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態度
相比錐子一樣到哪兒都出尖的惟功，萬曆此時發現，頗有世家子風範，做事穩妥圓融，行事風格不顯山露水的張惟賢，這才是他需要留在身邊的人才。
深宮之中的后妃，大約是對皇帝有一樣的心理，而到了明清之季，帝王對臣子，也是用於對后妃一般的心理來處置了。
將來擴軍練兵，本色折色再議，不過不脫自萬曆八年起各省額定錢糧的平均數值，縱稍高一些，亦高不到哪去。
陞官的，只有馬光遠，馬世龍，朱尚駿等一級作戰的軍人，各升一級，比如馬世龍，原本是指揮同知，世職為僉事，這一次升一級，成為正三品的指揮，世職不變，勛、階，各升一級，對應三品。
這話半真半假，不過萬曆指望惟功對京營再加整頓，確定京師防務，這個話當然是真的。
「我們老爺說了，今日身上不爽利，請指揮大人得了閑再來罷。」
萬曆對他，當然也有額外的囑咐。
「是，臣知道，一會下去，臣便去張公公的府上。」
萬曆對張惟賢，已經信之無疑。
說遼鎮和李成梁的話，是張惟賢自己的角度，與皇帝無關，但是，是真的無關嗎？
「張惟賢去一趟遼東吧。」
前方的三大殿籠罩在細雨之中，但仍然看的分明，那巍峨高聳的殿宇，象一座座山巒，沉甸甸的壓在人的心頭。
所謂近臣，心腹，就是能將帝王不便宣諸于口的心思，揣度出來，並且自己給扛上。
若是往常，張惟賢一定會心
或者惟功能力更強，但萬曆在短期之內，不打算將惟功調到自己身邊來。
坐在金台上，眼前只有閣臣，九卿，科道，是一場小規模的廷議，對遼東的封賞，在萬曆的主持下，迅速敲定了。
趙雷和李青兩人，一個實授游擊，一個實授千總，世職對應。
「你那五弟是聰明人，豈會怨望？」萬曆半真半假的道：「朕叫你和他說，是要磨磨他的性子，將來京營總要靠他的，有他在京，朕才真正睡得安穩。」
到門口，看到張惟賢還在雨地里站著，門官搖頭，心道何苦。
以英國公嫡長孫的身份，加上金台輪值官，錦衣衛實權掌印，大約張惟功和李成梁都得賣三分面子，此人出使，正合其宜。
「你此行遼陽，不妨同惟功直說，他太過年少，鋒芒太甚，所以朕要壓一壓他……此事與旁人無關，是朕乾綱獨斷……當然，你不能說是朕的親口，就說是你的猜測。」
另外本色每年給三萬六千兩，這也是兵部議定的額數，萬曆在這方面格外體恤，大筆一揮，給加到足額四萬。
當然，還有錢糧，惟功前一陣上疏，練兵之事，將要提上日程，朝廷最近日子好過，兵部和戶部協商議定，每年給遼陽鎮四千兵的糧食和兩千到三千戰馬的豆料，也就是糧食近四萬
「你這人……有趣得很。」門官掂掂銀子，份量不輕，受人錢財，只得再去碰一碰釘子。
今日有些細雨，整個宮禁之中，煙霧迷濛。
張惟功不陞官，只將太子少保升為太子太保，算是兩次大功的酬勞。
門官拿了銀子，只得將張惟賢的話說了，然後小心翼翼的退出來。
但因為種種原因，封賞被嚴重的削弱了。
這一碰，果然還是大釘子，直接將名刺又丟出來，還是不見。
萬曆沒有說出口來的就是張惟賢的後半截話，他想知道，自己親自壓一壓惟功，看他心裏怎麼想。
一切，似乎盡在掌握之中呢……
萬曆對自己的身邊人，有一種十分關照的習慣，也有一點真正的情感在裡頭，他現在吩咐張惟賢，就是將他看成了半個自己人，不願自己的身邊人，彼此爭鬥下去。
兩次大功，一前一後，如果按正常封賜，一大票人得封為總兵，副將，參將都不在話下，都指揮，指揮，同知，僉事等世職，也得按功勞大小頒下。
皇後幾次勸他，刑賞之權在於君上，對臣下不論是重用或是敲打，皆可由本心而發，萬曆這一次對惟功的處斷，可以說確實是乾綱獨斷了。
在此時，張惟賢終是博得了萬曆的信任，邊帶著錦衣衛的走向，似乎也要發生微妙的變化。
歷史的浪花一朵朵的飄過，終究是有一些為惟功直接影響，開始了不同的走向了。
到大明，廢相，天下一切執掌
萬曆挑的張惟賢，倒是一個好人選。
張惟賢的長隨當然也是英國公府的人，見此情形，無不大怒。
到得張誠的府邸，張惟賢臉上的笑容盡斂而去，拿了名刺，叫人投遞進去。
這就是帝王心理的矛盾之處，又要壓一下臣子，又不想臣子有怨恨的心理，而是如被冷落的女人一樣，對男子沒有絲毫的怨恨，只是不停的期盼黃昏之後，男人的降臨。
「臣明白。」張惟賢很機警的道：「臣會和五弟說清楚，皇上愛他用他的心，沒有任何的改變，還要看看，臣家這五弟有沒有怨望之心……不過臣敢保，那是絕不會有的。」
在場廷臣皆無疑議，張惟賢自金台下轉身，叩領聖旨……這件事就算定局了。
「是要惶恐，雖有東廠番子，但錦衣衛旗校亦十分要緊，南北鎮撫，輕易不得用，而又不得不用，其中關竅所在，你要好生揣摩。」
一般的文官，為侍郎到尚書，可能為少保，最少要十年之功。等封為太子太保，恐怕要終其一身，到致仕的時候，年高德勛，沒有大的錯漏，亦無政敵攻訐，且頗有建樹，這才能封為太子太傅或太保，這是一種難得的榮譽，惟功這個年紀，得封太子太保，十分難得了。戚繼光為太子少保十余年，一直到前幾年，因功才加為太子太保，他都已經是領兵十萬，鎮守薊門多年的大帥了。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張惟
先秦之時，拜相時君王要下拜，言曰：寡人自今而起，將國事託付與君。
兩漢時，君王拜相，亦要向丞相揖讓，丞相至殿，皇帝要起立相迎，議事，是坐而論道，丞相有自己的佐吏，甚至有自己的府兵。
萬曆早年，錦衣衛處於衰落之後，萬曆中期之中，隨著礦監稅監的增多，天下騷然，處處動亂，錦衣衛出動極多，至天啟年間，錦衣衛使田爾耕為魏忠賢死黨，錦衣衛成為魏忠賢手中對付異已的利器，是最後的輝煌。
大府出身的人，何曾在別人的府門前，遭遇這樣的冷遇？
「臣遵旨。」
「呵呵，」張惟賢微笑著，將自己的名刺再遞過去，同時還塞了一個小小的包裹過去，遞在那個看門人的手中，「老哥務必再辛苦一趟，就說今日公公務必請見下官一面，有下情容稟，若是公公不見，下官只能在這雨地里淋著了。」
又象是一隻只的怪獸，正在匍匐著，瞪眼看著，在尋找和選擇著自己的獵物。
蟒服，麒麟服，鬥牛服，銀牌，銀鞭，這一些的物事，大為加厚，這是對官爵給的少的一種變相的撫慰。
「對了，」正事說完，萬曆很隨意的道：「你和張誠，好歹要把梁子揭過去。你抓了他侄子，有幾天了吧？這事兒總得支吾過去才是。」
此時從內宅又奔出來人，跑到門前看看，果見張惟賢還站在雨地里，這才近前，大聲道：「我
大太監都有自己的居處，將父母兄弟家人接來，如果效力有年，皇帝親下詔旨，准其過繼一個宗侄繼承自己的香火，當太監到這種地步，這一生功業就算功德圓滿了。
萬曆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眼前這張惟賢，是條好狗呢。
站在乾清宮的殿階之下，遙看遠方。
張惟賢心中是何想法，當然不會叫皇帝知道，當下再頓了頓首，沉聲道：「臣明白。臣會勸臣的五弟如釘子般釘在遼陽，遼鎮李家一家獨大，也確實是一件危險的事。」
見萬曆無話，惟賢便又叩了個頭，慢慢後退，出殿之後，方才轉身離開。
他微笑道：「朕已經口諭錦衣衛上下，南北鎮撫，由你統帶。」
這些事，從傳旨到提曹簠來京審問，都需要派員去遼鎮辦理，另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李成梁和張惟功上次的爭鬥，也需要朝廷派員去調和。
「臣惶恐……」
細雨轉成小雨，淅淅瀝瀝的飄灑著，張惟賢連門亦不得進，張誠府中的下人，也是與普通家中的下人一樣，稱呼自己的主人為老爺……看門的眼神最毒，主人對客人是什麼態度，自然也決定了他們的態度。這名刺，也就差丟出來了，往張惟賢的跟班手裡一塞，眼神已經轉向別處。
這種微妙的心理和情緒，恐怕就是萬曆自己，亦不大明白其中的深奧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