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退進
比起當年的嚴閣老來說，張居正已經算是年富力強了。
「他還太小，又在京，給多了怕是言官要說話。」萬曆想了想，道：「在外定年俸祿米一萬石，在京支取三千石，另給鈔一萬貫，給旗尉六百人，軍一千人，以為侍衛……就這樣，母后覺得如何？」
「臣，元氣愈覺虛弱，起居皆仰賴人扶……肌體消瘦，僅存皮骨，傍人見之，皆以為臣悲憐，至今若不請休退，必然不得生還……今日精力已竭，強留於此，不過行屍走肉耳……伏望皇上憐臣十年拮据之苦，早賜骸骨，生還鄉里，若不即死，將來效用尚有日也……」
公侯伯的身份出鎮在外，在洪武和永樂年間是常有的事，不過公爵多半是奉命出征，事畢還朝，很少久鎮在外方，只有一個黔國公府是比較特殊的存在，雲南和貴州是煙瘴地面，土司較多，地方力量很強，朝廷放一個國公在那裡掛將軍印為總兵官，可以有事臨機決斷，也可以維持一個相當強的軍事存在，當然，後來巡撫制度興起，朝廷在雲貴也有巡撫和巡撫及各兵備道分守道分巡道，不比國初時只有州府和三司相提並論，但黔國公世鎮的局面已成，也就不必再行更改了。
皇帝這樣手書長篇大論，亦屬罕有之事，乾清宮中，靜謐無聲，待萬曆寫完，吹了吹紙，對著一個御前牌子道：「速送到張先生府，不可耽擱
「哦？」李后聞言一怔，問道：「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來？」
好在這些事不需要他多操心，每日關注的重點，就是在舍人營的調度之上，另外，順字行也將變臨較大的革新。
「嗯，我可要預先說明，將來你弟弟總不能只靠著一年一萬石的祿米過日子。」
出城之後，他與西商的約定自然廢止，有幾樣新的措施，正在提上日程，有一些想法，也在逐漸形成，他的商業帝國，必然將不停的擴張下去。
李太后十分煩惱，近來天氣漸轉和暖，可以沒事就到御花園或是萬歲山轉悠一圈，春風拂面，心情自是愉悅。
國事上，解決了幾件大事之後，這一陣子風平浪靜，太后不願多事，欲將外事一律付與張居正來解決，張居正年紀還不大，太后預備叫他再當十年的家。
當然，惟功還不是事實上的國公，只是未來的國公繼承人。
對萬曆母子來說，錢財總是一個比較容易談的來的話題。
面對洶湧而來的潛流，張居正的反應便是以退為進。
李后一臉的滿意，米三千石值錢一千五百兩，這銀子一點也不多，但勝在不是從自己手裡掏，平白得來的，當然滿意。另外給潞王添的六百旗尉和一千親軍，這當然也是朝廷開銷，不是內廷拿錢出來，潞王經過上次的事後灰頭土臉，李后也很生這個兒子的
在停馬的時候，這個太監感慨道：「都說臣門若市，可見榮枯，這張先生家裡以前咱家也來傳過旨，哪裡這麼容易就到近前！」
張居正這一次請骸骨，立刻在第一時間驚動朝野。
「這樣便好！你們可是一母同胞！」李后滿意道：「國家大事，我能不過問便不問了，只告訴皇帝，外事交給張先生，和你弟弟和睦一些兒，我這裏就任事也不理了！」
「皇帝不要七想八想的！」李后尖聲道：「別人吹吹牛皮，你就聽聽也罷了，這外朝沒有張先生，我母子哪有這般輕閑日子過，怕是煩也要煩死。皇帝不要天天來請安問好，真要孝順，叫我這個當娘的省些心也罷了。」
「這樣好，好歹他能自立些兒。」
「此事重大，兒臣不敢自專，還請娘娘示下。」
至於能力，自是甩嚴閣老一百條街。
上房裡七叔七嬸和張元功督促管家執事們準備行裝，惟功躲在自己的小院里，正和宋堯愈一起研究著手中抄錄的「宮門抄」。
趙世卿的奏議上來不久，張居正就自請致仕，向萬曆皇帝請骸骨了。
除了黔國公一家外，公爵出為外鎮的，怕是只有現在的張惟功一
萬曆坐在暖閣坑上的另外一側，低著頭，叫人看不清楚他臉上的神色，旁邊是朗讀張居正奏疏的魏朝，字字清晰，口齒便給。
「遵旨。」
李後果然很感興趣，皺眉道：「皇兒你這樣還算是有心啊，沒有叫娘白生你一場。你外公常來尋我打飢荒，不與他便鬧，實在不成體統，佛事的用度也不小，宮中開銷亦大，你那王弟的開銷也在我身上，確實是叫娘支持不住。」
擺在惟功和宋老夫子面前的，當然就是張居正的奏摺和萬曆的批複。
等魏朝讀完，萬曆才抬起頭來，一臉沉靜，看不出什麼情緒上的變化。
萬曆回到乾清宮后，因見宮人剛端上來一碗翠綠的黃瓜湯，他知道這是丰台炕房裡出來的，價值不菲，因指著湯對人道：「這個端去送與皇后。」
「母后既然同意，那就這麼辦了。」
……
「嗯，既然這樣，你預備給他多少？」
自上次廢立風波之後，母子之間的情份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嚴重的裂痕。從萬曆這邊來說，更加的恭謹和孝順了，而在李太后這邊，卻是總懷疑兒子的孝順是做出來給外人看的，因而對萬曆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萬曆不在乎母后的態度，很輕鬆地笑道：「兒臣想給王弟確定歲支俸祿，旗校親軍。」
「只說朕絕不允張先生致仕，其餘的話不要多說。」
「倒還真有一事。」
因為言詞十分誇張，幾乎
「對啊，就是這個理。」萬曆很內行的道：「咱們用些錢，外廷就叫苦連天，給王弟俸祿旗軍，那是祖制，他們總沒有話可說了吧？」
「是，皇爺有沒有口諭。」
「元輔請辭之心甚堅，不象是試探。」宋堯愈看了半天，才將奏疏推開，長嘆道：「皇上的批複也不象是假意，看來是真心要留……這事兒，難辦了。」
「這個母後放心。」萬曆陪笑道：「王莊，王店，鹽引，樣樣少不得他的。」
「嗯，」李后道：「還有事么？」
說著自己坐下來，沉思一會兒，提筆寫道：「朕久不見卿，朝夕殊念，方計日待出，如何有此奏？朕覽之惕然不寧！卿受皇考顧命，夙夜勤勞，弼成治理，朕方虛已仰成，眷倚甚切，卿何忍欲舍朕而去？」
「兒臣省得。」萬曆點點頭，答應道：「兒臣一定留下張先生來。」
雖則是有舍人營和侍從室打點一切，包括惟功在寧遠的住處已經準備好了，還有軍營的住所和籤押房等處，侍從室都回報已經在當地順字行的幫助下一切都打點完畢，但張元功和七叔七嬸都不放心，這幾天國公府里雞飛狗跳，丫鬟小子們不停的打著包裹，將惟功平素在府中用度的傢具，衣物，甚至是練武場里的兵器
英國公府之中，卻是沉浸在一片離別愁緒之中。
宮中每日的奏疏，批複，有一些登為邸報，有一些則是在內部流傳，如果想知道的話，每天宮門都有奏摺的留底，抄錄一遍，這個龐大帝國的運作可以多多少少就可以瞭然于胸。
內廷到西苑，頗多佛堂，可以叫她排遣心中煩憂，轉移精力，將心中的一些不可與人道之的煩惱，悄然抹去。
「王弟一時還不得出去，但現在已經分府，明年預備成婚，不訂俸祿，有司不給錢糧，過日子總不輕省，總賴母后這裏度支，母后開銷也大。」
此時若換人，李太后簡直想不到首輔換人之後是什麼樣的局面。當年她可是從嘉靖年間過來的，朝廷窮的沒錢發百官俸祿，連裕王府都很窘迫，嘉靖本人有幾次也是想修宮殿而苦於沒錢。這種日子，李老太太是絕對不想再過了。
張元功是怎麼樣也想不到，自己這個唯一的嫡子居然要遠行，要去鎮守外鎮。
傳旨的太監取了手詔，立刻帶著兩個旗校和兩個小太監隨行，一路打馬，趕到了張居正的府邸之外。
政治人物，將自己的身體寫成這般的模樣，可見請去之心甚堅，不是一種惺惺作態的政治態度，而是真的心灰意冷，預備回鄉了。
這會子惟功才知道大府裡頭的公子哥兒是什麼排場，他左推右擋也攔不住這幾位尊長，只得捏著鼻子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