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面聖
眾人正納悶的時候，那個小內使又是一通急跑，這一次，卻是跑到了張惟功的跟前。
站在這樣的隊伍之中，饒是惟功心志沉毅，卻也是有目眩神迷之感。
往日朝會，總會出來十幾個出事的官員，懲罰是以罰俸為主，新年正旦時，還是能放就放一馬了。
「蟒袍，這是個大太監！」
如果不是惟功在，他就是英國公府最年少的嫡長孫，他才應該是這一年正旦朝會最受矚目的少年勛戚，和朱鼎臣一樣，備受寵愛和矚目。
眾人矚目，自然也會低聲議論，勛舊人家，彼此知根知底，很快就把張惟功的底細全說了出來，引起不少人嘖嘖連聲，也不知道是在惋惜，還是在表達什麼。
這種情緒，使得張惟賢差點失控，但他性格深沉內斂，很快就把自己的情緒平息下去了。
說話的人當然是皇帝，當今天子，年號萬曆，死後被謚為神宗的大明皇帝。
惟功心中一緊，現在是萬曆三年，夠資格穿蟒袍的文武官員寥寥無幾，就算是公侯也不多，嘉靖年間，在服飾上的規矩極嚴，曾經有尚書擅穿飛魚服被皇帝疑為蟒袍而受到斥責，要到萬曆中期之後，在無所事事的萬曆皇帝的縱容之下，蟒袍才漸漸變的不值錢，是個太監就敢穿著了。
「呵呵，聽說你才七歲，你敢這般看朕，膽子倒是不小。」
在他們的視線之中，惟功邁上漢白玉雕刻而成的石階，一步接一步，沉穩而堅定的向上走著。
和張惟賢一樣，朱鼎臣和李成功等少年
人人都在往外後退，在皇帝離開平台前，大家都只是做出後退的姿式，要等小皇帝轉身出平台，從皇極門進入之後，百官才能真正轉身離開。
「惟功，快去吧。」一邊的張元功不知皇帝的用意，卻覺得這是一件好事，連忙發話。
而文官班首第一的人選，卻也是當之無愧的由張居正為第一人，在他身後，才是一些老資格的加了保、傅的老臣，再之後，才是六部九卿等文官重臣。
張惟功沒有看過出警圖，但也看得出來，禁軍的刀槍劍戟都是精心打制，應該是大明工部和兵部所管的工匠及衛所的最佳出品，質量都是最佳。
「什麼？」
這已經是萬曆御極為帝第三年，經過兩年多嚴格的帝王教育，他對與臣子談話已經舉重若輕，但接近一個比自己還小几歲的武臣，這對他來說也是很新鮮的經驗，他也是用略微好奇的眼神，不停地打量著惟功，說話的語氣，也是帶著三分戲謔的感覺。
內廷終於宣布旨意，皇帝著諸臣入宮覲見。
勛戚當然是在武臣班首，英國公張溶的資歷最老，年紀最大，襲爵時間也最長，毫無爭議的成為武臣班首第一人。
贊禮官在側，呼喝聲中，所有人都深深拜伏下去。
一時行禮畢，皇帝並沒有說話，只是由翰林詞臣宣讀早就寫好的詔旨，全部由駢文寫成，用字華美，但卻也是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了。
一個未來國公的私生子，還真不
單調的聲音之中，只能聽到眾人的起伏跪拜聲，沒有山呼萬歲一類的歡呼聲，那不過是後人的附會，這種肅穆的興拜大禮，卻是比那種俗之再俗的萬歲云云，要莊嚴過百倍。
原本是沒有可說的，但突然有一個小內使從皇極門上的平台上跑了下來，氣喘吁吁的模樣，立刻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班首的國公和閣老們帶隊，各自退出宮外，惟功也是夾雜在人群之中，安心等待著。
以身形來看，萬曆雖比他大好幾歲，但個頭與惟功差不多高，身形適中，臉稍許有一些圓潤的感覺，面色也很紅潤，兩眼晶瑩剔透，散發著神采。
等從承天門，也就是後世的天安門穿過，再過端午，到午門門前時，頭戴梁冠，身著紅袍的人流已經超過千人，而午門的左右掖門已經打開，所有的文武百官分為兩班，御史在兩側糾儀，提醒官袍不整，玉帶歪斜的官員整理自己的儀容。
「過繼出去了，是給了老七元芳家。」
「興……拜……」
「你不必報名的，朕剛剛已經問過你的姓名了。」
惟功聽了個滿耳都是，他卻是毫不在意，只是很沉穩的繼續前行，這麼著，倒是叫不少勛戚連連點頭，讚歎這孩子雖小，卻頗有定性，是個能做大事的料子。
「不壞。」
這種時候，惟功卻是逆流而上，往平台上而去，自是引起眾人的矚目。
萬曆微笑著點了點頭，對著身邊一個中年太監笑道：「大伴你來
「元芳人不壞，這孩子運道還算不錯了。可惜就是國公的位子，他是無份了。」
整個典儀，用時近半個時辰，待結束之後，君臣之間也沒有什麼對答，畢竟皇帝太小，還不能如成年君主一般接見一些宣力的大臣，當面勉慰，此時能使皇帝完全無誤的結束整個朝儀，已經算是不小的成就了。
「皇爺說，叫你上平台說話。」
普通的禁軍士兵身上都是鎖子甲，將領們都是帶著護心銅鏡的山文甲，甚至是銀制的鎖子甲。大明的國力，最少在皇城禁軍身上，得到了充足的體現。
惟功只能請罪，但神態大方，聲音沉毅，並沒有顯示出慌亂的表情。
在這麼一群人身邊，縱使是國公侯伯，亦是深為忌憚。最少，在大明當世，哪怕是親藩郡王，面對閣老重臣時，也是要以禮相待，甚至對張居正這樣的權臣時，就算是親王，也要奉承他三分！
群臣畢至之後，又過了一會兒，才聽到皇極門內傳來動靜，接著是數十太監內使先行，然後才看到穿著通天冠服的小皇帝的身影。
從午門進入，到皇極門的台階下時，惟功方有空四下打量。
惟功吃了一驚，嚇了一跳。他今日過來，還是張元功臨時請託成功，才能有進宮的機會，心態就是當自己是醬油眾一個，怎麼也想不到，萬曆皇帝會召見自己。
此時的萬曆還是一個十一歲的少年，因為皇帝的身份開始留髮，並且在今晨戴上了通天冠，看起來神采奕奕，
步上平台之後，很快又有一個中年太監迎上前來，將惟功帶到御座前，將手一指，輕聲道：「就在此處行禮，長揖便可。」
「拜！」
惟功再看七叔時，見張元芳也是輕輕點頭，便拎著自己官袍的袍角，跟著小內使，往著平台那邊過去。
在惟功打量皇帝的時候，萬曆自然也是在看他，兩人視線相交，惟功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了。
看到自家五弟這麼大出風頭，張惟賢眼中厲芒一閃，但很快就被他收斂起來。
那個小內使先是跑到張居正跟前，躬著身，低聲說話，張居正先是皺眉，接著就是莞爾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從西安門入皇城，在各衙門和御道之間都是穿著甲胄，手持兵器的禁軍將士，也有值班的各部官吏，都是站在門前，看著朝賀正旦的人群經過。
答應著的太監戴著三山帽，手持銅拂塵，身上亦是一襲紅袍，但與文武官員不同的便是他衣袍上的服飾，不是麒麟也不是飛魚，而是一隻伸手五爪的坐蟒！
連文官之中，都有一些人對惟功稍微注意了一下，當然，文武分家，文官掌舵，他們也只是稍加註意，略有好奇罷了。
「是。」
「臣不敢。」
惟功答應一聲，也不敢東張西望的打量，老老實實的站在指定的地方，兩手抱攏，長揖躬身，口中道：「臣張惟功，見過皇帝陛下。」
他端坐在御椅之上，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惟功，並沒有急著說話，眼見皇帝如此，惟功也大著膽子，打量著
在他身邊的，除了勛戚是有父蔭而成就功名外，其餘有資格站在這裏的，全是當世的人中之傑，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人群中的最傑出的人物。
見他遲疑，小內使急的拍手道：「皇爺召你上去，趕緊，快點！」
讀八股，在後世看來是迂腐之極，但純粹以八股取士的年代，一樣的書，能讀出高低不同來，而等到為官之後，能脫離書本的範圍，成就自己的功業，在官場上於一群人精中再廝殺出來，這樣的人，智慧豈是等閑了得？
十二歲不到的皇帝，戴著綉金錢，飾珍珠的皮弁，身上則是黑色的綉十二章的龍袍，胸口戴飾方心曲領，上衣下裳，下身加飾蔽膝，佩玉，大帶，烏履，竟也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氣質。
「陛下有旨，宣眾臣覲見……」
四周是各色儀仗，錦衣衛的大漢將軍們分列左右，宮殿廊檐下則是府軍前衛的帶刀官，再往裡，則是穿著各色吉服的太監們。在皇極門的正中平台上，擺放著四面不靠的御椅，在御椅之後，則是金碧輝煌的以金線綉出來的十二扇屏的屏風。
在皇城之中，只有少數得到特許的人可以坐著小轎，或是騎馬，這是難得的殊榮。更多的人，都是安步當車，在天街街道上，緩步行走著。
「英國公府的，聽說是大老爺的庶子。」
其實御門聽政，擺的排場雖大，用的器物卻並不怎麼華貴，但就是這一張四面不靠的椅子，那一扇包含天下的屏風，將皇帝君臨天下的霸道和孤獨，盡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