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年代》第一卷 辛亥風雨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未央(四)

第一卷 辛亥風雨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未央(四)

此刻,李想還不知道早被北洋虎狼嚇破膽的武昌黨人,用大蘿蔔雕刻的偽黎元洪鄂省革命軍政府督都大印已經蓋在漢口與武昌的停戰協議上;披著皇馬褂的馮國璋正為此勝利在漢口劉園擺一場盛大的慶功宴;而在卓刀泉辦公的黎元洪聞訊和議停戰的風聲,感覺安全無憂,擔心因久離武昌而失去控制武昌革命軍政府的他,正翻蹄亮掌馬不停蹄的往武昌緊趕。
李想自然聽出她心裏那點不痛快,他所表現的好戰即使再多的人不理解,即使是他最在乎的人也不理解,他也要一意孤行到底。歷史早已經證明南北和議就是一個錯誤,無論他是否有這個能力,他都要阻止。只要曾經努力過,至少可以問心無愧。他就是要嘗試一下,中國這個在近代毫無氣運的國家真的就沒有哪怕一點點的氣運,他逆天的穿越百年,怎麼也無法挽回後面幾十年即將發生的更大劫難?
李想站在大帳門口,夜風裹著寒氣撲面而來。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屬於一百年前辛亥年的冬天,好像要用這清冽的寒氣驅散一下胸中的鬱悶和惆悵。
「你們忙你們的,我出去透透氣。」李想揮揮手,走出大帳。
失去漢口補給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騎兵團隨身攜的藥品兩天前即已告竭。還有彈藥,尤其是炮彈已所剩無幾。士兵們吃的東西不用擔心,全部都吃光了可以就地徵收。李想的三五減租使湖北農戶今年秋收之後家家戶戶都有了餘糧,為了保住革命成果,繼續享受三五減租,對李想是毫無保留的支持。但是彈藥和醫藥不是可以就地補給的戰爭物質,用一點就少一點,用完了就沒有了。
帳內一點燈火昏黃如豆。
任憑湯約宛抽出冰涼的雙手,李想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冷冷地揚起臉來,再次把目光放到深淵的夜空。
李想說完之後又沉默了。
深黑如墨的天空,雲層到底有多厚重,才能把滿天的星月光明遮當的嚴嚴實實?他仰首望夜空默默不語,看不到,也看不透神秘而風雲變幻無常的蒼穹,他實在不知道辛亥年的風雨要到幾時才會罷休?變數太多,他的能力還太小,對於歷史的影響實在太過微弱。此次辛亥革命若不能夠進行到底,再來二次革命又不知道需要流多少鮮血,拋多少頭顱?中國錯過這次的崛起,還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夠振興?中國的元氣還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恢復?中國人也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經歷更甚漢口人民的可怕劫難?
一陣寒風襲來,李想下意識地打一個寒顫。此時天氣冷得北方早已經下起雪,湖北之地再冷一點也要下雪了,他們卻還是一身單薄的秋衣軍裝。他撫摸了一下雙肩,卻摸到一雙冰涼細膩如青花瓷做成的小手。是負氣走出帳篷的湯約宛無聲無息的走過來,將屬於他的那一襲黑色超級拉風的德國式將官披風輕輕披在他的身上。
李想克制著自己不再胡思亂想下去,那煩亂的心緒漸漸平息下來,閉上眼睛養息,可是一種莫名的惆悵忽然襲上心頭。取暖的炭盆里燃燒的新鮮送枝使整個帳篷瀰漫著濃濃的松脂香味,然而李想卻嫌這純天然的松脂香味太濃,帳篷里也太過悶熱。心緒平靜下來,然而卻還是坐不住,睡不著,莫名的惆悵肯定有其源頭?到底是他忽略了什麼重要的事情,還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發生?
篝火隨冷風遙動,照在他們臉上,湯約宛看到的全是一張張飽經滄桑,不堪重負的臉。每當看到這裏,她的心就悶得慌,冷若冰霜的容顏違抗自己意識的出現一絲波動。她隨軍而來,把戰爭的殘忍和破壞盡收眼底,那最初的一腔革命熱血慢慢的冷卻下來。如今由洋人牽頭的南北和議契機已經出現,燃燒大半個中國的辛亥革命戰爭是到了該結束的時候,破壞和犧牲已經夠多了。她實在想不通李想不顧一切的要去破壞和議,不惜要陪上自己的整個身家性命,不惜這些和他出生入死的戰友繼續玩命,不惜鄂省三千萬民眾陪他陷入比楊夏之戰更大的戰爭泥潭,不惜把中國拖入南北分裂,軍閥割句,戰爭不斷的戰國亂世。這樣亂來,只怕亡國可期。
李想只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轉瞬之間又在恢復堅定。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與湯約宛流轉不停的冰冷目光狠狠撞在一起,湯約宛立刻避開了這束突然變得陌生而可怕的目光,因為這道目光中全是燃燒陰冷莫測的殺機和毀滅。
夜幕下,前方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峰變得模模糊糊,像是史前巨獸匍伏的黑影,有一直不知名的壓迫感。李想望著漆黑的山外黑山,同樣深邃漆黑的眸子幽幽地透射出陰狠莫測的殺機。
如果可以避免戰爭,又能促進革命成功,和議有什麼不可?只要袁世凱反正,必退滿清皇帝,孫中山先生的「驅除韃虜」的口號兵不血刃的獲得成功,「恢復中華」的日子又還遠嗎?南北之間必將爆發的戰爭可以避免,這何嘗不是中國人之幸,這何嘗不是黨人之幸?李想為何偏偏要拚命阻止?李想為什麼就認定袁世凱救不了中國?還是因為李想嘗到權勢的滋味后也開始沉迷墜落?
自身軍隊的真實情況,李想比誰都要清楚。但是今日的情況再如何的糟糕,也比它日長征,抗戰的條件要好的多。也許今日的一次短痛,將可以避免今後中國混戰,抗戰,內戰的痛苦。絕不可為一時的安逸,一時的軟弱,讓歷史悲劇重演。
突然,幾聲凄厲的叫喊從野戰醫院臨時搭成的窩棚里飛出,像狼嚎似的回蕩在寂靜的山谷,分外的凄慘不能。李帥此刻堅韌無比的決心也被這瘮人的叫聲攪得心煩意亂,他知道,肯定是他從漢口仁濟醫院和中西醫院挖過來的那幾個西醫又在實行無麻醉的手術了。
湯約宛聽了這話,從容把小手從他魔掌抽出,道:「回李大帥的話,我一點都不覺得冷,還不想進去。」
李想從懷裡掏出西洋表藉著昏黃的燈光一看,時針已經轉到十一點方向,正是子時初刻夜未央。睏乏至極的李想和衣靠在椅背上想稍稍休息一下,而曾高與一幫參謀還埋頭在簡陋的几案上,正在就李想剛剛提出的戰略制定具體的作戰方案。李想又不是軍事學院畢業的士官,也不是萬能的穿越小說主角,接下來的事情不是他的長處,他熟練的做起甩手掌柜。
李想皺了一下眉頭,握著她冰涼的小手盡量把溫暖傳遞給她,道:「你的手這麼冷,快進帳篷去。」
李想縮在大衣里的兩隻手緊緊握成拳,目光愈發的堅定不移。
「以戰養戰。」李想說話時表情很難看,「戰爭革命的中心任務和最高形式,是武裝奪取政權,是戰爭解決問題。我是戰爭消滅論者,我也不想要戰爭;但是只能經過戰爭去消滅戰爭,不要槍杆子必須拿起槍杆子。」
不意這許多的李想,還是堅持一心要把革命進行到底。難得曾高等將領明知他們所面對敵人的強大,依舊對他一力支持。這股強大的敵人組成的中國歷史,只有真正的捲入其中,才知道要改變歷史巨大的時空慣性是多麼的困難……真是難於上青天啊。他這是在逆天而行。李想就是要拿石頭去打天,他就是要改變這段歷史悲劇。
湯約宛同樣不再搭理李想,清秀絕倫的面孔臭臭的板起,冷冰冰毫無情緒的表情,不減絲毫的美麗猶如廣寒宮仙子。她明亮晶瑩的雙眼映出分散小谷各處燃燒的篝火隨風跳躍的火光,大堆大堆的篝火映紅了這個臨時駐紮地周圍的夜空,湯約宛就這樣安靜的即不走開,也不說話,安靜的配李想站在帳篷入口,凝視著外面安安靜靜的營地。
冷冷呼嘯的寒風中,湯約宛裹了裹衣服,身體略微有些顫抖。是肌體怕寒冷,還是心中發寒,也許兩者兼而有之。她有點抑制自己的胡思亂想,人性的黑暗她見到太多,但把握不住李想的心,自己的心卻越來越亂。
坐不住的李想一甩手站了起來,正在分析敵我軍情的曾高等人立刻被他驚動,紛紛回國頭幾雙眼睛往瞧過來。
穿越有些年了,越來越與這個社會融合。如果沒有穿越,或者沒有穿越在這個動蕩亂世,或者根本不知道中國有過這樣一段悲慘的歷史,或者沒有擁有像現在這樣改變中國命運的一次機會,他可以在和平年代渾渾噩噩的過他的毫無意義,絕無理想的太平日子,不需要這樣努力,不需要這樣拚命。可是沒有如果,他與這個世界不再是毫無關係的一個人,有人把他當成眼中釘,卻也有人把他當成最後的希望,還擁有改變中國命運的一次機會。一個生活在一百年後的世界中混吃等死的人,不敢想象自己的命運會和國家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會把拯救中國當成自己的理想而奮鬥。這一切一旦擁有,他就不願再放手,他不敢想象失去理想,失去奮鬥的目標之後的人生,再去過那混吃等死的渾渾噩噩的日子意義何在?這一切的一切,不曾擁有到不覺得什麼,一旦擁有,嘗過了這等滋味,是再也不甘心過那等平凡的日子了。
士兵們一群一夥地圍在火堆旁取暖,埋頭無語的不斷向火中投放砍來的松枝。雖說小谷里四面是山遮當,寒風依舊四處亂竄,火焰呼呼的跳躍,火星不時飛濺起來,落在士兵們身上,給幾個月前在漢口發放的,歷經戰陣,早已經破爛不堪的秋季軍裝上,又添了幾個新孔眼。疲憊的士兵們並不在意,依舊緊緊的靠在火堆旁邊,天氣越來越冷,秋季軍裝根本起不了保暖的作用。
湯約宛心神晃動,臉色越是清冷若雪。晶瑩剔透的雙耳一絲不漏的收聽著凄慘的叫聲,湯約宛凄然一笑,終於轉身冷冷地看著還在擺酷假裝看天的李想。
夜色深沉,但這一切還是都被假裝負手望天的李想看在眼裡。即使這樣,李想也始終沒有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