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等候
「是，我明白。」
……
足足兩刻功夫過後，張簡修才折返回來，做了一個延請的手勢。在兩人行走的時候，他苦笑著道：「家父剛剛又便血一次，所以耽擱了。」
惟功畢竟還是他最信的過的武臣，勛臣。京營交給別人，還真不如給惟功來的更放心。
而且，要給惟功執掌京營的話，有一件事，在萬曆看來是必須先解決的。
「朕知道了，三年之內，你也就差不多能回來了。等成了婚，再到都督府歷練一下，提督京營的位子，朕是一直給你留著的。」
「無妨，無妨。」
魏朝道：「咱們之間，還要講這個嗎？」
張居正這一次也沒有在往常辦事的書房中接見他，那個在書案后俯案疾書，面色嚴峻，只有微笑時眼神中才有一點暖意的強勢人物，此時已經坐不得了，在一間密不通風的靜室之中，張居正斜躺在一張檀木製制的拔步床上，額上搭著一塊毛巾，正靜靜地看向大步行來的張惟功。
「請吧。」
惟功在京時，聲勢確實不在張惟賢之下，但在魏朝等太監看來，實際的權勢已經比不上這個張惟賢了。
魏朝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宮中的太監也是要尋找可靠的在外朝的盟友，互相扶持，慢慢才能走得更遠，更高。從太宗朝到如今，哪一朝的公公都是這麼做的。不僅要有內廷的職位，還要有外朝的支持，缺一不可。
文華殿中的萬曆，似乎也是被惟功對張居正的情感所感
「生受公公了，回頭必有所報。」惟功沒有掏銀子出來，只是做了一個手勢，表示自己心中感念甚深。
至於和萬曆下一步的關係，他自己也明白，眼前的良好氣氛不過是曇花一現，將來遲早還是會回復到他回京之前的狀態。
而他，也是有足夠的傷感。
魏朝在殿門前迎了過來，遠遠的給惟功行禮。
往常在這種時候，廳中坐滿了人，從一品大吏到三四品的中層官員，要麼緋袍玉帶，要麼大小科花的公服，展腳幞頭在燭影之下晃動著。人們的臉部表情都是十分快活，說話的聲音宏亮有力，叫人感覺特別舒服，甚至有一些七梁梁冠的大人物，也是畢恭畢敬的坐在這裏，以侯伯之尊，等著元輔的召見。
夠資格來張居府的相府等候召見的當然不是全部，不過有的外省州縣官員，在引見皇帝之後，到相府請元輔面授機宜的，也是大有人在。
平均每一天，在相府等著接見的，多則近百人，少也有數十人之多。
此行最冒險的階段，無非就是眼前這事，好在，順利過關了。
他不是朱希忠，也不想做朱希忠！
當然，兩人的年紀和人脈圈子也有差別，張惟賢自小是被當嫡國公來栽培，大大小小的勛貴圈子都少不了他的身影，這就
而有一些衝要府道，還有一些在開展條鞭法或是清丈度田的地方有需要提點的州縣，張居正也確實是要予以接見，當面叮囑一些重要的事宜。
這一次的等候，算是惟功在張府等待時間最久的一回了。
「當不得，當不得。」惟功趕緊把魏朝攙扶起來。這些太監，最愛面子，心思陰微多變，一個細節處理不好，盟友立變仇敵。
惟功終於退了出來，五月的天氣，殿中雖然清涼，他還是汗透重衣。
聽得惟功的話，魏朝眼神閃爍，似乎相信了，又似乎很難相信。
錦衣衛幾萬人在手中，簡在帝心，日日在宮中出入，比起惟功當初一心在舍人營上是另外一條路子，而這一條路子，毫無疑問更加「正統」的多，最少，在京中，勛貴，大臣們拍起張惟賢的馬屁來，奉迎他的人，投效的人，可比當初惟功要多得多。
魏朝趕緊派人送惟功打西華門出去，此時已經距離宮門上鎖的時間很接近了，不過以魏朝的權勢，最多也就能守秘到明日，到了明天，他想繼續彈壓的話，各個勢力的反彈也會叫他承受不住。
萬曆這話，倒是真情實感。
惟功只有付諸沉默，一代政治大家，被梁啟超稱為有明一代，政治家惟有張居正一人的絕頂人物，在接見自己這個小輩之前，突然便血，自然要清洗潔凈，再來接見，只是這種狼狽和絕望，設身替張居正
魏朝格格一笑，也是將奴婢一詞換成了咱家，與惟功隱隱能平起平坐的感覺叫他心裏十分舒爽。
現在惟功是從皇宮中出來，已經奏報了皇帝知道，這就不要緊了。
「是不大好。」張簡修道：「已經又數次便血，這倒不要緊，要緊的就是脾胃太弱，吃什麼吐什麼，連喝水都吐，現在看來，撐不了幾天了。」
魏朝是他在對方地方不高時就開始扶持，現在終於算是能在宮中幫他一下手。
惟功從宮禁之中出來時，暮色已經降臨，這一次是李青帶著一個行動組的人跟著他，要前往張居正的府邸，其府中外圍不知道會有多少雙眼睛看著，這一次孤身一人前往就太冒險了。
有一些齷齪官兒，明明沒有事情要請示，亦不夠資格與張居正往來，但就是每日來相府報道，若是有一天和張居正打個照面，得到一言半語，第二日便是逢人就吹噓，今日元輔對本官青眼相加，特別攬入小書房，談了很久，留飯之後又再送出云云。
「少國公啊，咱家也就只能為你做到這裏了。」看著惟功離去的背影，魏朝喃喃低語著。
他又道：「最近你家府里的大少爺，實在是風光無倆。老實說，皇上也確實是愛他，連駙馬都尉都不及張惟賢受寵，金台跟前，幾乎天天都要叫他站著。大朝儀時，劉守有都被攆下去了，只叫張惟賢和科臣對班站著，現在舉朝之中，都知道他最為得寵，一時
「少國公，奴婢給您請安。」
「今日之事，明早之前不準任何人泄露出去。」
所以相府之中，熙熙攘攘，幾成鬧市。
這一次卻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李青等人裝扮成伴當，一行人到了張府宅邸之外時，張簡修也是按著約定的時間迎了出來。
僅從此點來看，惟功當初每次過來拜見，幾乎一來就見，很少等候，面見叮囑，循循善誘，張居正雖不是他的老師，卻仍然能叫惟功在內心以師而視之，原因就在於此。
這般的官兒，每日在廳中也能見著好多，總之不論是不是見著，颳風下雨亦來報道，趨炎附勢之態，令人不恥，但官場俗態，在所難免。
客人在一個小客廳是坐不下的，張府這樣的花廳，就有五六個之多。
他要做的，和萬曆需要的不是一回事，君臣之間，只會越來越有分歧，衝突會越來越大。
在這一刻，曾經事實上統治這個帝國的絕頂人物，眼神之中，竟只有深深的嫉妒神采了。
「少國公放心，剛剛有幾撥人想離開，都叫咱家給攔住了。」
公侯伯分成一堆，武臣大將分成一堆，文官中也分為京官和外官，六部官和科道清流，也是要區別開來。
此行的目的，算是差不多圓滿的完成了一半。看萬曆對自己的神色，畢竟比開始時要和悅許多，可能是自己的表現的緣故，也可能是那一張禮單，誰知道？
只是，現在還不必提，由
在張簡修進去內室向張居正請示的時候，惟功坐在張家的小客廳中，默默等候著。
這個龐大的帝國，在京官員就有一萬多人，在外的官員有四五萬人，這還只是文官，武職官員，估計在十萬人左右。
「但願如此，承你吉言。」
張居正現在的情形，哪怕是張簡修也不能隨隨便便帶人進來。惟功要來的消息，他也不能事前透露，以防走漏消息，對張居正和惟功都不大好。
從一個臨時的居住點出來之後，惟功又換了裝束。
「擺駕慈聖宮，」良久之後，萬曆才朗聲吩咐，「朕要去見太后，快！」
小客廳中除了幾個長隨僕役模樣的人之外，就是他一個人了。
但他不放心的是惟功的性子，還有練兵的手段太厲害，籠絡人的手段也太厲害。
「已經交六月。」兩人一邊往裡行，惟功一邊道：「盛夏之時，陽氣頗盛，可能對元輔這樣的病情，有所幫助。」
……
「是，臣告退。」
惟功仍然是神色淡然，並不放在心上，他拍了拍魏朝的胳膊，和聲道：「我的根基，其實還在他之上，只是現在顯現不出來。公公但請放心，將來斷不會叫公公落下沒下場。」
惟功也不多做解釋，拱手一禮，便是瀟洒離去。
「怎麼樣，元輔還不大好么？」
「現在已經有不少人議論，張惟賢十幾年後，聲勢不在當年陸炳之下。連東廠張誠公公，都頗有忌憚之心。」
惟功見張簡修兩眼通紅，心也是猛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