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石星

看到果真是張惟功一行人趕來時，石星眼一熱，有一種淡淡的感動之情湧現上來。

沈榜和趙士楨才是核心，現在一個是武英殿的舍人，在中樞任職，一個是天津知府，數年之內，惟功會設法保薦他到巡撫一級，是核心中最可倚重的兩人。

他這一次被貶，原因也是很簡單，就是梅國楨等人埋怨的他忍耐不住。

今日是朝期，惟功這樣的身份是必定要參与朝會的，也就是說他散朝之後，馬不停蹄的趕到此處，一念及此，石星心中的感動之情，又是深厚了幾分。

回鄉之路，註定要充滿艱辛。

所謂長別，亦是所言不虛，張居正還在盛壯之年，權勢熏灼之至，石星本人也做好了十年之內不要想回來的打算，而且如果張居正的安排到位的話，申時行順利卡位成功……將來也就沒有他石某人什麼事了。

石星南歸，卻不能走水道，一路旱地經行，他又是辭官的，按以前是可以使用驛傳，大家都清楚不了糊塗了，現在驛傳經過張居正大力整頓，每年能省下過百萬兩白銀的使費來，張居正自己的弟弟都不準擅自使用官驛，更是抓捕拿問了高至布政使低至知府、縣和佐雜官在內的大批官員，痛加整頓之後，象石星這種大理寺丞這種不起眼沒實權的小官，想使用驛傳，就算他有這種膽量，沿途的驛站也是肯定不會理會的。

這些人，平素看似毫無關聯，交往也並不密切，但他們心中自己明白，彼此之間，都有兩個極為緊密的關聯……一者都是都以知名聞名，石星不提，梅國楨是湖北麻城人，早就中了舉人，而使他聞名的不是文采，而是騎射雙絕的傲人本領，二來原本他要過幾年才能中進士授官，但這樣的地方名人，惟功自然而然的就有辦法使其進入官場，現在其以三十左右的年紀進入都察院，成為監察御史中的一員，雖然是文職官員，但已經算是惟功勢力布局中的一員了。

石星本人倒是蠻不在乎的模樣，他今年四十余歲，嘉靖年間的進士，已經經歷了嘉靖和隆慶、萬曆三朝，只是卻萬萬當不得「元老」這兩個字，畢竟官場仕途不順，為官近二十年，仍然是中下層的雜職小官，在京師數千人基數的龐大文官隊列之中絕對是屬於最不起眼的那一群，在京師為官，這樣的官員最為壓抑困頓，薪俸微薄，人脈不豐，權力不大，如果是給事中與御史一流，位卑而權重，部堂高官的書房，給事中御史可以昂然而入，被奉入上賓，而石星這種太常丞卻是只能在外枯坐等候，亦未必能得見。

「少國公，石拱辰人才難得，忘少國公莫忘了他啊。」

聽到這個消息，石星也就明白久久停滯不前的清理京營一事已經到了啟動進行的階段了，黃道瞻是兵科給事中，雖官小而權重，一般朝廷清軍時，都會派出御史或都給事中前往京營，此輩小官一般都是壯年，心高氣傲，不易收買，為了做名臣不惜一切，所以敢於任事，此時惟功舉薦的黃道瞻更是此中的翹楚之輩，光是從人選來看，惟功不理私情，破除勛貴圈中的各種情誼，這種大決心也是令人思之而敬佩。

「糊塗，真是糊塗。」

雖然惟功親來送行，但政治人物每天接觸人太多，見人辦事太多，數年之後，能不能記得石星也是難說的很，梅國楨的擔心，也並非沒有道理。

不過這路線是往河南與湖廣去，如果是往山東，南直，閩浙一帶，則是從通州走，經水道，下德州，臨清，濟寧，宿遷，淮安，從揚州渡江，到江南地界后，水網密布，坐船經行，又快又舒服，這個年頭趕路，沒有比這條縱橫中國的黃金水道更便捷舒服了。

這也是惟功的過人之處，不虛言矯飾，話語踏實，叫人信任，而語氣誠摯，自有一股叫人信服和溫暖的力量出現。

數年之間，惟功已經成為京城政壇的一顆新星，如果他光是有坐營官的身份，這些眼高於頂的文臣理都不會理他，加一個皇帝心腹，也是遠遠不夠，再加京城右副將，亦差的遠。只有這嫡國公的身份，使得他必將成為大明的鼎國重臣，歷來勛貴這幾個國公，要麼提督京營，要麼掌府事，遇到大事廷議，也有決策獻策之權，這才是為文官們能接受他暗中的提攜幫助，布局落子，將他們納入囊中的根本所在。

他長身而揖，對惟功道：「少國公你事務繁多，何必為了石某人又跑這麼一遭。」

這也是大明官場的傳統了，合則留，不合則去，很多文官，或是出於公心道義，或是看準了時局不穩，在朝不如在家安穩，或是在京不如出外，於是或避亂於家，或在地方，比如南京，就是一個遠離漩渦中心，又不失官場佔位的好地方。

石星卻並非如此，北宋的武備志，本朝的兵書，尤其是戚、俞等人的練兵和指揮的著作，他都是下過苦功精研，如此就在京城文官之中有了知名的美名，可惜他生性耿介，不然的話，憑其本事，早就該被放到地方上任巡撫或總督，從資歷上來說，完全夠格了。

對張居正的諸多政策，石星都有不能贊同，忍無可忍之感，這一次主動上書，力言其非，然後自請辭職，朝廷倒也沒有難為他，自此之後，他就沒有了官職，算是冠帶閑住，成為在家的士紳之一了。

「好，痛快！」

這也是惟功給他們這些人的建議，不要光看書，還要切乎實際，到實地看看，多做一些實際的功夫。

「就是，這都忍多久了？」

「多謝，少國公實在有心，石某隻能心感，無以為報了。」

「回鄉之後，多看一些書，甚至是多走走兵營衛所，亦不能算是拋荒時光。」

在這種體制之下，固然是武官想造反的成本大增，幾乎不大可能，但軍隊的戰鬥力也是直線下降了。

雖是位卑，石星本人卻是展現出不俗的風采，建言論事，都十分精到準確，特別是于兵事一道，可謂是下了苦功精研。

真空寺石星等人，梅國楨算是內，石星的外圍都有些勉強了。

石星也是被惟功多方照顧，只是不如梅國楨等人那麼緊密罷了。而石星始終不能入惟功一黨的最要緊的原因，並不是惟功的勛貴和武臣的身份，畢竟兩者之間相差極大時，文官也不是不能投靠武職官，比如當年的陸炳和朱希忠，還有在歷史上與東林黨人合作，一起請朱由校移駕，李選侍移宮的明末三大案中的移宮一案的英國公張惟賢……石星對惟功的一點抗拒，只是因為惟功對張居正的態度曖昧不明，這是石星所不能接受的。

「此番要長別了，」惟功笑道：「難道能不來看看你嗎？」

廣寧門外真空寺前，又是有迎來送往的一幕，往南去的，出廣寧門，經真空寺送別，然後過盧溝橋，再就是一路南下的坦途大道了。

大明是以文馭武，文官只要在地方任職，多半會有領軍的機會，就是這些看了幾本兵書的文官就能統馭武官，頤指氣使，甚至殺人立威，也要自己令行禁止。

「石拱辰啊石拱辰，你怎麼就是沉不住氣？」

黃道瞻欣然插話，道：「少國公已經舉薦學生為清軍御史，只要內閣批下來，學生就直入五軍營，非狠揪一些碩鼠出來不可。」

一般的文官，研習武事不過是看看鬼谷子，孫吳兵法之類，再看孟德新書，就可以坦腹言兵了，那種自信風采，連鎮邊大將亦是遠遠不如。

石星連呼數聲痛快，又與惟功等人對飲數碗，最後方滿懷豪氣的登車而去。

「英少國公是怎麼勸你的，何妨忍讓一時呢？」

「拱辰兄還在？」惟功在馬上也看到了落落不群，臉上難掩鬱郁之色的石星。他跳下馬來，扔掉手中馬鞭，歡顏道：「還好，趕上了。」

惟功就算成為國公，權勢上也不能和一個首輔對抗。

但石星此去，是先上書言事，得罪了張居正之後才還鄉，就是說，張居正在一日，或是張居正的門生在一日，石星就不要打算回到中樞，這樣的行為，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來給他送行的，也是京城官場中多以喜愛兵學和知兵聞名一群青年官員，給事中黃道瞻及御史梅國楨等人。

眾人長吁短嘆之時，遠方煙塵騰起，梅國楨笑道：「這必是少國公來了。」

當然，現在這一切，都是在暗中進行，惟功的黨，還只是一個小團體，人數不多，保定總督張夢鯉算最大的官了，從通州驛被救開始，慢慢聯繫密切，不過老張地位太高，只能算是惟功勢力的外圍，守望相助。

惟功笑而不語，引馬而回，並沒有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