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老大
他們都是滿臉橫肉的壯漢，不論是穿戴，氣質，模樣，都清清楚楚寫明了「壞人」這兩個字，好幾十個喇虎聚集在一起，就算是白天巡街的兵馬司官兵，又或是夜晚出巡的錦衣衛校尉都得給他們幾分面子，不會太過為難，至於順天府的差役，坊正里甲火夫鋪兵一類，見了這些喇虎，就唯有退避三舍的份了。
比起歪戴大帽，反穿著羊皮襖子的同伴來說，他穿的是天青色的直身，腳踩官靴，腰系銀帶，看著還算是體面人物，長相來說，也是面色白凈，若不是兩眼閃爍的陰光看著十分駭人，誰能想到，這樣的人是喇虎中的頭面人物，不折不扣的老大？
正旦那天英國公府都要入宮朝拜新春，男子去朝拜皇帝，婦人則一樣按品級妝容，入宮朝拜兩宮太后。
「大哥恕罪，大哥恕罪！」
走在道路正中，看著紛紛走避的人們，這叫朱國器感覺十分良好。二十年的時間，他用盡手段，終成南城的老大，下層的人們畏他如虎，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們卻根本看不到他。
沈榜無可推託，知道張居正在這個時候出來，必是重視此事，當下只能俯首答應下來。他一答應，其餘各色人等，也是紛紛充諾，保證都各出其力，絕不會叫閣老失望。
「就這身份敢攬這擋子事？」朱國器狐疑道：「一個三品都指揮，不過是擺個架子，根本不能和帶兵的將領相比，那個後來出手的武將能這麼出力？」
在江南，是
將凍餓而死的屍體，偷偷摸摸處理了便是！
畢竟是過年的時候，熱鬧再好，也不如老婆孩子熱炕頭。
在朝野的讚頌聲中，萬曆三年如約而至。
一個三品指揮是不算什麼，但張惟功畢竟還是當世國公的親孫，朱國器吃不準這裏頭的干係，他只沉吟了一小會兒，便吩咐道：「你的人想來天天都在國公府四周轉悠，都撤回來。」
人群之中，一群彪形大漢也正站在坊門附近，他們原本是要入坊，正好在坊門前處遇著張居正的儀仗，不敢衝撞，老老實實的躲在一邊等著，直到閣老的大轎不見蹤影，這才敢繼續前行。
「北城的丁老大和西城的吳老大怕是都知道……」
「對了，王國峰那一夥小崽子找著沒？」
看到眾人沉默，張居正並沒有說話，只是從鼻間冷哼一聲，眼神也瞬間變的凌厲非常。
說話的大漢是走在正中，說話有頤指氣使不容置疑的感覺，走路時也是虎虎生風，特別有威勢。
「啪！」
「這話近了。」朱國器眯縫著眼，微微一笑，只道：「那就這樣，先
張居正的話，邀買自己學生的人心之餘，也使得在場的人嘖嘖讚歎。什麼叫閣老，什麼是師相，什麼是天子師，光是這些話便能得窺境界之萬一，雖然不敢大聲說話，但在場的人，也是忍不住誇讚起來。
「嗯？」
走在數十喇虎中間的這個大漢叫朱國器，便是盤踞在南城，勢力一直到正陽門東西大街和戎政府街，北京城最大的市場都在他的控制之中，眼前的這幾十個漢子只是他勢力的冰山一角，算是每天跟著他的保鏢和跑腿夥計的角色罷了。
對貴胃之家來說，新年時反是比平常忙碌百倍。
這樣一群人，在張居正這樣的閣老面前，卻自認為草介不如，適才張居正表現出來的官威也太有王霸之氣了些。
張惟功的身份並不夠格入宮，看人家忙著換衣服做準備，他倒樂得安閑。
「是！」
「既然這麼著，一時半會還不好動他的手了。」
下層有下層的規矩和秩序，張閣老，他不懂。
「不說這些閑話，咱們回坊。」
……
……
這漢子一臉的血水，但侃侃而談，卻是將國公府找回張惟功，又過繼出去的這一段事講的十分詳細。
這等事，原本就是街頭巷尾最近議論的八卦，所以他打聽的十分準確，沒有什麼說錯的地方。
大明的黑社會，不僅有，而且人數眾多，力量龐大，還有嚴密的組織。
宛平縣令沈榜接的差事，今天晚上就會派心腹來找他，
但就當他取弓在手，預備練習勁力時，一個內宅的小廝跑了過來，同時帶來一身嶄新的袍服，著他換上，一同入宮朝覲！
十幾天的農曆新年中，普通的百姓放下一年的煩惱，走親訪友，玩兒葉子戲，雙陸，關撲，平時再嚴肅的人家，在新年時也會放開賭禁，由著性子胡鬧一通。
「這樣最好。」張居正微微一笑，朗聲道：「本官五日前入宮，慈聖太后信佛，言及京師年年凍餓而死者不少，思之惻然，本官當即向太后保證，今年絕不會再有此事，汝等辦事需戮力而行，莫叫本官在太後面前失信違諾才是。」
「怕是偶然的多，咱們靜觀其變就是。」
除了宛平縣外，在場的都是吏員，衙役，坊正，甲首之類的人，聽到張居正的話，各人都是身上齊齊一震。
「暫且不動那小子，連說也不必說。」
朱國器沒有說什麼，只是停住腳步，歪著頭打量著這個手下，看了一會兒之後，他突然出手。
「師相放心，學生一定竭盡全力。」
整個正東坊就是朱國器起家的老巢，他的思生會就在這裏建立，走在這裏，他特別有感覺，大步流星，無人敢擋在他的頭裡。
不過首輔倒是很謙遜，表示只是一樁小事，連記著於國史的必要也沒有。為政者，當有仁心，他所做的，無非就是分內之事耳。
對張居正來說，他確實是草芥和螻蟻
「周奎當時正踩著王國峰，要斷他四肢，這小哥兒應是看不過眼，所以伸手架了這個梁子。江湖事，這些老爺少爺們哪裡懂得？」
「他們知道了當然也是和我一樣的處置，這不消多擔心。」
喇虎的領袖人物，嗅覺不靈敏的早就被人送到城外左家莊化人場去了，這個朱國器倒不擔心。他自嘲一笑，對著眾多手下道：「真沒想到，國公府的小哥兒也和咱們搶這碗江湖飯來了？」
年三十的事很快在朝野間傳揚開來，當然，是傳揚的張居正奉公唯謹，不愧首輔帝師的身份，連宮中的小皇帝也知道了，在張居正入宮講學的時候，著實表達了仰慕之情。
「看到沒有，這才是大官，才是威風，才是真正的大人物。我等，在他面前就是草芥般的人物啊。」
江南是打行，北方就是各種「會頭」和「團頭」。喇虎寄生在各大衙門，或是養濟院和乞丐群中，以會頭和團頭的形式存在，他們的部下，有在六部當小吏抄手會辦，有的在各坊當坊正，總甲，最少也是鋪兵，「排門夫」一類。
空氣中好象有人甩了一鞭似的，突然發出一聲炸響，朱國器反手一抽，居然將一個彪形大漢給抽飛了出去。
眾人答應聲中，張居正折身入轎，也不理眾人的奉承，他所有的衛士又將大轎圍在正中，轎夫們抬起轎子，運步如飛，眨眼間便是去的遠了。
一個喇虎大約是負責此事的人，上前囁嚅著回
在嗡嗡聲中，張居正也是頗為自得，他的性格，深沉內斂，政治人物想要成功，莫不如此。但也有驕矜自傲的一面，以養氣功夫來說，比起當年的嚴嵩和徐階，都要差一些。
「這裏頭倒是真有關節。」
「事情辦好了一半，所以這一次饒你一回。」朱國器神色淡淡的，問道：「那小子什麼背景來著？」
正東坊門前因為這一場熱鬧也聚集起了不少人，在張居正說話時，沒有人敢吱聲，在他走後，才有不少人議論著，慢慢散開了。
「其父是府軍前衛帶俸指揮，御前帶刀官。」
而張居正一聲吩咐下來，居然不準凍餓死一人，這個難度，聽起來簡單，卻絕非易事。
哪怕就是坊正和兵馬司的人，也是不成。
冬春之時，最為難熬，每年這個時候，都得在十數天內往城外抬上百來具屍體，有流民，有乞兒，有窮困的貧民，都是貧窮到無安身之所，才會被凍餓而死。
只是經此一事，張居正的官聲必定在民間又有變化，傳言一出，閣老在年三十時還在視事，關切民間疾苦，傳揚開來，自然是人人敬服。
「還沒有找著……不過查著了殺周奎的那個小子的背景……」
那漢子整張臉都眨眼間青腫子起來，血絲在臉上沽沽的流淌下來，但他臉上卻是如釋重負的樣子，顯然是鬆了口氣。
閑話說完，待沈榜披上斗篷之後，張居正便吩咐道：「叫汝等來，就是要巡查正東並宣南諸坊，今日到元宵，莫要叫我知道凍餓死一人，曉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