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節 知恩圖報
蕭布衣又道：「男女之間真的很奇怪。有的女人越是喜煞一個男人，可偏偏裝作漫不在意，有的男人就算口若懸河，碰到心儀的女子，也木訥的和木頭一樣。」
裴茗翠笑中帶淚。很顯然，蕭布衣就是在回答當初洛水所問，一種情誼充斥心中，裴茗翠道：「我裴茗翠這生很多憾事，可對遇到蕭兄一事，亦從無抱怨。」
「我陪小姐一起，」影子突然道，聲音清脆。
「若是蕭兄不嫌唐突，我倒想去草原營救他們。」裴茗翠道。
裴茗翠聽他感慨，淡然道：「以蕭兄之能，憑眼下的時機，極有可能開創一個盛世，可惜的是……你若放羊，只怕會讓百官跪地請回，西梁王……或是皇帝，也不是隨心所欲，更不能放羊的，心懷大志之人，責任是約束，亦是動力。」
裴茗翠切入正題，直言不諱，「當初我要尋李玄霸，在草原安插了人手，後來李玄霸沒有找到，人手卻也沒有撤回。」
蕭布衣又了看了她一眼，輕聲道：「那有勞你了。」
「救人如救火，現在就好。」裴茗翠毫不猶豫道。
奧射設是處羅可汗之子，當初蕭布衣救處羅可汗的性命，處羅知道處境不好，是以求蕭布衣將奧射設帶在身邊，可敦嫁給處羅后，和東都維持和睦，處羅可說是起了很大的作用。奧射設自從跟隨蕭布衣到了中原后，遍歷大江南北，學習中原的文化，眼下可算是能文能武，蕭布衣有暇，還會找他談論幾句，奧射設一直慕仰中原文化，留戀不歸，處羅也希望兒子平平安安，亦是沒有招他迴轉。
蕭布衣望向瓊雪紅牆，彷彿感覺雪中有女子紅袖舞動，良久才道：「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沙場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間，不勝人生一場醉。」
過馬邑經長城，就是突厥的地域，那車轍竟然也是趕往突厥。
裴茗翠跟了半天，皺了下眉頭，終於道：「老胡，快些。」老胡就是趕車的車夫，跟隨裴茗翠多年，聽小姐吩咐，催馬加快速度。
蕭布衣望了他良久，起身拍拍他的肩頭，和聲道：「本王知道你們父子都是不差，中原向來以和為貴，朋友來了，我們好酒招待，若是有人來侵略中原，本王當挺起脊樑，毫不猶豫的還擊。」
左思右想，沒什麼妙策。他雖是馬神，但已是西梁王，帶兵出征都是戰戰兢兢，只防有閃失，眼下更是不能親去突厥。虞世南既然不能說服可敦，那真的很難找出說服可敦之人。蕭布衣滿是苦惱，抬頭望向徐世績，見到他也蹙眉，知道他也沒有好的方法，兩人正在苦悶之中，有親衛趕來道：「啟稟西梁王，裴茗翠求見。」
馬車微震，裴茗翠臉色微變道：「你說什麼？」
徐世績強自忍住笑，板著臉道：「末將是喝茶嗆著了。」他連茶水都沒有端起，撒謊的功夫不算高明，蕭布衣見狀，一笑了之，轉瞬嘆口氣道：「我真
長孫順德點頭道：「有勞。」他事事看起來漫不經心，可舉止的風雅，是從骨頭裡面出來，馬車啟動，裴茗翠第一句就問，「我的馬車並沒有標記，長孫先生如何肯定是我？」
裴茗翠輕咳幾聲，回了一句，「走吧。」
蕭布衣沉吟道：「現在草原可用人手太少，我很難掌控，再加上河東、幽州都被李唐控制，前往草原的道路很多不通。」
「去突厥的人選暫時沒有，要救他們也非易事，」蕭布衣凝望裴茗翠，不知道她詢問何意。
馬車一路北行，過了冰封的黃河，到了交戰的河內長平地帶。這裏裴行儼正和李神通的大軍僵持，馬車繞開大軍，撿小徑而行，崎崎嶇嶇，晝夜兼程。裴茗翠尚有助手，再加上蕭布衣派人沿途護送，一路有驚無險的北上，這一過了樓煩，已到馬邑境內。
「這倒是個客氣的人。」裴茗翠道。
「原來如此。」蕭布恍然，遂草原一事詳細和裴茗翠說了一遍。
裴茗翠問道：「眼下當然以救人、拖延時間為主，蕭兄當然去不了草原，不知可有人選去草原？」
聽蕭布衣將事情說了遍，奧射設立刻道：「西梁王，你救我父子的性命，又不計和草原的恩怨，帶我在身邊多年，眼下正是我報答你的時候。我想父親沒有反對可敦，或許是為誤聽讒言，或許因為體弱多病，管不了太多，我若回去，當竭盡全力說服父親和西梁王重歸於好，最不濟，也要讓他放了虞尚書。」
蕭布衣百忙之中做回月老，正洋洋自得的喝口茶潤潤喉嚨，聽到這句話一口茶噴了出來，徐世績哈哈大笑。
「是誰？」蕭布衣滿是詫異。
蕭布衣一笑，「正是如此。」
◇◇◇◇◇
二人都知教書郎中的典故，說及起來，會心一笑。
相對而言，馬邑反倒平靜了很多。這裏早是李唐的地界，不過突厥兵亦有駐紮，只是眼下正值嚴冬，風雪飄零，突厥兵倒也不出來生事。
那人聲音一響，裴茗翠已道：「停車。」
裴茗翠喃喃跟念一遍，輕聲道：「這多半又是西梁王那個雲遊天下的教書郎中所言了？」
徐世績見到消息后，也忍不住皺眉問，「這女人到底想要做什麼，難道還想再嫁一個？」
裴茗翠望著徐世績，輕聲道：「多謝，東都公務繁忙，你也注意身體。」她登上馬車，馬鞭脆響，不解情意的催馬而行，徐世績一直凝望馬車，直到馬車消失不見，這才抖抖身上的積雪，緩緩的迴轉。
裴茗翠道：「救人如救火，片刻耽誤不得，奧射設既然學習中原的文化，當亦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
「對於突厥，除了當初販馬還佔優勢，別的方面，我們已不佔優勢。」徐世績道：「要知道地勢一
「這老女人和鐵勒那些姓氏，鼠目寸光，待本王一天下后，再沒有饒他們的理由。」蕭布衣一拳擂在桌子上，怒氣難平。
影子聽到這話，垂下頭來，只關切的望著裴茗翠，徐世績咳的比裴茗翠還厲害，看起來嗓子都要咳破，只想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塞到蕭布衣的嘴裏，裴茗翠微微一笑，「原來我對蕭兄漫不在乎，卻是喜歡上了蕭兄？」
蕭布衣冷笑道：「我給她面子她不要，就不要怪我削她的面子。」
蕭布衣皺眉道：「有何道理？」
蕭布衣何嘗不知道徐世績所言有道理，但乍聞消息后心中怒氣難平，此刻終於強自壓制。要知道虞世南是他的好友，當年亦是照顧他之人，再加上蒙陳族眼下和他有關，只看在蒙陳雪的面子上，就不能坐視不理，只憑這兩重關係就讓他不能不關切。但徐世績說的沒錯，李唐將突厥和東都的聯繫完全割裂，自己想理，亦是鞭長莫及，這讓他一時興起了束手無策之感。
蕭布衣點頭，召奧射設進見。奧射設前來時，披雪浴風，看起來長的極壯，雖還年輕，但混合了草原的霜雪、中原的風雨，端有奇特的魅力。
「虞世南其實是個能言善辯之人。」裴茗翠道：「這人在秘書省多年，博覽群書，知曉草原的事物，蕭兄派他前往草原，其實是很好的選擇，不過想必蕭兄已存滅突厥、稱帝之意，是以對可敦一直都不算太熱，想可敦終究覺得你難以依靠，是以才和頡利聯手。蕭兄即存遠志，不需要和他們結定什麼盟誓，反受約束，可敦遽然和你決裂，短期來看或許不利，但從長遠來看，何嘗不是蕭兄日後出兵的借口？」
「我身子不適，有事相商，還請長孫先生過來一敘。」裴茗翠道。
蕭布衣收斂笑容，「裴小姐如何得知？」
兩輛馬車漸漸靠近，裴茗翠有事身，不再想多事，說道：「不用停留，直接過去吧。」兩輛馬車交錯的功夫，裴茗翠瞥去，見前方的那輛馬車破舊，可駕的馬兒亦是良馬，心中微動，才要離去，那輛馬車裡突然傳來個聲音，帶著深切、落花飄雪一樣的倦意，「可是裴小姐嗎？」
奧射設以手加胸，「西梁王，我會勸父親可敦和東都和好，世世代代，永不為敵。」
蝙蝠道：「可敦在草原一直靠鐵勒諸族支撐，頡利從李唐、劉武周、梁師都等人那裡得到了豐厚的回報，可我們不對可敦奉承送禮，鐵勒各族已有不滿。
徐世績若非職責重大，幾乎想要毛遂自薦，裴茗翠微笑道：「我想借奧射設一用。」
徐世績贊道：「裴小姐說的不錯。」
蕭布衣道：「不過路途險惡，我會竭盡全力提供便利，只怕幫助不多。」
徐世績苦笑道：「西梁王，世人多是目光短淺，只見眼前的利益，突厥人更是如此，要都是目光遠大，突厥兵只怕終究要成為我們的心腹大患。」
普天下，也就是裴茗翠對蕭布如此稱呼，蕭布衣不以為忤，反倒覺很是親切，因為他身在其位，不能不擺出王爺的威嚴，就算阿銹、蝙蝠、徐世績、裴行儼等人，都一個個開始稱呼他西梁王，讓他倒很懷念起當年的兄弟之交。裴茗翠仍稱呼他蕭兄，他心中只有暖暖。
蕭布衣瞪了徐世績一問，「不知道徐將軍何事發笑？」
目光從影子身上掠過，見她卻扭頭去望向庭院的飛雪。
裴茗翠淡然一笑，「多謝徐將軍。」
他不言不語，但一個小動作，已表達出心中的關切之意，蕭布衣哈哈一笑，「能得徐將軍噓寒問暖之人，本王也沒有這個待遇呀。」
「不謝……不必……客氣。」徐世績又有些木訥。
裴茗翠道：「我知道，不過不妨事，我來見西梁王，卻想借一人使用。」
蕭布衣怔怔的想了久，「有得有失，當初你恭賀我之時，替我憂心之意，我到現在才了解，其實我一直在想，若逢盛世牧馬放羊也是不錯。最少不用活在算計之中，可以開開心心，想心憂天下四個字，不在其位，真的難以知道其中的滋味，」
裴茗翠稍作休息，就再次啟程趕往草原，孤單單的路上，只有孤零零的馬車，世間萬物，在天地眼中，不過是芻狗而已。裴茗翠想到這裏，目光透過車窗望過去，見到遠方突然出現道車轍。
蕭布衣微愕，轉瞬喜道：「有請。」他迴轉東都后，已知道裴茗翠就在東都，可實在太忙，無暇去見，這次得知她登門拜訪，起身相迎。
蕭布衣嘆道：「我和世南有你這知己，三生有幸，好……我這就給你準備，你就一個人嗎？」
長孫順德道：「恭敬不如從命。」他走下馬車，到了裴茗翠的車前，車簾卷開，長孫順德跺跺腳上的雪，抖落身上的雪花，這才登車，坐在裴茗翠的對面。
徐世績趁蕭布衣去迎的時候，到一旁看看角落取暖的火爐，弄的旺些，然後坐到一旁。
路上只是想，徐世績不能跟隨照顧裴茗翠，只求上蒼保佑裴小姐草原一行，平平安安。
心思飛轉，暗想草原可以動用的力量，甚至連文宇周那裡的勢力都想到，可終究連可敦都無法抗衡，更不要說對抗頡利。要想調動大軍征伐突厥，可時機不對，又有李世民阻礙，忙則出錯，若被李世民抓住漏洞反打回來，那可真的因小失大。
徐世績清醒過來，「其實我覺得蝙蝠說的也有道理。」
裴茗翠
她一舉一動，緩慢至極，蕭、徐都知道她在沉思，不由若有期冀，二人都知道裴茗翠當世奇女子，目光獨到，說不定會有什麼主意提供，
影子露出戒備之意，「會是誰？」
蕭布衣心道裴茗翠果然不差，一語中的，要知道他和可敦虛與委蛇，就是在爭取時間，蕭布衣清楚的知道，可敦對隋室一直很忠，斷然不會接受他稱帝一事，但他若一統天下，稱帝勢在必行。可敦已明白這點，是以早早翻臉，現在已毋庸多談，救下虞世南，保全蒙陳族是第一要事，突厥要戰，他當傾力一戰。
聽蕭布衣說完形勢，裴茗翠沉吟著端起茶杯，喝茶整理思路。
蕭布衣皺了下眉頭，「借他做什麼？」
馬車輕快，駕轅的馬兒又是千里挑一的駿馬，陡然加快速度，激起一路輕雪，追了將近半個時辰的功夫，前面馬車已現行蹤。車夫不得裴茗翠的吩咐，徑直追過去，道路狹窄，那輛馬車見後面有車奔來，竟然停到路旁，讓裴茗翠的馬車先走。
「你對處羅父子都救命之恩，他若回去勸說，我想虞世南當無性命之憂。」裴茗翠道。
他有感裴茗翠所言，隨口念出自己那時記得的四句，似詩似嘆，可感慨千萬，風霜日侵。想當年那個豪氣勃發的馬賊，已變成睥睨天下的西梁王，物是人非，直如一醉。
北風蕭蕭，雪花飄飄，裴茗翠雖好奇前方是誰，卻也不著急趕路。前方的車，竟然也是向北而去。
裴茗翠不理，只是等待蕭布衣的決定。
裴茗翠道：「都說長孫先生有過目不忘之能，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徐世績、影子齊聲道，「這不行。」
她告辭起身離去，徐世績若有所失，將裴茗翠一直送了出去，蕭布衣卻望著影子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沒有送裴茗翠，並非自恃身份，只是想給徐世績和裴茗翠點空間，他當然看出來徐世績喜歡裴茗翠，但他卻不知道，裴茗翠怎樣的想法，
長孫順德微笑道：「車子沒有，可車夫卻有。當初我在京城得罪權貴，就是胡大俠送我躲避，是以識的，我知道他和裴小姐一起，所以冒昧猜測一次。」
裴茗翠望向前方，自嘲道：「或是和我一樣落寞的人。」
走到門前，裴茗翠已在不遠，身後跟著影子，拿著把傘幫裴茗翠擋著風雪。蕭布衣緊走幾步，關切道：「裴小姐，你有病在身，理應我去找你才對。」蕭布衣這次沒有任何架子，真誠流露。裴茗翠聽聞，嚴冬中也有了暖意，「知蕭兄事務繁忙，一直不敢叨擾，」
影子小心翼翼道：「他們不會是為了我們吧？」影子功夫不差，車夫更是個高手，除了這二人外，這個車廂可說也是防禦頗佳，若是不懷好意的靠近，絕對接近不到丈內。裴茗
裴茗翠卻不解徐世績的心意，問道：「草原是否有事情發生了呢？」
這輛馬車內部設計絕佳，長孫順德坐下，也不嫌擁擠，裴茗翠道：「既然你我一路，不如讓車夫先行，以免耽誤長孫先生的行程？」
飛雪亂舞，天地銀白，景色大好，心亂如潮。
蕭布衣心中暗嘆，知道永不為敵不過是個夢想，這次讓奧射設回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裴小姐，何時出發？」
長孫順德笑著搖頭，「我這算不上什麼。百升飛天，明月照長安，赫赫有名的明月之子斛律世雄我若都不識得，可真的枉費這雙眼了。」
老胡毫不猶豫的勒馬，裴茗翠沉吟片刻才道：「長孫順德？」她聲音不大，那輛馬車的人卻聽的清清楚楚，倦意中帶了微笑，「正是在下，如此的天氣，裴小姐急急趕路，不知所為何來？」
裴茗翠滿是詫異問，「這時候，還有和我們一樣趕路的人？」
徐世績辦事效率極高，讓奧射設、裴茗翠分路而行，到草原匯合。和裴茗翠並肩走到東都喜寧門的時候，一路無言，臨別的時候，只說了一句，「塞外苦寒，裴小姐珍重。」
蕭布衣考慮許久，「我還是要問問他自己的意思。」
徐世績一張臉和關公彷彿，恨不得提刀砍了蕭布衣。
徐世績偷瞥了裴茗翠一眼，雖還掛記草原之事，可見二人談笑甚歡，倒不忍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他少見蕭布衣如此談笑風生，亦難見裴茗翠如此歡顏，若可能，他倒希望一直聽著二人談下去，
蕭布衣心中熱血激蕩，贊道：「裴小姐巾幗不讓鬚眉，我蕭布衣得遇裴小姐，此生無憾。」
「但是還有通的路。」裴茗翠微笑道：「虞世南也是我的朋友，無論為你，為世南，我都應該走一趟。」
裴茗翠本想拒絕，轉念一想，正色道：「多謝徐將軍了。」
蕭布衣道：「可敦在我們這裏何嘗沒有得到豐厚的回報？我們一直保持暗中經商往來，這老女人從我們這裏得到的回報，不比李淵進獻給頡利的要少，更何況，本王若是一統天下，還能虧待她嗎？當年本王販馬，從她那裡得到不少幫助，本想日後回報，可她如此一來，真的讓本王不滿和心寒。」
徐世績道：「我命螞蟻沿途探路。」
蕭布衣目光移開，迎裴茗翠到了廳中，請裴茗翠落座。蕭布衣雖是心憂草原，還是問道：「不知道裴小姐何事登門？」見裴茗翠嘴角帶笑，蕭布衣洒脫一笑，「看來我俗不可耐了，裴小姐就算無事，前來找我，我也是歡迎之至。」
裴茗翠人在馬車裡，卻沒有回頭觀看，反倒是影子頻頻回頭，有了不忍，「裴小姐，徐將軍對你真的是情深意重，我聽說，他至今未娶。」
裴茗翠聽人說話的候，極其的認真，這點倒和蕭布衣比較像，二人都是善於傾聽，詳加分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