一類的人加入膠州營的時機,以及他們新兵身份,都是很難有什麼機會。
難道他們不知道戰場之上,大旗不能亂動嗎,這麼一動,全軍的士氣和軍心都會有巨大的浮動。
如果有長矛斜下的刺殺,就會立刻有空當出現,若是有這樣的情況出現,那可是違犯軍紀的大罪。
方才前方交戰,他騎馬在陣中卻是看了下對方的陣線,二十四個方隊,而且火銃兵撤下來之後在兩翼警戒,即便是騎兵在兩側衝鋒,對方也是嚴陣以待,還是不要去冒這個險,唯一能突破的地方,也就是這前面的陣線了,最起碼官兵的前沿會很疲憊。
在這個面對面的戰場上,已經是由不得什麼花巧,只是雙方大部隊面對面的衝撞,只是這次是誰砸開誰。
等功勞積攢夠了之後,自己可不能先走,小時候還記得爹娘說過,要是結婚成家都是從大到小,這機會就讓自己的哥哥。
雙方碰撞在了一起,就在這瞬間,喊殺聲和慘叫同時的高昂起來,面對平舉向前的長矛,跑在最前面的流民兵卒們只能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硬撞上去,即便是對對面的鋼鐵叢林有所畏懼,想要後退,也要被身後的人擠上去。
「流賊在前,各位當奮勇向前,勿要落於人後!!」
李、羅聯軍派出的前隊步卒,和膠州營步兵陣的廝殺已經是將近大半個時辰,流民的士卒不斷的倒在膠州營的長矛刺殺下,也有人衝進了膠州營長矛陣列之中,畢竟是在戰場上,總是有漏網之魚。
「二虎,帶著兄弟們走,闖王早有吩咐了!」
第二排的齊射,第三排的齊射,流民的士兵們站著雖然鬆散,但前後的隊列還是相當的緊密,衝起來沒幾步,前三排,甚至是第四排的流民士兵都是被火銃打翻在地。
大敵當前,些許的矛盾就先放到一邊去,闖王李自成先開口詢問,羅汝才盯著前面的戰場,咬著牙開口說道:
「沒錯,咱們兄弟前幾年早就應該餓死,餵了野狗,到現在,也他娘的值了!」
李自成和羅汝才都是在中軍前陣,看著眼前的景象,兩個人都是沉默無語,看著厚實的步卒隊列不斷的消耗在對方的陣前,而且對方的陣線還是不斷的前壓。
火銃兵跑回步兵隊的後面,火銃兵的陣線距離步兵隊十五步,他們跑回步兵隊之後的時候,流民士卒的前隊距離長矛方隊還有四十步的距離,前排十二個方隊,從右側數第六隊的千總把手中的斧槍高舉了起來。
可只是輕聲吐出幾個字眼「回家……成……」,這聲音小的就好像是呢喃,在喊殺震天的戰場上根本沒有人能聽到。
三排齊射完畢,讓那些李、羅聯軍前隊士卒驚訝的是,那些火銃手沒有裝填彈藥,直接就是向後跑去。
布衣甚至是皮甲,都無法抵抗住長矛的穿刺,流民的兵卒們也有長矛,但長度卻遠遠的不夠,也有動作靈活的衝進了長矛和長矛之間的縫隙,他狂喜著剛要舉刀劈砍身邊長矛的時候,卻被第二排,第三排長矛刺中。
這小頭目手中的大刀拚命的想要朝著身下砍,可身體就好像是僵在哪裡一樣,第三排的長矛盯住了他,狠狠地刺了過來……
「那就試試吧,先讓後面的各隊準備,若是這馬隊能沖亂了,後面跟上再壓一次,要是沖不亂,我的闖營來斷後。」
前面的幾千騎兵,裏面的頭目除卻督戰之外,一直是回頭看著本陣的號令,前面的步卒和對方殺聲震天,但這邊卻始終是找不到能突進去的破口,也就是說,己方的步卒,雖然是悍不畏死,可還是沒法突破對方的陣線。
「下面有你們的戰友,你們的敵人在你的面前,平舉長矛!不要低頭!!」
從這個營開始,其他各個營的千總都是舉起了手中的斧槍,鼓點次第的響起,原本豎舉長矛的士兵們放平了長矛,身體微微的前傾,左腳踏出並不收回,右腳在身後用力,步幅不大,不過左腳始終是在前。
接下來或許是他們的幸運,葛溝店在通往沂州的附近,又相對偏僻,被販鹽隊看中作為一個中轉站。
陣前的闖營和羅汝才的部下們紛紛的下令撤退,一時間場面顯得頗為的混亂,而那些沖陣的馬隊,凡是能剎住馬匹,轉向的,也不顧什麼寧死不退,朝著本陣的方向就跑,整個的後退就好像是一鍋粥一樣。
只能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戰友在前面的對抗中被殺死,卻幫不上什麼忙,實在是讓人心中不好受。
九十步,還不是短促衝鋒的距離,儘管沒人給闖軍的士卒講過這個道理,但這些打老了仗的老卒們都是明白這個道理。
這騎兵頭目慘笑了幾聲,衝著身邊的親信說道:
「總是要打疼了,才會長記性。」
他們都覺得,只要是衝過前面六排長矛,衝進去就是自己大砍大殺的了,對方的長矛肯定是無法近戰,但誰也沒有想到,在長矛方隊的內里,是七尺左右的雙手短矛和斧槍,這種長度的武器更加的適合近戰。
他雙腿猛地離開馬腹,然後狠狠的砸了下去,馬匹驟然的劇痛,慘嘶一聲,直接朝著前面竄起,幾乎是跳了起來。
匍匐著在長矛底下爬著向前的人越來越多,火銃兵們把火銃交給后隊,抽出身上的刀劍,也是進入了長矛的底下。
他還能看到自己的大刀無力的垂在身邊,沒有砍到一個人,正對面的是一個年輕人,看著和這邊的同齡流民沒什麼兩樣,這人牢牢的握著長矛,臉上還有淚痕,死死的盯著自己,滿臉全是憤恨和堅定。
火銃兵除卻火銃,都是腰間佩刀,他們是整個膠州營步兵體系的遠程攻擊,也要在近處保衛膠州營的長矛兵。
可這官軍的陣勢就是不動如山,那頭目手中的大刀斜下朝著伸著,聽到身後的鼓聲愈來愈急促,這頭目咧著嘴在馬上嘿嘿的笑起來,嘴裏嘟囔了一句:
官府沒有絲毫的救濟,漸漸的村裡開始有餓死的人,有人想要出去逃荒,但悲哀就悲哀在,已經是飢餓到這樣的地步,就逃荒也走不遠,沒有離開村子多久,就餓死了。
可這些前隊的流民士卒沖的實在是太瘋狂了,一名小頭目手中拿著桿大刀,一直是跟在後面,前面的幾名同伴或者是被衝到跟前被長矛刺死,或者是直接被他推擠著上前,掛在了長矛上。
膠州營的長矛方隊是壓迫著對方的步卒一步步的後退,但看見騎兵衝過來后,依舊是中間那隊的營千總把手中的斧槍插在了地上,鼓聲停歇,營旗也是立在了地上,其他的營都是次第的照此進行。
兩個人就這麼迎面貓腰慢慢的靠近,那流民手中的短矛用的並不熟練,加上這個姿勢,根本無法發力,身體朝前一撲,手中的短矛猛力的刺了過來,這真是有死無生的刺殺,王大身體朝後一仰,做了個假動作。
能和中軍這麼對撞的畢竟是少數,其他的騎兵大多是衝到已經擺出拒馬姿態的長矛方隊面前,馬匹就自己轉向,動物也有靈性,它們也想活著,可馬匹拐彎,往往是把人直接甩了下來。
這近乎整齊不亂的陣型,好像是山一般的壓了過來,同樣是在每個已經有了敢死意志的李、羅聯軍的將官士兵心中也增添了山一樣的壓力。
但衝上去,沒有一點的勝算,眼見著前面的人稀少,後面的依舊沒有敲鑼,這頭目回頭再看,卻見到旗幟揮舞,幾十面大鼓咚咚的敲了起來。
王大躺在地上,感覺到渾身上下的力氣都是順著被刺入的地方流失了出去,他想要翻身回頭看看自己的弟弟,但卻怎麼也做不了這個簡單的動作,王大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漸漸的模糊,最後一刻他想要大喊告訴他弟弟些什麼。
走在第一排的士卒看見對方舉起的火銃,心中有些驚懼,不過還是強壓了下來,儘可能的用平穩的步伐向前走著。
原本是彼此持平的方隊陣列,此時兩翼卻已經是非常的靠前,若是半空中有飛鳥的話,肯定能看見下面的在前面交戰的長矛方隊變成了個凹陷的弧線,而實際上,所有的長矛方隊都是向前推進了。
然後單腳用力,卻到了那名流民的側邊,手中的短刀狠狠的刺入了對方的肋部,那流民扭動幾下,立刻是動彈不了。
膠州營的火銃兵並不是打完火銃之後,就躲到長矛方陣的後面去,他們在膠州營的體系之中,火銃兵的軍餉要比長矛兵高,同樣的,他們的地位也是要稍微高一些,這年代的火銃射擊並不是現代那麼簡單。
不過羅汝才的虎豹營和李自成的老營卻都是在本隊後方,這才是他們真正的底子,但誰也沒有拿出來用。
「拒馬!!」「拒馬!!」
我這麼大的時候,做什麼來著,記得是放羊,每天妹妹跟在自己後面,然後,羊死了,妹妹也死了,後來就跟著闖王……
流民的步卒們已經是拼的差不多了,就算是僅剩的幾個也已經是失去了戰意,但眼下是兩邊是死路,回頭逃跑,被自己的馬踩死,向前衝擊,被長矛刺死,實際上更多的人都是失魂落魄站在那裡,等死。
「老郝,這山東的官軍還真是了不得,居然這麼了得,從前根本沒聽過朝廷還有這樣的軍隊!」
每個營的軍官都是扯著嗓子大喊,有的營第一排、第二排,甚至是第五排的人都已經是殘缺不全,聽到這句話,後排手持長矛的士兵迅速的補充到前面的陣列來,第一排的士兵都是把長矛斜插在地上,一手握住矛桿,矛尾則是用腳踩住,身體完全的前傾,上身差不多和長矛平行。
不過王大和王三還是一直朝著積攢軍功,然後一人退伍成家的目標努力,為了這個目標,王大還主動的報名成為火銃兵,並且主動要求在近戰的時候,參与肉搏,這可是軍功翻倍的。當然,戰死的幾率同樣是增大。
這幾年下來,兄弟兩個還真是攢了筆小錢,膠州營之中的賞罰軍功,屯田戶庄丁出身的兵卒,在積累一定程度的軍功之後,就可以成為平民身份,並且會在屯田田莊中有自己的一片土地。
郝搖旗自從失敗之後,就一直是陰著臉皺著眉頭,現在這眉頭皺的更深了,半響之後才緩聲的說道:
長矛兵們就這麼一頓一頓的緩緩向前,但這樣的姿態是便於隨時發力和抵住對方。
對面李、羅聯軍的前隊已經是衝到了跟前,這樣打他們不怕,火銃是最讓他們恐懼的東西,百步之外,和敵人還沒有接觸,就被對方打死在哪裡,無論如何都讓人感覺到不甘心和憤怒。
第二排的士兵也是如此,只不過長矛翹起的角度更高,而第三排則是斜舉,第四排第五排次第如此,而在長矛隊間隙的火銃兵們則是對他們正對的方向進行開火和輪射,凡是有心從這空隙衝進去的流民馬隊,都是被火銃打翻在地。
身邊身後都是同伴,王三的心不慌,手中的長矛刺出收回,面前的敵人只要是被刺中,立刻是慘叫著倒了下去,每刺死一個,王三心中就越發的高興一些,距離他們兄弟兩個目標越來越近。
就這麼莫名其妙的,王大王三兄弟兩個有了口飯吃,不用餓死或者是更凄慘的情景,按照地契算成了李孟的佃戶。
可和對面的兵馬一比,總是差了一分,先不說衣甲精良,在沒有交戰的時候,如何看一隻軍隊的強弱,就是從他的隊列行動來看,要是有序整齊,那說明平素裏面訓練的好,而且軍官也能約束住下面。若是混亂那就不必提了。
這就是開火的命令,漫長的陣線同時迸發出來巨響和硝煙,走在第一排的李、羅聯軍士卒沒有有懸念的倒在地上一片。
給弟弟回家說個媳婦,餓死的爹娘和死去的兄弟親戚們在天之靈肯定也要高興,戰場之上是不能用任何的鬆懈,王大猛然聽到邊上有勁風撲來,雙腳一蹬,身體扭轉,就要揮刀砍下去。
這名頭目正對著的官兵士卒是王三,方才隨著陣型前進的時候,他見到了他哥哥王大的屍體,至死也沒有翻過身,看他最後一眼……
在坡頂的李孟此時卻沒有在關注戰局,而是拿著一封信瀏覽,看信過程中,嘴角始終掛著絲笑意,邊上的諸將雖然是好奇,卻不敢靠上來看。
這一刻王三閉上了眼睛,就在這一刻,聽見身前一聲慘叫,再低頭一看,那名流民士卒已經被一名火銃兵撲到了一邊,用刀抹了他的脖子,這名火銃兵很是敏捷,一個翻身,王三卻看見了,這是自己的哥哥。
那頭目整個人都被長矛刺穿,鮮血不斷的從嘴裏湧出來,想要咧嘴笑,可從嘴裏出來的全是鮮血。
李、羅聯軍前隊的衝鋒,就好像是巨浪一樣,可膠州營的長矛方隊則是海中的礁石,不管海浪滔天,如何的拍打,終究要在礁石上撞個粉身碎骨。
厚實的隊伍原來越稀薄,這些闖軍的老卒已經有人頂不住這個壓力,開始轉身朝著本隊潰逃,但後面的那些輕騎卻不允許任何一人後退。
不過火銃在這長長的陣線上,沒有展開,也形不成有規模的殺傷,最終還要長矛方隊來面對。
之所以敢這麼做,無非就是欺負膠州營的部隊不能快速推進罷了,要是拿著長矛的官兵步卒敢撒開來追,李、羅聯軍就能回頭吃掉他。
可是到了跟前,李、羅聯軍的兵卒們才發現,對方的那些士卒表情和眼神中雖然沒有他們的狂熱,但卻有同樣的堅定,甚至這堅定還要有所超過。
一百一十步,一百步,九十步,差不多每二十名火銃兵之間就有一名豎立火銃的士官,他們差不多同時的下令,平端火銃。
但事先都是做了準備,命令一下,立刻是前隊變后隊,朝著西南的方向就走,可這等突然的轉進,就算是命令早下,倉促的動作也是有極大影響,這闖軍可不是膠州營,這樣大軍一動就亂。
雙方一開始接近,看見對面山東的步卒邁著比自己這邊幅度還要大的步子向前,很多人再等著對方的陣型出現潰散。
這頭目以往也是衝擊過官兵的陣列,見到這麼不要命的上來,早就是陣腳浮動,再靠近就要散掉了。
王大、王三是兄弟兩個,青州府沂南縣葛溝店人,他們家本來有兄弟七個的,就是從大到七,窮苦人家不認識字,就是按照這個排行當做名字,不過他們的父母和剩下的五個兄弟,都在飢荒之中死了。
幾名士兵吐氣開聲,把插在他身上的長矛抽了出來,這名頭目連人帶馬都是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上幾個洞口在汩汩的流血,睜著眼睛,卻臉上帶著一絲笑容。
許多衝進長矛之中,想要更進一步的流民士卒們都是在陣中撲倒,殺死他們的不是長矛,同樣的,也有身形靈活的流民士卒想要順著長矛之間的縫隙滾過去,同樣是不行,殺死他們的同樣不是長矛。
但不知道為什麼官兵並沒有在今天戰鬥之中過多的使用火器,很快就是讓步兵隊推進來上。
那時候李孟的勢力不過是萊州半府而已,販鹽隊到各處要設置什麼點,都是以置辦產業的名義進行,這也是後來屯田田莊的雛形基礎,既然來到當地,就要儘可能的籠絡一批人手,當時山東各處都是的大災。
短促發力,又是這種環境,王大即便是久經訓練也是有些疲憊,呼呼的喘了幾口粗氣,卻突然想到要是按照軍功的計算,今天自己已經殺了五個,加上自己弟弟今天第一線當先的功勞,軍功差不多已經是積攢足了。
不是每個流民的士兵都能爬到長矛下面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方才那樣靠的那麼近,王大弓著腰,半蹲在地上盯著前面一名剛剛鑽進來的流民士兵,他的臉上和身上全是鮮血,這都是他們同伴被刺殺之後的血跡。
這些人拿著較高的軍餉,除卻火銃的射擊之外,他們還有一個人物,就是作為短兵器肉搏兵種。
手中的大刀也是前伸,直接當個短槍和木棍來用,朝前沖了幾步,大刀左右亂砍,頓時是砍斷了兩根長矛,又是撥開第二排刺來的長矛,眼見著就要到了對方跟前,這種陣勢,只要是打開一個口子,那就會被整個的打開。
在長矛方隊第一排的王三在戰鬥開始之前和之後,並沒有什麼害怕的,戰場上的景象再怎麼血腥,總覺得比起當日全村等死的那種慘象,要平和許多,王三豎立著長矛,按照鼓點的節奏緩步向前。
這半大孩子還沒有抽出兵器,就被後面的幾名火銃兵砍死,火銃兵們沒有人去救助王大,現在是在戰場,每時每刻都要保持殺人的狀態,不能分心。
「李大哥,你我縱橫天下這麼多年,何曾怕過官兵,就算是孫傳庭、盧象升也不過是給咱們造成一時的麻煩,但對面這些兵馬,老羅我總是覺得不對勁,要是不打垮他們,這山東左近的還來不來。」
在陣列右端的營千總也是揮舞著斧槍在戰鬥,在戰鬥的間隙,他還是大聲的吆喝著,讓自己的部下不要分心。
王三儘管專心的刺殺著面前的敵人,卻也漸漸的有些分心,隔著幾個人,同在一排的戰友,突然間慘叫一聲倒了下去,儘管後排的人立刻是補上,但人人知道敵人不光是來自對面,下面也有危險。
聽到李自成說是要主動斷後,羅汝才還真是有些意外,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回頭自去布置自家的兵馬,李自成也是打馬回歸本隊。
火銃兵和長矛兵同時停住了腳步,然後讓對面闖營很是目瞪口呆的景象出現了,對方的火銃兵開始迅速的檢查手中的火銃,做出準備的工作,而打著大旗的那名騎兵,則是撥轉馬頭穿過火銃兵的陣線,一直走到長矛方隊之中。
「打到現在,官狗那邊差不多也是打疲憊了,用咱們的馬隊敲他們一下,要是能敲開這長矛隊,咱們再投進去人打!」
還有人控制住馬一直向前,卻和拐彎的馬撞在了一起,摔倒在地上,場面混亂無比,膠州營的士卒們大聲的吶喊著,因為對方根本沖不進他們的陣線和隊伍,他們就要獲勝了。
臨敵經驗不足的王三更是有些緊張,被對面撲上了敵人差點砍斷了矛桿,好在是身邊的隊友出手解救,即便是這樣,王三還是忍不住看著身下,生怕有人衝過來。
但眼下這樣的情況,不能不沖了,這些闖營的士卒們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舉起手中的武器,朝著幾十步之外的官兵,狂沖了上去。
在長矛方隊空隙之中的火銃兵那些沒有參加肉搏的,輪換著把火銃伸出來亂打,亂槍打鳥,鳥太多了總歸是能打到。
「看來是鐵著心讓咱們去送死了……」
這樣的景象讓人絕望,同村的有戶人家在孩子餓死後,沒有把孩子埋掉,而是吃了,實在是餓極,村子周圍能吃的東西都被吃光了,但那家的兩口子吃完之後,也是瘋掉,跑出村子,死在了路邊。
王大在長矛矛桿的下面進行所謂的「老鼠戰」,大家都是匍匐和彎腰,不管是官兵還是賊兵,雙方的動作都是遲緩和變形,但血腥和殘酷比起頭上的廝殺來說,甚至還有所過之。
邊上的親信臉色有些發白,卻還在那裡的強自打氣說道:
從裝填彈藥到射擊,有二十幾個步驟要進行,比起長矛兵的訓練,顯然是複雜了很多,不足百步的射擊,對心理的鎮定要求也是很高,在膠州營之中,凡是充當火銃兵的,一般都是老兵。
說的含糊,沒人聽清,不過隨即他笑著下令:
嘴裏雖然是牢騷,可還是把兵器抄在了手中,拍馬走在了隊伍的前面,官軍和流民正在交戰的隊伍,中間的兩支部隊,是距離最遠的。
戰場之上,生死搏殺,即便是在膠州營久經訓練的兵卒,也不是能一直恆定的做戰術動作,有的長矛從身體中抽出的不及時,有的則是被隔開,空隙漸漸的出現了,這名曹操軍的小頭目,看著前面已經是出現了缺口。
矛尖半尺,但套在長杆子上的矛套將近一尺長,即便是想要砍斷矛桿,也是力所不及。
渦水南岸勝局已定,接下來就是如何擴大這個戰果了,按說方才就應該是追加力量,不過巧的很,正好有從柘城縣那邊過來的加急快馬,送上大帥親啟的急信,李孟打開信之後,就沒有下命令。
聽到郝搖旗這麼鄭重其事的誇讚對面正在和自己交戰的敵人,田見秀真是感覺彆扭非常,不過張大了嘴想要反駁什麼,卻覺得郝搖旗說的也有道理,末了只能是長嘆一聲。
等到屯田田莊建立起來,王大王三也成了屯田戶,後來又是被抽做了庄丁出身的士兵,他們兩個這種無依無靠的光棍漢,膠州營一般是除卻管飯的同時,按照老兵的三成來發放軍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