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夜話
「罷了，不必解釋。」張元功輕輕拍著惟功的手，微笑道：「為父確實有叫你怨恨的地方，今晚你來了，我們父子之間就不必再多說什麼，來，我來和你說說和你娘當年的事……」
幾支箭矢從這些人頭頂掠過，有一支短箭射中了一個錦衣衛的肩膀，深插入肉，這個校尉疼痛的在地上打滾，啊啊慘叫著。
「父親……」
這也是中國集權君權的弊端一面，好處全給皇帝拿走了，這天人感應，天崩地裂飛沙走石，包括地震乾旱水災，全可以歸結到天子聖德不修。
臨近年節時，京師幾乎是隔幾日就下一場雪，或大或小而已。
老人家年紀大了，絮絮叨叨的，只顧不停地說，不提防有幾個錦衣衛路過，往這邊掃了一眼。
天太冷，雪又飄著，張元德雖說叫人照應，可上房這裏已經是上下離心，惟功推門進去時，一個小丫頭子十四五歲的樣子，歪在椅子上困的不行，已經睡沉了過去，炭火盆子半燃著，幾乎已經沒有什麼熱力，張元功歪在床頭，惟功悄悄進去時，居然發覺自己父親雙目炯炯，正看向自己。
這幾天，時不時的有伏擊發生，現在他們每個人都穿著鎖甲，手中拿著大盾，就算這樣，仍然是極度的危險。
此時此刻，惟功沒有什麼可遲疑的，上前兩步，再跪下，膝行兩步，最終跪在張元功的床頭下面。
和王府一樣，公府里其實也有職事官，只是那朝廷派的根本不管事，大小事情都是府里家生子世代服侍下來的管
小雪的雪花不停在半空中飄落下來，燈光漸漸明亮，雪花在人的視線中肆意飛舞著，而小巷之中，人的鮮血也在不停地飛舞著，很快，便是有好幾個錦衣衛校尉伏屍于地。
如果錦衣衛願意，菜場每天的菜價都是正常上報給皇帝知道，如果錦衣衛不願意，東廠又不出來搗鬼的話，哪怕京城一天死一百個校尉，只要事不鬧大，有所遮掩，那麼就是無人得知，好象沒有發生過一樣。
雖然時間久了，怨恨漸漸淡下去，到底父子倆的感情也淡漠了。
這樣的事，反而是沒有上報。
就象眼前的雙方格鬥一樣，刀刀見肉，鮮血狂飆，卻都是悶聲不響，透著一股陰狠之至的感覺！
「是，明兒一早就帶人掃，您老放心，斷不會有什麼殘雪留下來滑著人。」
惟功依言起身，坐在床邊，張元功顫顫巍巍伸出手來，拿住惟功的手。
英國公府之中，除了原本的護衛之外，又格外調了一百多錦衣衛的好手過來，高高的院牆上時不時的有人提著燈籠在巡看著什麼，幾個制高點，夜裡也是有人值哨，就算如此，每日仍然是有激烈的搏殺發生，每日都有人死於非命。
「父親大人。」
論心境，惟功心中太複雜了。
打開門的，便是剛剛對張元德畢恭畢敬的老管事。
這一刻，張元功雖然肉體衰頹，精神卻是無比集中，兩眼之
以前，惟功只以為是父親仰賴英國公府的勢力，現在看來，張元功並不是他表現的那麼簡單！
這種話題，原本是父子兩人之間的忌諱，不過在今天晚上，當然什麼也不必避忌，在張元功的回憶之中，原本惟功娘親就是一個最值得他珍視的好女子，種種回憶之中，充滿著愉快和甜蜜，也使惟功對父母兩人之間的過往，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幾句對答，象是冒雪出來看積雪情形，錦衣衛們也識得這府里的大管家，也不在意，折身走了。
地上有冰，有積雪，有淺淺的一層冰水，當然還有泥土，所有人撲在上頭，立刻是濺起大片的水花泥污，但沒有人遲疑，幾天的爭鬥使這些錦衣衛已經明白了，稍微的遲疑帶來的可能是失掉自己的性命的嚴重結果。
「吾兒莫哭，有子如此，吾心中之欣慰難以言表，世上一切，沒有什麼可放不下的，人之一生，真正放不下的就是情感，今晚一見，我心中十分喜樂，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你那個二叔，豬狗一般的人，你那長兄，也是一個梟鏡，將來若能除之，不必因為我的緣故加以留手，趙氏夫人，也不必忌諱什麼，該怎樣就怎樣。我聽人說，這幾日府外每日拚鬥，死傷不少，暫且收手吧。你若能一下子剷除他們，就繼續做下去，若不能，這幾日也給他們教訓和警惕，可以收手了。」
沒有人注意到，東角門
「母親臨去時，並無一語怨恨父親……」
「五少爺說的什麼話？」老管事臉上的皺紋越發深了，這樣的冬夜，他這樣的老人家原本應該躺在床上享福才是，可現在不得不冒著雪花出現在這裏，不過老人家甘之如飴的樣子，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疲憊，看著惟功，老管事苦笑著道：「這府里要是叫二老爺一家弄下去，遲早這二百年的基業也保不住。老頭子一家自太宗年間從祥符到京師，已經傳下七八代人，一直在這府里，不能眼睜睜看著二老爺瞎搞……五少爺，要我說，趕緊回來吧，皇上開過金口下過旨意叫你傳襲國公之位，好好活動一下，給皇上陪個不是，進些銀子到大內，好歹先把國公襲下來再說……」
眼前這位，幾乎與他沒有什麼真正的感情，因為他的沒擔當，惟功這一世的生母早早殞命喪身，惟功心中，幾乎對張元功有不少的憤恨。
怪不得張元功看起來是庸人一個，在朝中勢力卻漸漸在定國公府等大府之上，隱隱還蓋過了成國公府，對遠在遼陽的惟功支持的力度也是很大。
同時英國公府內開始響起腳步聲，但沒有敲響鑼鼓，英國公府的僕人下意識的想擊鑼，卻是被錦衣衛們給阻止了。
惟功也不覺心折。
起更前後，天空又落下小雪來。
惟功終於流下淚來，這些年來，自母親去后，除了那次祭祀養父和母親的墳墓時大哭一場外，
但此時被張元功執住了手，惟功心中竟也有一種安寧親近的感覺，父子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只是由得張元功將惟功的手緊緊握住，相對無言。
一聲脆響突然響起，聲音並不大，但所有的錦衣衛聽到之後，立刻便是往地上一伏。
惟功吃了一驚，猛一激靈，幾乎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福叔，多謝你了。」
「我一直在等你，」半晌過後，張元功方笑著對惟功道：「你七叔這幾日夜夜守值，我說他太累了，叫他回去歇著，其實我是不願老七在這兒……畢竟我看你對他更為親近，我這當爹的，心裏委屈啊。」
「你娘臨去之前，一定十分怨恨我……」天快亮了，張元功精力耗盡，漸漸沒有力氣再說什麼，他原本就是強提精神說話，至此，已經快無能為力。躺在床上，他的臉色更是臘黃的可怕，看著惟功，他喃喃道：「我就要下去尋你的母親，有什麼不是，都是我的錯，我要向她陪罪，我要和她在一起……」
一小隊巡哨人員從西角門走了出來，每個人都是戰戰兢兢，在小雪之中，算是舉步維艱。
如果不是張惟賢的高壓，恐怕他們沒有一個願意走出來的。
「咔噠……」
這會子落雪，說明來年乾旱已經不可避免，說來也怪了，自打萬曆年以後，天越來越冷，冬季雪越來越多，而春夏之時，則天越來越乾旱，沿著九邊長城一線南北數百里，甘肅衛，陝西，固原，延綏，再到山西鎮，大同，宣府，薊鎮
有幾個蒙面黑衣的夜行人從巷口處衝過來，手中橫刀閃爍寒光，校尉們趕緊起身迎敵，但對方的刀銳利非常，身手又十分敏捷，剛剛一個照面，已經有好幾人中了刀。
「哦……好好，你知道就好。」
「好孩子，起來說話。」
不少錦衣衛從夢中醒來，開始悶聲往遇襲的地方飛奔而來，牆頭巡邏的人和高處的哨位也是往警訊傳來的地方趕過來。
有個校尉腰間被砍中了，露出巨大的創口，幾乎可以放進一隻胳膊，肉綻開著，鮮血沽沽流淌著，露出雪白的肋骨出來。
對雙方來說，這樣的暗鬥就是這樣殘酷而兇險，錦衣衛四處遇襲，一到白天校尉們也瘋狂報復，與順字行有關的一切產業都受到嚴厲的盤查，除了沒有公然封店外，對順字行的各種產業和相關人員進行圍追堵截，或是拿人，或是抄家，錦衣衛的北鎮撫司裡頭，一天到晚不知道關進去多少，而遼陽這邊也不廢話，錦衣衛落單的不知道被弄死了多少，家人與相關的產業，也是被暗中破壞搗亂，兩邊的戰事，已經有愈演愈烈之勢了。
還有人的烏紗帽被射飛了，髮髻混亂，人在原地茫然趴著，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看到這樣的場景，不少校尉嚇昏了頭，這一隊巡兵有十幾人，對方才五六個人，但錦衣衛開始轉身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