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國史
一場對普通人可謂是潑天般的禍事，在惟功這裏就是平安無事。
這個結果，自然是叫所有人都揚眉吐氣，感覺心中一股鬱悶全消。
萬曆聞言當然大笑，不過還是搖頭道：「本朝故事，除了太祖和太宗兩位祖宗之外，誰也行不得快意事。武宗皇帝倒是行得，名聲也是臭了。」
朱尚峻被折磨的不輕，其家人見著人時，一家都是哭成淚人一般，幾天過後，畢竟是年輕，已經能勉強被扶著行走了。
「臣叩見皇上，幾日不見，皇上似乎清減了一些。」
眾人聞言俱是黯然，要說功勞，戚繼光和俞大猷，還有馬芳，甚至是李成梁，不說要是擱國初太祖年間，便是永樂年間，下到正統年間，乃至成化年，有這般大功，封侯是肯定的事情了。武將所謀者，無非就是封爵，自此之後，與國同休，在戰場上殺的人頭滾滾，所謀最大無非於此。
都說是五百年出一明君，其實張居正這樣的真正的有抱負有能力的政治家，也是五百年一出，實在是難得的幸事。
……
萬曆很感興趣的道：「難道國史有假么？」
如果說在此之前，大家敬服他的武藝，被他的手腕降伏，還有種種細節上的感覺發展出了袍澤之情，經過昨晚之事以後，就算是真正的恩義已結，絕大多數在場的舍人，已經和順字行的夥計差不多的感覺，對惟功，只有聽從命令，滿心效死而已。
「那就好好練，
惟功一撇嘴，也懶怠揭穿萬曆，眼前這皇帝，處於青春期的反叛時期，十四五半大的小子，連自己親爹恐怕也有抵觸心理，更不要說張居正這樣尷尬的以權相總攬全局的身份了，再加上元輔訓斥皇上如訓斥小兒，萬曆沒意見才是咄咄怪事。
「臣只知道實心做事啊。」惟功很無辜地道：「皇上知道，臣沒有公事是不會上元輔的門，私下沒有往來，也就是和簡修相處的還不錯。」
當時衝進去打人的時候是很爽，後來罕有不後悔后怕的……那裡頭是什麼地方，朱崗又是什麼身份？萬一朝廷震怒，擒斬首惡元兇，在菜市口殺上十幾二十個帶頭的，怕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吧？
等處罰決定到營時，整個舍人營都是歡聲雷動。
萬曆眼光深沉，緩緩道：「吾也不是叫你自外于元輔，只是元輔政務繁忙，吾不願你以吾近臣的身份，老是去煩擾於他。」
「越發不著調了！」
聽了惟功的話，萬曆圓臉上展露出一絲笑意，他最討厭人家說他痴肥，這令他想起仁宗皇帝，這個祖宗因為痴肥，即位不易不說，當皇帝不到一年就死了，十分不值，而且兩人癥狀相似，都是肥胖，有足疾導致不良於行，這讓萬曆有不好的對比感覺，所以惟功的話，雖然很假，
在全營歡呼的時候，朱尚峻被眾人扶著，緩步走到張惟功身前，他推開扶著自己的兩人，跪在地下，叩首道：「大人，大恩不言謝，日後惟有以性命相報。」
萬曆虛踢一腳，做出了文官們絕不允許他做的輕佻動作，整個人都感覺舒服很多。
惟功環顧全場，數千顆腦袋也是隨著他的眼神而轉動著。
「國是國，私恩是私恩。」朱尚峻當日是自忖必死，想到父母只有自己一子，雙親不能奉養，種種傷心難過令得他比死還難過，當舍人們打了進來，押著朱府的人將自己救出來時，他雖然傷得很重，但那種感激涕零和劫後餘生的幸福感，到現在仍然是叫他印象十分深刻。
君臣二人很有默契的揭過此事不談，萬曆又問起昨日之事的細節，聽著惟功念唱作打俱全的陳說，果然是比御史乾巴巴的奏報要好玩的多了，萬曆聽的十分投入，時而緊張，時而憤怒，時而開懷大笑，到最後，皇帝由衷道：「昨夜之事，吾恨不得手持一棍，站在你隊列之前！」
這其中的道理，明白人早就明白了，但希望總是在人間啊……
「你這小子，就知道說吾愛聽的。」
這個處罰等於是沒有，現在還有哪個武官指著朝廷的俸祿過日子？正經的俸祿也就是些江米，發下來的時候怕都霉爛了，倒是一年到頭之後的皇賞還有幾兩銀子，舍此之外，就是吃空額和占役
「不必如此。」惟功攙扶他起來，笑道：「只要為國效忠，就算是還了我的人情。」
惟功道：「皇上若在，朱崗還不趕緊自縛出外，想誅除九族么？」
「異數什麼？」馬宏駿出聲反駁，眾人還以為他有什麼犀利的看法，怎料他搖頭晃腦的道：「總得和當年陸太保一樣，官拜大都督，太保，執掌錦衣衛，這才是異數。」
眾人齊齊洒然，根本不可能拿劉嘉臣的話當真。大明自正統之後，不要說封侯了，封伯都是少有，成化之後，封侯就成了絕無之事，封伯倒有一些，比如心學大儒王陽明就封了新建伯，但百余年間，封伯的例子也就那麼幾樁了。
對張惟功帶營兵闖入侯府之事，廷議當然也有所指責，惟功在京城擅用武力，驚擾甚眾，廷議最終決定罰俸三月。
結果廷議下來，不僅惟功只是罰俸三月了事，對所有從犯，也就是這些教官和舍人們，更是連提也沒有提起。
眾人一時絕倒，劉嘉臣道：「有過的就不算異數，我看大人將來能封侯。」
但武將封爵，就意味著勛貴集團多增一人，而且新晉爵位是廝殺所得，這個新的勛貴就不是那些襁褓中就有官職，成長后成為勛貴的紈絝子弟能比，如果按正常的戰功授爵來說，不說別的，嘉靖年間最少得多出十位侯伯來，這十來個侯伯可是握有重兵，
「皇上，史書都是文臣編造的，有時也不可全信。」
他示意惟功起身坐下，劈頭便道：「昨日之事，又是元輔護著你，你這小子，怎麼將他就哄的這麼好？」
就算是他有剛愎，偏激，不能容人，氣量偏小，也好聲色犬馬等缺陷，但仍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政治家。
「厲害啊。」郭守約這個步軍千總在一邊吐著舌頭道：「大人真是本朝的異數。」
君臣二人現在見面的次數是遠不如當初了，惟功一入宮禁之初，是每日從早至晚都在宮中，皇帝不管是在御花園騎馬，或是在萬歲山下，或是里草欄場，惟功總是始終陪同，時間久了，君臣才十分相得，好在現在雖隔數日才見一次，萬曆和惟功情份也未曾削減，畢竟臣子需要皇帝，皇帝也是需要心腹臣子的。
劉嘉臣居然能吊幾句書袋，看著場中意氣風發的惟功，油然而感道：「戚帥說是不想封侯，但全天下人誰不知道他該封侯？但願我們這位大人，能如戚帥那般立下大功於國，又不要如戚帥那樣，到現在還落得個沒下場！」
「哦？」
「武宗皇帝曾親臨前敵迎戰北虜小王子，記
這一層惟功向來是說的很清楚，儘管他心中對張居正的好感和敬意已經越來越足，在張居正身上，他很清楚的看出來什麼是政客，什麼又是真正的政治家，什麼叫以國家之事為己任，張居正是無愧於政治家稱號的。
在一旁的郭增耀，馬世龍，郭宇，張豬兒，所有人都是一起大聲道：「願為大人效死！」
若是眾人知道，萬曆這小皇帝會秉國四十余年，因為文官勢力獨大，武臣越發被壓，幾十年間，封伯只有一例，而且初封時還規定不準世襲，怕就更加覺得說封侯的人不著調了。
「封侯非我願，但願海波平。」
惟功是知道怎麼和萬曆說話的，在宮中幾年，當然不是如太監那樣無節操的奉迎，但偶然說說皇帝愛聽的話，卻也不妨。
看著惟功，朱尚峻發自肺腑的大聲道：「願為大人效死！」
不僅無事，隔了數日之後，朝廷的廷議下來，果然也是對他十分有利，朱崗身為侯爵，擅捕舍人營中的舍人，且有虐待情事，另外抗拒巡城御史，罪名不小，朝廷決定奪其執掌右府之職，罰俸祿一年，並責其賠付給朱尚峻湯藥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