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委屈
兩個太監不敢違拗，屁滾尿流的爬了出去，皇帝心中不快，今天看來又要有人倒霉了。
在這裏，來往的都是供職於國家法司的官員，要麼是御史，要麼是大理寺的官員，要麼就是刑部的成員，無論如何，這些人都經常與犯人和犯官打交道，哪怕是那些穿著吏服，頭戴吏巾的小吏，亦多是在臉上有一股威嚴肅殺之氣。
他們心中也鬧不明白，為什麼張先生最近對皇帝的態度一改再改，甚至已經有明顯的惡意在裡頭。
當日張居正還算是以師相的身份勸諫，戶部的行為，在萬曆看來，就是徹底的背叛，就是謀反，就是無君無父！
母後向來偏心，潞王野心勃勃，張先生欺人太甚，申、許幾個先生靠不住，張惟功原本是很被他看好，在京營和勛貴中一枝獨秀，又不結黨，是很可信的勛貴武臣，用來掌握武力，震懾群小，是很好的人選，結果這一次張居正一出手，張惟功被打的根本掌握不住京營，只保住了舍人營的基本盤，現在被弄去修路挖溝，雖然聲勢頗大，贏得官場和民間雙重讚美，連武清伯那個不靠譜的舅公都跑到內廷來誇讚了幾句，很說了張惟功的一些好話，太后都誇皇帝眼光好，作養了這麼一個能幹的勛臣……如此種種，萬曆卻是有苦自己知。他太沒有安全感了，張惟功就是他的安全保障。
「奴婢們立刻就去辦。」
回到後宮之後，不出
孫海幾個默不出聲，萬曆緊咬嘴唇，心中頗為絕望。
明朝的刑部還有都察院，大理寺這赫赫有名的三法司並不在各部和衙門雲集的大明門東，而是三個衙門合在一起，全部孤單單的在當時的宣武門街，也就是後世的西單往西一點兒的地方。
一個上好的宣德青花大立瓶被萬曆高高舉起，在乾清宮東暖閣的地面上，摔成粉碎。
那日在朝會上被公開羞辱，萬曆氣的幾乎落淚。
「皇爺……」孫海等人一聲哀呼，都是跪在地上。
摔了一個瓶子之後，萬曆獃獃的坐在椅子上，胸膛起伏，半晌都回不過神來。他的眼中，已經飽含著淚水。
萬曆心中升起強烈的自暴自棄的感覺，他已經對最近的朝局失去控制，自己也毫無信心。從三提督之事開始，到黃道瞻被刺，再到戶部公然上奏，連續這麼多事，才十八歲的皇帝心裏已經是備受打擊，再也承受不住了。
當日吃了一肚皮的悶氣，隔了兩日，就是戶部上疏進來，將這些年曆次取用銀兩詳細匯成帳目表冊遞了進來。
再往裡，卻又是一變。
在這樣的地方，當然是煞氣十足，常人難以駐足。
「算了，不想這些事了！」
「皇爺不如傳申先生，許先生進來商議？」
在太后訓斥萬曆的同時，也是明顯忘了，歷次進的白銀之中，最少有一半是被
供佛，賞潞王，賞給自己的父親和其家族，這些開銷可都不小。
很多事，在歷史的記錄上後人看著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在當時人看來卻是叫人難以容忍，萬曆的行事，便是類似如此。
刑部大門之外，也是有亭，有拴馬樁，落馬石，從大門進去，過百間房舍連綿成片，屋瓦之下，似乎有人哀叫嚎哭。
「砰！」
既然兒子被張居正訓了，就說明兒子這個皇帝當的不好，理當被訓。
在他九歲時，是張居正和馮保趕走了惡形惡狀的高大鬍子，然後就是這位風度翩翩，一臉美髯的中年男子掌握大權，不論是經義還是治國之道，一直是這個張先生在教育著萬曆，手把手的將他帶到如今的地步。
在這裏，多半是各省和京城之中的要犯，每年秋決的數十乃至過百人犯，都在其中。
帝王的心思，就是如此，和常人遠遠不同，反而有類於心理變態。
明朝人的帽子和頭巾都十分有講究，光是頭巾就有數十種之多，比如東坡巾，有幞頭的唐巾，吏巾，生員的方巾，士紳的浩然巾等等，士農工商，按制是各有不同，比如農人就只能戴斗笠瓦楞帽一類，方巾是絕不允許戴的，至於官帽，官靴，更不允輕易冒犯。
現在惟功被剝奪了掌握京營的機會，就算做再多的事，萬曆的心裏，也惟有失望這一種情緒
以前萬曆罵張惟功，是孫海客用幾個最高興的時候，不過今天他們隱約有點明白，自己這一夥原本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吾對張先生如父一般尊重，他為何如此，為何如此！」
這也是為什麼三法司雲集一起，不與普通的部曹衙門放在一處的道理所在，煞氣越集越深，時間久了，接近這裏都會心臟一縮，更遑論被關押進其中的那些刁頑之徒呢？
雖然是寒冬臘月，但刑部後部卻有後園一座，梅花十數朵，圍著一座典雅漂亮的樓房錯落開放，樓也不高，兩層小樓，精精巧巧，再有幾塊山石磊成的小道，一種士大夫特別喜歡的思古幽情，便是油然而生。
一直到崇禎年間，民間和朝堂上還有流言，武清伯李家是巨富，崇禎也相信了，因此命當時的武清伯李國瑞貢白銀以助軍餉，結果鬧出諾大風波，最終崇禎也沒撈著幾兩銀子，還搭上去一個首輔薛國觀和自己最鍾愛的五皇子。
想起惟功來，萬曆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張惟功，真是自暴自棄。朕視他為最重要的一子，他倒是好，稍微受挫就甩手了，京營不去爭，光弄這個清理工程有什麼用？萬民叫好，勛貴武臣將門全視他為異路，有個屁用！」
「張惟功看來還是無用，遠不如皇祖當年身邊的陸炳！」
他對張居正的感情，確實十分複雜。
「嗯，拿一套箭衣來，還有，軟皮靴，小帽，不
數百年後，曾經叫刑部街的這個地方已經是蕩然無存，但在當時，這裏卻是國家法司聚集的地方所在，靠近這裏的人們，不由自主的就感覺到了一股威嚴肅殺的氣息，情不自禁的，便是要縮一縮脖子，用身上的暖意，驅走那種無以言表的寒氣。
因為失望，萬曆心中頭一回有隱隱的怨恨感。就象是一個人，平常為某些人做的再多，一旦有一件事沒做好，以前的一切都白搭，反而被嚴重的記恨。
「嗯？」看到兩個心腹太監畏畏縮縮的模樣，萬曆心裏邪火猛竄上來，眼神也變的凌厲之極。
……
幾年前，萬曆心智更差之時，有時雷雨天氣，還叫張惟功帶刀到乾清宮門外侍候，要聽到惟功囊囊腳步聲，萬曆才能睡得安穩，踏實。
視張居正為父這種話，皇帝當然不曾說過，但現在當著乾清宮的心腹太監們說出來，四周的人也並沒有覺得奇怪。
在國家法司內部，有這樣的別緻所在也是難得，嘉靖年間刑部出了幾個騷氣十足的雅人，在這裏蓋了樓，談詩論賦，今日的刑部尚書兩侍郎也是儒雅君子，翰墨飄香，這白雲樓就更是雅集之所，刑部這所小樓，被人稱為「外翰林」，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萬曆早年，這種衣飾鞋帽上的規定還沒有徹底鬆動，而皇帝本人卻是要穿戴小帽，穿小衣窄袖，這是一種衣冠倒置，十分不體面的行為。
眼
今日這白雲樓內，卻是愁雲慘霧一片，兩位侍郎親自押陣，加上秋審司主事等諸多幹員，刑部精英齊出，一起會審刺殺僉都御史黃道瞻的兇徒張致祥，陣容強大，奈何效果實在不佳。
身為一國太后，而且幾乎就是事實上的皇帝，李太后的見識只限於內廷和外朝的幾個人，她對馮保的信任是沒有保留的，所以連帶著對張居正的信任也沒有保留。
以前張居正也有叫萬曆不舒服的時候，但這樣公然不給面子，公然使百官看皇帝笑話的行為，還真的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在萬曆心中，固然是有對張居正提防，忌憚，乃至仇恨的一面，但也有仰慕，信任，甚至是孺慕的一面。
萬曆否決：「這幾位先生雖然真心為朕，然則實力太弱，現在召他們來，毫無益處！」
很多時候，張居正的形象超過了萬曆心裏記憶不深的皇父的形象，兩者是重疊的。
現在他的祖父萬曆也好不到哪兒去，內廷寶貝和銀子被母后拚命往舅爺家塞，自己一點兒辦法沒有不說，還得被當成罪魁禍首，外朝打臉，內廷挨訓。
再入大堂，二堂，便是刑部監獄所在，兩側房舍，都關押著各式各樣的重犯。
孫海與客用對視一眼，均道：「皇爺說的是，不如去西苑散散心。」
「那麼，召張惟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