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包圍
馮保一進來，便是跪下叩頭，十分恭謹地道：「奴婢見過太後娘娘。」
奉旨，當然也是奉的太后的懿旨，與皇帝聖旨不相關，對萬曆來說，後果當然十分不妙！
李太后沒有在正殿，而是在東暖閣的坑床上歪著，一副病歪歪的模樣，今日之事，她其實是被馮保一步一步設計，走到現在這個地步，太后本人都是騎虎難下了。
現下馮保的話，正中太后的命門所在。身為婦人，疼愛小兒子是通病，一想到萬曆縱酒使氣的暴躁酷烈的脾氣，再想想自己身後小兒子無人庇護，將來沒準就得吟七字詩？那會子自己這個疼愛的幼子，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了。
果然，一聽這話，剛剛還無精打採的李太后頓時坐直了身子，兩眼之中，顯露出深思的色彩出來。
「皇爺，大事不妙……」
李太后咬牙道：「封老大為親王，叫他到鳳陽住去吧。」
一時間殿內外俱無人說話，李太后原本只是商賈之女，自幼未曾受過儒學熏陶，君臣大義什麼的，是後天接觸多了，倒是真沒怎麼當回事。這也是她多次不給皇帝顏面，加以教訓的最根本的原因所在……什麼太后秉性堅毅剛烈，眼中不揉沙子，這都是外因，內里還是皇太后只當自己管兒子，沒怎麼把天子君親師看在眼裡，這一套，哄那些書獃子倒是成，太后這樣的商家之女，自小就不把這些騙鬼的玩意當回事……李偉那種德性，能教導出什麼樣知書識禮的女兒出來？
「奴婢一定辦的妥妥噹噹，請娘娘放心便
太后抹淚道：「但願老大不會怨我終身，別的事也不敢妄想了。」
馮保一走，院落外影影綽綽的甚是熱鬧，萬曆都是拿眼角看了看，見是全部穿著曳撒，外罩短罩甲，手中持著長短兵器的青年太監，一個個面生的很，平時兵仗局伺候在他身邊的太監是一個也未曾見到，現下看到的全部是這些眼生的傢伙，料想是馮保從御馬監帶過來的，眼看這些青年太監一臉的桀驁不馴，還有不少在殿門前偷偷打量著萬曆，不象一般太監，初見皇帝時戰戰兢兢的模樣，這些太監卻是絲毫沒有，料想這是馮保經營御馬監多年栽培出來的心腹黨羽，這伙太監對皇帝是如此態度，可想而知馮保的忠心有多少了。
「聽聞聖駕在此受了委屈，老奴豈能無動於衷？」馮保口不應心，自稱也從臣變成了舊稱的奴才，臉上仍是皮笑肉不笑的道：「老奴這就進去替皇爺求情。」
這件事對萬曆來說是狼來了的寓言，對潞王來說也是鏡中花水中月，但在此時此刻，終於有叫潞王等到了的感覺。
馮保肅然道：「今日之事至此，以皇上那種暴躁的脾氣，恕奴婢說句該死的話，將來娘娘不在了，潞王殿下能平安嗎？若是王爺上位，王爺性子謙種溫和，皇上倒是可以平安無事，兄弟倆人可以始終兩全。」
……
太后要廢皇帝，這話說了已經好多年了，萬曆是幼童時，就算是早熟早慧，還是難免有一些小孩脾氣，別人當然是管不得，唯一能管的就是李太后，
「大伴有心了。」萬曆一臉漠然，他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太后！」
「完了，馮保這廝要反。」
「唉，痴兒。」李太后撫著潞王頭頂，眼淚滾滾而下。
殿中動靜不小，萬曆在外卻只聽了個迷迷糊糊，等馮保出來不久，兵仗局的周海卻是被一群御馬監的太監押了過來，臉上還有幾處青腫，顯是剛剛周海不甘束手就擒時留下的痕迹，再後來馮保帶著人離開，行蹤不明，萬曆心中更覺惶恐，剛剛的倔強神色已經消失不見了。
只是環顧左右，自己的心腹太監們全部在此，孫海和客用早就被關押起來，這慈聖宮外，隱約見到兵甲環列，自己已經被包圍的嚴嚴實實，可以說，已經陷入死境，以萬曆的見識來說，這件事，除非是太後轉變心意，否則的話，事情已成定局，絕難挽回了。
「罷了。」
「能不動兵馬廷仗是最好，要和氣致祥。」太后瞟了馮保一眼，馮保臉上卻是一臉的忠心耿耿，瞧不出一絲可疑來，李太后終道：「不過那過於不知好歹的，不妨給一些教訓，吾在後宮，實不願過於多事！」
馮保贊道：「這樣最好不過，賜給王府，田府，珠玉器物，這一切都包在奴婢身上，絕不會叫皇上受一點委屈，還得加一都指揮護衛，免得小人之輩有什麼異心，這樣皇上和潞王兄弟可以有始有終，太后您老
「準備布衣，荊叉！」待馮保出去后，李后隨口吩咐道：「趕緊預備齊全，一會就要用。」
潞王對馮保僭越的自稱竟是毫不在意，他兩眼冒光，臉頰泛紅，十足興奮過了頭的模樣……過了今日，可能他就是皇太弟，幾天之後，可能就是他駕臨皇極殿受群臣賀，成為新的皇帝……至於馮保的僭稱，那算個屁！
萬曆當然不甘這樣的命運，這個座位，坐在上的人才知道有多寶貴，為了這位子，父子兄弟手足相殘的例子，史不絕書，現在的他，哪裡就肯甘心讓人，哪怕是他的一母所出的親弟弟？
孫德秀和溫太幾個好歹已經位在司禮，政治嗅覺十分靈敏，一見眼下的陣仗，頓時就是嚇的魂飛魄散，以馮保的身份，不得旨意帶這些人來，便是謀反，絕沒有任何借口可言！
太后一旦換上這一身行頭，馮保再帶著張居正等大臣在乾清門或是左順門候著，然後浩浩蕩蕩的隊伍往太廟一走，最多半個時辰，萬曆的皇帝之位就算是被廢除了！
「王爺不必如此，老臣當不起啊。」
再聽到潞王哭泣，隱約是在保證什麼，萬曆只覺自己的心不停的收縮，眼前一陣陣發黑，簡直就是要吐出來。
萬曆忍不住譏諷馮保道：「大伴平素在御馬和司禮二監，十分忙碌，朕已經半個月不曾見到大伴了，大伴亦不曾到兩宮和朕處請安，忙么！今日卻是帶著這麼多從屬前來，未知有什麼要緊事情啊？」
在外的潞王歡喜的幾乎要暈過去，太后
眼見潞王一副失心瘋的模樣，馮保暗笑，當下也不理會，直接進了殿。
這話是馮保事前想明白的，這幾年他倒是真沒少讀書，這話說的膽子極大，也是真正的誅心之語，是真正能打動太后的話！
在外偷聽的潞王更是全身顫抖著，他知道，事情成或不成，就是在這頃刻之間了！
馮保肅容道：「這也是皇上咎由自取！已經快二十的人了，皇后和嬪妃不去寵幸，大婚至今沒有生下皇子，平素喜歡縱酒使氣，揮霍無度，張先生都上奏直言皇上有過錯，這樣弄下去，不要弄得跟武宗皇帝當年似的，天怒人怨，我大明江山不穩，到時候，太后又怎麼和穆宗皇爺交代啊。」
當下按捺不住，撲到母親腳下，泣道：「娘娘放心，兒子一定善待長兄，絕不會做出叫娘娘傷心的事。」
一年到頭，也就是到奉先殿祭祀祖宗，還有在佛堂燒香齋戒的時候，太後會換上素服，首飾也是隨意挑一兩樣戴上即可。
「大伴來了。」
馮保拾級而上的時候，潞王竟是從殿中出來，一直迎到階下。
「何至於此呢？」李太后道：「皇上雖然屢次犯過，到底還年輕。潞王……王兒也好，脾氣瞧著是比皇上穩一些，但長幼有別……」
不論如何，僅憑現在的局面來看，萬曆的皇位危機已經是迫在眉睫，先是太后見
如今要換布衣荊叉，也就是比素服還下一等的老百姓的家常衣服，色以元青或天青色為主，叉是木叉，除此之外再無飾物，一國之母這樣的打扮作派，除了去太廟告廟認罪，認管教無方的罪名，然後詔告天下，廢除當今皇帝之外，還能有什麼用場？
馮保獰笑一聲，兩手握拳，道：「太后萬安，奴婢已經調御馬監兵馬在宮門戒備，太后再下詔令錦衣衛多調旗校兵丁，凡有官員不識大體胡說混鬧的，一律用廷仗打出去！」
按理，太監一律自稱奴婢，但大明的司禮等於內相，所以效力有年勞苦功勞，當然身份地位也過得去的太監可以自稱為臣，不然就是效力三四十年，你在神宮監掃地，自稱為臣，轉天就直接去化人場等著燒化罷。而再牛逼的太監，自稱為臣就已經是難得的恩遇寵愛，馮保直接就是老臣了，自大明立基以來，還真沒有這般牛氣的權閹。
「倒是這個理兒。」太后已經被說服，但還是有一點猶豫道：「就怕外頭朝官會鬧，要知道，這些傢伙都是認死理的，當年世宗皇帝時，幾次三番的就有人鬧事，穆宗皇帝時，也沒消停過，前幾年張先生奪情，可鬧出多大的動靜來！」
「怕是不是造反，是要……」
「大伴勞苦，當得起，當得起。」
再見殿內有尚宮女官出來，帶著一群都人取了荊叉布衣送進去，在場的人，都是陷入了絕望的心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