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節 殺敵
地圖上畫有三個紅圈，幾條河流，紅圈上引出三條箭頭，目標就是揚州城。
李子通目光一閃，「那又如何？」
「李將軍不覺得奇怪嗎？」張亮突然道。
「陳棱老了，沒想到膽子也小了。」李靖感慨道：「想當年他也叱吒風雲，到如今竟然淪落到向盜匪求救的地步。」
見到出來的千余騎，懶洋洋的樣子，范願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他本來是誘敵，可眼下的千余騎，實在連被引誘的資本都沒有。他那時候沒有敗退的打算，只是琢磨著，如果能夠擊敗對手的話，不啻于給西梁軍當頭一棒。
王世充道：「姬兒也未嫁人，若李總管不嫌棄……」
李靖淡淡道：「涸轍之鮒，只求碗水而已。誰到了他那種地步，都只顧眼前了。其實他若肯信我，向我等求救，我們內外開花，一樣可以剷除這三方勢力。不過他心意不誠，我想……更是心中瞧不起我們吧，那我就只能等待大局已定后再出手，只有那樣，我們損失才會最小。活下來的人，才知道珍惜！」
范願大駭，這才知曉黑甲鐵騎速度之快，簡直聳人聽聞。他奮力狂奔，只感覺北風如刀，割的臉頰陣陣作痛，望著遠山的方向，只是想著，再堅持一會兒，等到了蘇定方處，可挽回敗局。
這世上，人本千差萬別，所以能構出七彩斑斕的世界。每個人或許都有高人一籌的本領，王世充和蕭布衣對決，雖是處處落於下風，可面對李子通的時候，卻顯出他的計謀過人。
「不甘心讓蕭布衣那小子逍遙稱王！」王世充終於露出恨恨之色，「我平生從未如此痛恨過一人，若非蕭布衣，現在東都之主就是我，我何以落魄如此？但我現在，要找他報仇，無疑痴人說夢，但我想，以李總管之能，再加上我王世充之策，想要稱霸江南並非難事，如今蕭布衣自恃武力，四方開戰，我只怕轉眼之間，李唐也要牽扯進來。到時候我等取了江都，坐山觀虎鬥，盡取江南之地，划江而治，不失為一上策。而若有機會，我定當身先士卒，討伐中原，殺了蕭布衣，以解心頭之恨。」
「有何奇怪？」李靖問道。
人生難得幾回搏，他李子通到現在還不放棄，就是想搏上一次！
從敵手的沖勢來看，那絕非一支散漫的騎兵，而是訓練有素！
他不能不承認，王世充說的大有道理，他是當局者迷，不想江都落入旁人手上，是以從未想到要退後一步。
他說的情真意切，李子通望了良久，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我定當遂了王郡丞的心愿。可是……王郡丞到現在，只是孤家寡人嗎？」
李子通浮出笑容，「王郡丞計謀過人，我如何會不信？可我若是退卻，陳棱無能，想必會讓出江都。萬一杜伏威和沈法興並不爭鬥，那我豈不功虧一簣？」
李子通皺眉道：「不能排除有條是瘟狗的情況。」
李子通被說中心事，良久無言，他其實真的不甘心，或許杜伏威亦是如此
可張亮更知道，誰取得揚州城，死的肯定比其餘的人快。
范願心中奇怪，長槍揮起，感覺手指都凍的有些僵硬，隊伍開始聚攏，不知道主將到底是何意圖。
「不甘心默默無聞嗎？」李子通警惕問道。
李子通慌忙止住，「王郡丞真心誠意，我又如何能草率行事，等我擊敗杜伏威、沈法興后，入主揚州之時，就是迎娶令千金之日。」
張亮知道，三個圓圈就是說三方勢力，杜伏威、沈法興、李子通已在揚州城左近靜候數月，在他們眼中，取得揚州城，最少可以偏安一隅稱王。
花有別樣紅，人與人不同。
王世充臉色不變，「可嘆我這個梟雄到如今，變成了孤家寡人。李總管，可我真的不甘心。」
李靖望著江面，突然問，「江南兵招募的如何了？」
「說。」李靖臉色不變。
喊聲衝天，飄雪似已僵凝，緊接著就是城頭鼓響，有如雷聲陣陣，滾滾而至。遽然間狂風起，西梁騎兵已全力加速，捲起雪花無數。
范願認為，黑甲鐵騎的馬兒和他們的應該差不多，所以他們可和鐵甲騎兵一戰。
李靖喃喃道：「李子通突然聰明了很多，讓人擔憂。孝意，我們原定計劃暫且取消，靜觀其變。你全力監視李子通的動靜，一有消息，立刻回稟！」
因為河北本是楊廣三征遼東的基地，亦是運河所經之地，楊廣徵伐挖河，這裏的百姓吃的苦。比任何地方的都要多。
騎白馬的不見得是王子。騎黑馬的當然也不見得一定是名震天下的鐵甲騎兵。
河內城外，千余鐵騎正在搦戰。他們挑戰數日，城內閉門不出，這讓領軍之將有些不耐。
沒有和蕭布衣作戰過的盜匪，畢竟還是不服蕭布衣，尤其是河北的盜匪，從未和蕭布衣接觸過，一直躍躍欲試。羅藝的燕趙之軍和黑甲鐵騎接觸過，可又不會告訴河北軍蕭布衣的底細，所以鐵甲騎兵對河北軍而言，不過是個概念。
大隋畢竟還不是他們的天下，想以泥腿子和門閥、正規軍作戰，付出的艱辛難以想象。但是他們現在的情形，宛若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王世充說的一點不錯，眼下是他們最後的機會，若是再不把握，一輩子也不甘心。
「可笑我本以為李總管有過人之能，容人雅量，沒想到今日一見……唉……以我王世充之能，何必充當別人的說客，我本來以為能和李總管你聯手，打下諾大的疆土……」
陳孝意微笑道：「杜伏威乍遇偷襲，一時間無法反應，讓那些人輕易離去。我倒是早有準備，暗中跟蹤那些人，發現他們兜了一個圈子。消失在大山之中。卻有將領悄然的和毛文深聯繫。」
王世充一怔，轉瞬又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容極為響亮，聽起來絕對是發自內心，李子通不能不佩服起這個
「張亮，陳棱最近有何新消息？」李靖頭也不抬的問道。
「一個時辰前，有盜匪襲擊杜伏威的營寨，混亂中，都說是沈綸的手下。」陳孝意臉上滿是古怪。
張亮站在李靖的身後，有了敬佩之意。他從未見過如此負責的將軍。伏殺張善安，快馬平嶺南，李靖用時或許不是最快，但是傷亡無疑最少。
李子通對王世充本滿是戒意，可聽到他建議的時候，還是心頭一震。
旁觀者清，王世充一言點醒，讓他覺得大有可為。可振奮的時候，心中又有了疑惑，王世充一方霸主，為何會來幫他？
要知道，這些馬兒可是從草原選的良馬。竇建德一直對大隋畢恭畢敬，一個原因是他骨子裡面，並不想造反。只想保一方百姓安寧。另外一個方面卻是因為，只有這樣，可敦才會為河北軍提供優良的馬匹。
王世充正色道：「一言為定。李總管，我先回去對姬兒說說。擇日再來找你。」
局面如此急促，他甚至來不及回頭去望，陡然間聽到身後的河北軍大聲呼喝，夾雜著驚惶恐怖。范願才要回頭，就覺得背心微痛，轉瞬涼涼的一根東西透過了他的身體，帶出了一蓬血跡。
飄雪未曾落地，就已折了方向，向河北騎兵兜頭衝到。平的捲起一條白色的雪龍，張牙舞爪的向搦戰的河北騎兵沖至！
「已隨時待命。」張亮道。
西梁軍終於要出戰了！范願興奮的想，抬頭望過去，只見到城門口有騎兵緩緩踱出。
他先是猶豫是否誘敵，再是考慮是否迎戰，見到對手的聲勢，心中又生怯意，疆場戰機瞬間萬變，他身為騎兵統領，幾經猶豫，早就先手盡喪。鐵甲騎兵瞬間已到一箭之地，為首那將長槍一揮，箭如雨下，鋪天蓋地射來，河北軍大亂，紛紛潰退！
可如果能夠再取得一些成績，那顯然就是意外之喜。
王世充苦笑道：「樹倒猢猻散，那幫小人均是離我而去，到如今，只有個女兒在我身邊，無依無靠。」見李子通欲言又止，王世充突然道：「聽聞李總管尚未娶妻？」
李靖當下問，「跟蹤那些偷襲的人了嗎？」他有著極為敏銳的感覺，認為偷襲一事，絕非沈綸下的手，竟然還有人和他一樣的想法！他也相信。陳孝意絕不會讓他失望。
畢竟冰天雪的搦戰，並非什麼愜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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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內、長平兩郡內幾座大城，還是固若金湯！
只聽到鼓聲陣陣，蹄聲隆隆，河北軍那一刻已催發出全部的潛能，但是身後蹄聲急促，又近了幾分！
因為李靖亦是瞄準了揚州城，他宛如叢林中的猛虎，隨時準備發動最致命、最猛烈的一擊。他的大軍雖在百來里之外，可只要一聲號令，一夜的功夫就可以急行而至江都左近，準備進攻。
眼看日頭偏西，范願吸了口寒氣。只覺得從頭髮絲到腳趾頭都有些發麻，見眾手下亦是哈氣成霜，滿臉苦意，范願才要下達收兵的命令，這時候城池的方向，突然傳來咯吱吱的響聲。
傳言不可不信，但也不能盡信，范願每次想到這裏的時候，都想見見威震天下的黑甲鐵騎。回頭望了手下一眼，望到那一匹匹矯健如龍的戰馬，范願不覺得這些馬兒會比黑甲鐵騎差到哪裡。
王世充見李子通鬆了口，微笑道：「李總管，他們不搶，我們可以讓他們搶。眼下為取江都，杜伏威駐紮清流，沈法興的兒子沈綸駐紮在揚子，兩軍不過相隔數十里之地。杜伏威為人好勇，沈綸這人卻是脾氣暴躁，只要李總管招募江南人，偽裝成沈綸的手下，趁夜去襲杜伏威的大營，你說結果如何？」
不等他多想，城頭陡然一聲鼓響，震的天下雪起，緊接著那聲鼓響后，城頭一陣吶喊，宛若九天霹靂。
他不容許自己犯錯。不想手下送死，所以他要保持著絕對的冷靜，甲板上鋪著地圖，舟上一盞孤燈，他望著那張地圖，已經良久良久。
李靖點點頭，「杜伏威、沈綸走的很近，我們的機會來了。明晚此時。你派招募的兵士偽裝成沈綸的手下，先擊杜伏威營寨，記得要做的乾淨利索。不留痕迹。」
王世充沉聲道：「如今天下，除江都外，勢力均已明朗。李淵、竇建德、蕭布衣佔據北方大片疆土，若想與之抗衡，只余佔據江都一途。此的隔江靠海。旁人攻打極為不便。若是佔據此地，就可利用地利和他們周旋。進可取天下之地，退可偏安一隅。機會若失，天下之大，再無你我容身之地！」
伊始對王世充的一點不快，已經煙消雲散，李子通發現，王世充這人也是頗為有趣。
李子通目送王世充離去，緩緩坐下來，良久才找個手下道：「文深，速速招募吳興本的人，百來人足矣。記得，要快！」
張亮望著李靖冷漠的表情，突然打了個寒顫，不可否認，李靖的策略很正確。但是這種策略的執行，一定要個鐵石心腸的人才能執行。張亮暗想，若是西梁王在此的話，多半不會採用李靖的戰術。
李子通怦然心動。「諾大的疆土？」
陳孝意見李靖不語，不解問，「李將軍，李子通此舉正合你意，不知為何心事重重？」
「但很多事情，
「現在誰都知道，西梁王是中原之主，陳棱本為隋臣，卻寧可投靠盜匪，我覺得，有些不可理喻。」張亮苦笑道。
李子通哈哈大笑，「那他們真的會狗咬狗了，我最知道杜伏威這人，匹夫一個，定會上當。」笑聲才畢，李子通雙眸如電，盯著王世充道：「王大人，你乃當世梟雄，本可自立一方，不知道為何要來助我？」
「現在我只擔心，杜伏威、沈法興不會搶。」李子通猶豫道。
「他對我們還沒有什麼信心，因為我們也一直沒有拿出讓他有信心的舉動來，所以李子通猛攻江都的時候，他選擇了投靠杜伏威和沈法興。最新消息就是，陳棱以兒子當人質給沈法興和杜伏威以求援助。杜伏威、沈綸一共有約六萬兵士已近江都，隨時準備入城。不過杜伏威和沈綸還是互相防備，不敢輕舉妄動。」
這些其實都在河北軍的意料之中，畢竟在這冰天雪地，他們遽然西進，並沒有帶什麼攻城的工具，能夠攻破數個縣城已是不錯的收穫。得知蕭布衣御駕親征的時候，他們已經覺得，目的達到了。他們現在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只需要有效的牽制住蕭布衣的大軍，就算是協助魯郡的徐圓朗一臂之力！
西梁鐵騎繼續靠近，馬兒已由散步到了小跑，范願見到黑壓壓的一片，驀的開始萬流歸宗般收緊，陡然覺得不對，因為他已發現，對方騎兵開始衝來，竟然錯落有致。
李子通大喜道：「王郡丞若肯嫁女給我，那你我精誠合作。當可成事。」
李靖舟上端坐，聽著風聲細細，水流淙淙，臉上沒有絲毫大戰來臨前的焦灼之意。他或許有無奈。或許有不如意，或許天下聞名，或許威震天下，可他顯然還是那個冷靜如冰的李靖。
張亮才要點頭，江面疾馳來一葉小舟，陳孝意從對面舟上跳過來，低聲道：「李將軍。有異常。」
范願心中一顫。忍不住想要回頭望向遠方，那裡是太行山余脈，山丘溝壑夾雜，正是伏兵的好地方。其實天寒地凍，他在這裏搦戰，遠方早就埋伏了伏兵，就等著誘西梁軍出擊，然後以伏兵敗之。
王世充見李子通臉色陰晴不定，含笑道：「李總管，可是不信我的計謀嗎？」
笑聲甫歇。王世充轉身就走，李子通慌忙伸手拉住，「王郡丞為何要走？」
范願終於變了臉色，他從未想到過，千人組成的騎兵，聲勢浩瀚，竟至如此！
王世充哈哈大笑，「李總管果然有趣，不過杜伏威有勇無謀，沈法興生性殘忍，就算他們佔據江都，以李總管之能，想要奪回，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人與人不同，有人天生就是送死的命，可李靖這種人，天生就是為了求勝而生。
李靖雙眉一軒，「毛文深……李子通的軍師？」
誰都以為他還在鵲頭鎮和杜伏威對抗，可李靖自己卻知道，他所處之地，距離揚州不過數十里之遙
但只有跟隨李靖之人，才知道這個傷亡最少的代價是什麼！
不過張亮多少覺得，李靖等了太久，可李靖從來不這麼覺得，如果在匆匆忙忙的送死和十拿九穩的取勝選一樣的話，他當然會選擇取勝，無論等多久。
河北軍不能確切知道那是多少人的喊聲，但明白非有萬軍，不能喊出那種驚天撼地的怒吼，西梁軍萬眾一心，竟至如斯！
星垂大地，月照長江。
騎兵黑色鎧甲，清一色的黑馬，雪地中，顯得異常的眨眼。可騎兵連旗幟都沒有，這些人出了城池，不像是迎戰，而更像是去狩獵。
范願難以置信的低頭，才發現被一桿長槍刺穿了背心，他戰馬不停，艱難的扭頭望過去，見兩側樹木如飛，身旁卻有一將雙眉如刀，嘴角冷笑。摔下馬去的時候，范願最後想著殺他之人，原來就是蕭布衣！
他每次的舉動，都在情理之中，但他每次出兵，都讓對手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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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能隱忍。所以范願每日搦戰，蘇定方卻帶著手下藏身山谷。宛若冬天飢餓的群狼，靜候著獵物。
陳孝意道：「不錯。所以按我來看，應該是李子通暗中搗鬼。不過李子通暗中搞鬼。倒和我們的策略並無二致。」
原來李靖分析三方勢力，覺得杜伏威頗有威望，沈法興是世家豪族，只有李子通雖是奸詐狡猾，但實際上，這種人不得人心，反倒更容易對付。李靖的計策當然就是渾水摸魚，讓杜伏威、沈法興自相殘殺，然後趁亂尋找機會，可卻沒想到李子通竟然幫他實施計劃。
李靖每天不過睡一兩個時辰。剩下的事情就是分析地形和敵手的資料。他或許沒有來過揚州，可張亮敢肯定，揚州城內城外的每一條戰略上的要道都已牢牢的印在李靖腦海中。
這種奇襲戰術總能取得極為震撼的效果，當初嶺南賊帥高法澄、沈寶徹死時，還不相信李靖會這麼快來到他們面前！
河北軍或許不是天下最精銳的大軍。卻絕對是最能吃苦的軍隊。他們若是不能吃苦，也不能在河北活下來。
王世充淡淡的道：「李總管，你可見到兩條狗見了一根肉骨頭不搶的時候？」
范願迅即下個決定，厲喝道：「走。」他本來就是誘敵，如今敗退，並非過錯。眾人撥轉馬頭，向東方逃逸，可西梁軍蓄謀已久，如何肯讓他們逃命。
可讓范願想不明白的是，為何西梁軍援軍已至，實力大增，還是拒不出戰？
王世充大笑道：「我早就誠心一片，只可惜李總管不肯信我。若是李總管喜歡，今晚姬兒……」
計謀，本是相對而言。同樣的計謀，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當然大不相同。
他們伊始不過是擾亂對手的心思，可眼下看來，他們已被蕭布衣攪亂了心思。
千余騎兵已全部出了城池，再無後援，看他們的樣子，不過是想走下過場，趕走一直搦戰、若同蒼蠅般的河北軍，敷衍了事。城池前，白茫茫的一片。一方散散慢慢，一方猶猶豫豫，卻已經慢慢的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