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年代》第一卷 辛亥風雨

第二百四十一章 新的曙光(二)

第一卷 辛亥風雨

第二百四十一章 新的曙光(二)

這船艙里共九名乘客,除廖宇春和夏清貽之外,還有一對老人家帶著三個小孩,另一個是個年輕的學生。這人兩道八字眉分得很開,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正蹺著二郎腿從艙窗中饒有興緻地瞧著外面碼頭上的雪景。他穿得相當單薄,只一件東洋留學生常穿的學生裝,也沒戴帽子,露出個沒有辮子的光頭。在他的對面是一位顯得多少有點疲倦,臉色蒼白的顯然傷病在身的女子。她裹著一件毛毯,抱著膝,痴痴的望著窗外,透著無限的幽思,使人望之生憐。
洋船員說到李大帥時,她長長的眼睫毛驟然輕微的顫動一下,望著窗外茫茫風雪的眼色閃過一絲漪漣,瞬間又歸於平靜。
李想的一場凱旋耀威,把他們嚇得不輕。午後四時,立刻與孔文池、靳雲鵬面訂議和期內,應辦事件,併發馮軍統一函,多規諷語。他們當以時機急迫,萬不可緩。是日即附乘美利輪船啟行,儘快的離開漢口是非之地!
還有在四官殿碼頭臭豆腐攤子前的第二次相遇,她見過男人盯著她流口水的多了去了,但是從來沒有見過男人只是盯著她手裡一包臭豆腐流口水的。吃完臭豆腐,還要吃燒餅,燒餅還要加倆雞蛋……
然而聞船中人語,皆自稱民國。談起李想,亦高呼一聲李大帥。湯約宛就會因此而觸動心弦。
廖宇春轉臉看看坐在一旁的三個小孩,因為剪掉辮子而興高采烈。隨著這種詛咒性說法的擴散,滿廷當局的合法性也在潛移默化中不斷流失,整個社會都會出現一種莫名的求變躁動,而那些傳統的「皇權、官權、紳權」,其威信也就在草民們的心目中一降再降,一旦這一天真的來臨,王朝瞬間崩塌如摧枯拉朽……廖宇春神色黯然,苦笑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包香煙,是漢口街邊最多見的南洋煙草公司的飛馬牌香煙,抽出兩根,輕輕推到夏清貽面前,說道:「少游,我們去甲板上,看看這風雪行舟的光景……」
略一遲疑,廖宇春才回過神來,接過香煙,道:「上去看看也好。只怕看到的和漢口看到的沒有什麼區別。」
黃昏時,行舟勞累一天,吃過夜飯後乘客們都早早安歇。
他在湯約宛的對面坐下,把給她泡了一杯龍井茶,雙手遞過來,說:「我和你一起欣賞了很久,你竟然一點不知,只是短暫的離別,你也不需要這樣不舍……」
這聲農民的嘆息,用在日後的歲月,幾乎同樣具有讖語般的功效。誠然,辛亥以後的農民照樣會巴望一個好皇帝,但『皇帝的江山』卻確確實實永遠地被斷送掉了。」
夏清貽急急忙忙的拿著一紙文書還有船票跑過來,只拱手說道:「少游,辦妥了,上船吧!在漢口,我是一刻鐘也呆不住了!」說完,便踏雪漫步登上一艘美利堅輪船。
「我想休息了!」湯約宛裹緊毛毯,閉上了眼睛。
對於宣統小皇帝即將飄落的皇冠,青年學生嘴裏跑出的這些讖語,船上的人居然沒有絲毫的惋惜,即使老頭子身邊那個滿口阿彌陀佛的老太婆,也至多發出一聲態度曖昧的輕嘆:「皇帝江山從此送掉!」
湯化龍遣來接湯約宛的這個傢伙,又開始了滿嘴跑火車。什麼大明不過二百幾十年,清朝如今也二百多年……什麼宣統不過兩年半……大談「氣數已盡」,這些某種神秘的不可捉摸的東西,實在看不出他一個留學生裝扮的人可以扯出這樣無稽之談。雖然湯約宛完全裝作看不見,可是滿船的人卻聽得津津有味。
他猛然一陣惡寒,禍國殃民的美人也有野蠻的本性,真是可怕!他乾笑道:「不敢……其實,在沉沉夜暗裡,我在李帥身上,終於看到了中國革命的一線新的曙光。」
湯約宛突然睜開美目,怒火中燒的盯著他:「你是在嘲笑他嗎?」
湯約宛大吃一驚,回憶被打斷,回頭一看,那個青年學生笑容可掬地站在身後。
一路上,陸陸續續的又上來不少乘客,同時也帶上各地發生的不少新聞。
廖宇春也不多言語,在漢口的每一刻都心驚肉跳,他也同樣不想多待,匆匆的跟著夏清貽登上輪船。
「為什麼?這個時候了,你還樣的雅興。」廖宇春驚訝地問道,轉而又有些佩服他遇事的靜氣。
那個青年學生看到了,又裝作沒有看到,只是笑嘻嘻的朝洋船員說道:「要改朝換代了。」
對於中國人這樣奇怪的說法,洋船員早已經習慣,他聳聳肩膀,退出客倉。
夏清貽嘆息一聲,勉強笑道:「不是什麼雅興,就是想看看長江沿岸的民風變化至何等摸樣。只聞船中人語,皆自稱民國矣……」
北岸半壁山下,共扎六座營盤:大營一座,小營五座。營盤四周挖一條深一丈多、寬三四丈的溝,將離半壁山五里遠的網湖水引來灌滿。溝內豎立炮台十座,再用木柵圍住。溝外密釘五丈寬的一排排竹籤、木樁。半壁山頂,架起一座望台,風雪如此之大,照樣有兵士充滿警惕的在上面瞭重,對岸田家鎮和下游富池鎮,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山上打出的信號旗。江面上,竟然有戰船聚集了三百多號,在南北兩岸穿梭巡邏,嚴陣以待。北岸也是營寨相連,炮台相接。
這個疲倦的女子卻不認同,她甚至有些生氣,她狠狠的瞪著這個學生說道:「不是改朝換代,是推翻專制,建立共和!」
她清楚的知道她父親和李想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到了上海,只怕她將來就身不由己了。
湯家大小姐沉默下來,眼神是那樣的複雜難明。她生氣,卻不在發作。她是不願離開漢口的,不願離開漢口的那個人,但是母親身體本來就不好,已經在上海協和醫院病重,她不得不去一趟上海,也許就是她們母女的最後一面了。只是時間也太巧合,李想入漢口,竟不能見上一面,心裏總有一絲失落和牽挂放不下。
但是,李想越是表現的強大,他們的心情越是表現的沉重……
廖宇春站在碼頭邊的纜石柱旁,紛紛揚揚的大雪落在頭上,鑽進脖子里;狂風將夾袍下擺撩起老高,卻不見他有瑟縮畏寒之態,心思不知道去了哪裡。
即使北洋軍已經撤退,革命軍已經和平進入漢口。李想依然擺開了一個大戰場,殺氣騰騰地樣子,隨時準備一場惡戰。或許是為了防止北洋軍去而復返。或許準備與漢口洋人惡戰?無論是什麼,李想在如此輝煌的大勝之後,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之下,一支經歷連番惡戰的疲憊之軍,還能做出這樣完善的準備,只能說這個統帥不簡單,士兵也不簡單。
「你不睡覺,在這裏四處溜達什麼?」
夏清貽聽了船里的話,見廖宇春鎖著眉頭不言語,便輕聲笑道:「這有什麼犯難的,滿廷退位,本來就是無可挽回的事實……你難道忘了咱們南下的目的?」
雪落在輪船甲板上即融化了,只留下一片水漬。兩人站在船尾,默默的抽著煙。雪落至長江,即化為無形。
湯約宛看著艙外被夜色籠罩的江水,點點的雪花落下,立刻就融化在水裡,平靜的激不起一絲波瀾,但是她的心裏卻很不平靜。白天風雪稍稍停頓的時候,她也站在船頭,出來透透氣。然而卻不可抑制的想起,光緒三十二年,在漢口,與李想的初見。那段記憶,塵封的太久,直到今天才突然的想起。
青年學生聽了,眼珠一轉,突然一笑,俯下身子對湯約宛說道:「虞陽有個李姓草民,世代務農,並不識字,因嗜酒過度而成了酒糟鼻子,人送外號李赤鼻。李赤鼻貪杯,醉后最喜罵官,罵得多了,有一次被官府逮了進去,被抽了幾嘴巴之後,人家問他:你為啥要罵官?人家跟你有仇嗎?李說:我聽人說『官吏多貪墨』,所以痛恨之。不久,武昌起義爆發,各省紛紛響應,李赤鼻便與其父說:我們家為何不起義?其父說:真是傻兒子!我們鄉下人,種田才是我們的本分。你要揭竿而起,小心身首異處。李赤鼻大怒,罵道:懦夫!懦夫!隨後他跑到某學究家,問革命二字如何寫法,學究便寫了這二字給他。李赤鼻撕了一幅白布,貼上革命二字,拿了根竹竿挑在門外,雄赳赳氣昂昂的站在下面,有人從他家門口經過,便扯住過客說:我們家起義了!路過的人無不大笑。某公聽說后,喟然長嘆道:可惜啊!赤鼻只認識『革命』二字。要是他讀了書,那豈不是要當個橫行天下的革命偉人?」
舟中遙見長江兩岸,皆有南北兵哨,相距數十武,結一團瓢,彼此遙遙相對。
白天不允許她多想,現在,萬籟俱寂,塵囂已息,與李想在一起的情景,一幕一幕地浮現腦海。李想滿嘴莫名其妙的奇怪詞語,一句一句在耳畔響起。她把手放在額頭,輕輕地撫摸,彷彿已摸上李想額頭的那一道傷疤,彷彿已墜入愛河,沐浴在李想的柔情懷抱之中。
這艘美利堅的鐵甲輪船迎著凜冽的朔風,在漫天大雪中緩慢地駛出漢口四官殿碼頭。一個搞鼻子洋人船員渾身是雪,掀開厚重的棉簾進客艙,笑嘻嘻的用一口漢口話說:「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乘坐美利堅旗昌輪船公司黑珍珠號客輪,這將是一場美妙的旅程……哦,還有,恭祝中華民國獨立,漢口光復……你們的李大帥,今天真是帥呆了!」
一時間,艙里變得沉寂下來,外邊雪落在艙板上的沙沙聲都聽得清清楚楚。青年學生吃驚之餘,已經冷靜下來,閃著幽幽的目光沉思半晌,突然岔開這個沉悶的話題問道:「你知道我在船上打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湯約宛心裏一陣難過,眼圈不禁有些發紅,只低聲道:「恐怕未必再能相聚了……」
二十七日。午前四時過九江,午後五時經安慶,八時半至大通,入夜一時抵蕪湖。
「得,湯家大小姐,您別生氣,我說錯了還不成。」青年學生嬉皮笑臉道:「您是有傷病在身,還是好好養著吧。別到了上海,沒見到你媽最後一面,卻讓你媽見到你最後一面。」
「大小姐,又在想你的大英雄了?」
一場很俗又很特別的英雄救美,趙又誠那小子當街耍流氓,李想竟然出場就給了這個漢口小霸王一耳掛子。那時候的李想落魄之極,一身西裝像租界里的洋乞丐一樣破爛,氣勢倒是不凡,卻只是和趙又誠展開一場噓聲此起彼伏的口水大戰,連被他解救的自己都由崇拜立刻變成鄙視。但是後來李想是被幾個趙府的長隨和管家齊撲過來,圍著他拳腳交加。站在一旁的自己嚇怔了,李想一邊和這些人周旋,明顯雙拳難敵四手,最後她遲疑著一咬牙,就要過來助拳。李想一見,急了,對著她們吼道:「還不快走?」哪一瞬間,她被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