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七節 赴死
徐世績處理完突厥的事情后，掀開簾帳走進來，坐到了李靖的對面。
到如今兵逼藍關，李靖借山西之地大破突厥，西梁軍已剷除最大的一個後患，全力攻關中時機已到。
「你也知道政道無辜？你也知道他不過是個孩子？」李靖冷漠道：「他本來不必死，可因為你的頑固、因為你所謂的忠心，將他完全推到了死境！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皇帝，你硬塞給他這個結局，你覺得老天對你不公，但你卻是親手將這個不公塞給了楊政道！他死，和我無關！你若是在我們攻來，舉兵投降，我或可通融，向西梁王請求免你一死，但你頑抗到底，自斷生機，怨不得旁人！我不斬你們，死於此戰的軍魂何處喊冤？」
西梁軍肅然而列，可敦孤零零的立在刑場，並不下跪。刑場臨時搭建，簡陋非常，李靖端坐，凝望天色。徐世績人在馬上，四下望去，見突厥百姓畏懼而又自發的聚在刑場東側，望著場中的可敦。
見李靖要走，可敦緩緩的跪下來，泣聲道：「李靖，我求你！」
「說完了，我就可以走了。」李靖緩緩站起，如伊始一般平靜。
李靖望著天空的飛雪，突然想到，這雪兒多半也是蒼天的淚，可比起那秋日的淚水，多了分悲涼和無情。
徐世績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手上長槍一緊，卻見匕首到可敦咽喉的時候，已然頓住。
可敦聽到異響，睜開了雙眼，望著青衫自盡，眼中滿是雪一樣的落寞。緩緩蹲下來，拾起落的那染血的匕首，喃喃道：「我知道，你不忍見我被砍頭，想給我個全屍，我很感謝你。可你……為何下不去手呢？」手腕輕輕一松，匕首已送入自己的心口，緩緩地坐在了地上，頭一垂，再無聲息。她是個剛硬的女子，寧死不跪。在她心目中，李唐也好、西梁也罷，不過都是篡逆之輩，只有她才是隋朝最後的正統。她筋疲力盡，卻難以回天，最後義士一樣的去死，為大隋最後的抵抗，塗了濃重又微不足道的一筆。
可敦不能言。
「李將軍是為西梁王考慮，他如何會怪你？」徐世績心中暗想，李靖急攻突厥，夜襲定襄，追敵千余里，只用三千鐵騎就大破突厥十萬兵，這等手段，端是驚天動地。李靖甘願承擔斬殺隋室宗親的惡名也要為蕭布衣斬草除根，的確是為蕭布衣著想，國有此將，西梁王的大幸。
青衫嘆口氣，「你知道我一定會來，所以才布局讓我來鑽。當年舍弟對紅拂一事，你當然還耿耿於懷。」
可敦本來平靜，聽到這裏凄然而笑，「逆天行事？李靖，到底是誰逆天行事？記得當年，你求我出兵牙帳，逼始畢迴轉，那時候我忠於聖上，而你亦是盡忠大隋。我知道在你們眼中，我很賤，我一連嫁了四個男人。三個男人是兄弟，另外一個男人卻是這三兄弟的父親，可你若是我，你如何來做？」見李靖不語，可敦拍案而起，直視李靖，嘶聲道：「李靖，你告訴我，你要是我，你如何來做？」
抬頭望去，只見到雪花輕輕飄落，舞動在灰茫茫的蒼穹之間。
李靖嘆道：「我舅父身為北周名將，一生可說戰功赫赫，眼高於頂。但在斛律明月手上卻吃了不少敗仗，輸的心服口服，亦對斛律明月極為敬佩。可惜他們各為其主，不然說不定已成摯友。當初斛律明月殺敗北周兵馬，也曾差點將我舅父斬于馬下，可因惜才，饒過我舅父的性命，是以我舅父一直感激在心，在斛律明月尚在北齊的時候，他知事不可為，一直勸周武帝莫要伐北齊，只說北齊斛律明月一日尚在，北周終究不能勝過北齊。後來斛律明月被太平道奸計所害，又遭到數百高手誘殺而死，他的長子斛律武都陪父戰死，次子斛律須達卻僥倖逃生，被我舅父所救。可斛律須達受傷太重，終於不治而死，他感激我舅父的救命之恩，所以將定軍槍法傳給了他，這事情我舅父一直秘而不宣，見我沉穩，這才又將槍法傳授給我。」
早在李靖兵出井陘之時，徐世績已帶騎
午時斬首有個說法，就是為借午時的陽氣沖淡人死後的那股怨氣，以免殺人後被冤鬼纏身。
「何時斬首？」徐世績問。
李靖道：「男人的路是自己來選，怨不得別人。我當日出手，得罪你們，就想到日後不會舒心。你當年請人出手，也應該想到結果。」
徐世績連連點頭，「想李將軍的舅父韓擒虎將軍身為北周名將，你卻向北齊斛律明月習武，真的讓人大惑不解。」
李靖面不改色，「你錯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草原。」
「頡利恐怕想不到，他圖謀中原的時候，我們已想要滅了他的老巢。」徐世績微笑道。
可敦望著青衫，嘆道：「你不該來。」
「真的？」青衫雙眉一揚
徐世績那一仗，已讓他們膽寒。徐世績那一仗，已剿滅了絕大多數抵抗的力量。眼下還能活著的人，只能卑微懦弱的存在。
首先要有信心，才能付諸於行動。
李靖一怔，緩緩轉過身來，望著可敦，目光複雜。這是一個死局，註定了下場的結局，他也不能更改，更不想更改。他知道可敦是個倔強到頑固的女人，在所有隋臣都已識機投靠明主，找借口為自己開脫的時候，只有草原上，這個已被大隋遺棄的女人，還在苦苦守著一生效忠的對象。楊廣死後，她立楊政道為帝，更像是一種寄託，或許本來那水鄉文弱的女子到了這荒蕪蒼涼的草原，都會變得陽剛和血性，宇文三姐妹還有眼前的義成公主，無不都有著男兒的剛烈和視死如歸。他可以說是命運如此，但她們的這條路，走下去，就沒有了回頭路！她們或許並不想走，但她們並沒有選擇！
李靖望著那漸漸被落雪覆蓋的屍體，說道：「將這二人葬了。」
眾人一驚，可敦卻已閉上雙眸，嘴角含笑。
計劃早在數年前就已制定，或許細節有變，但決心從未更改。
李靖、徐世績一朝得手，看似迅疾，可已足足的籌劃了數年之久，這才等到了今日這個機會。蕭布衣馬賊起家，販馬天下，到如今中原的戰馬雖還比不上突厥，但也相差不遠，騎兵不遜，李靖、徐世績才有叫板突厥的底氣。
沉默良久，徐世績這才想起什麼，「忘記和李將軍說一件事情，蘇定方那面有消息了。」
可敦已頗為憔悴，她再強煞不過是個女子。力盡被擒，她已為自己的執著倔強耗盡了最後的一分氣力，當年的雍容華貴已變的潦倒不堪，當年如雲的秀髮已變華髮，當年那個草原呼風喚雨的可敦，眼下看起來，不過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女人。
他們的確曾面對面的交談過，那時候李靖轉戰千里，攪的草原天翻地覆，可敦利用這股聲勢，和阿史那前往突厥牙帳，逼始畢可汗迴轉。那一次見面，可以說是合作。這一次李靖仍是戰千里，但二人已成對手，這更像是命運的諷刺。
可敦道：「你我其實同病相憐，你曾鬱郁不得志，我在草原數十年，雖是可敦，但也和貨物沒有什麼兩樣。」
可敦望著李靖道：「李靖，臨死之前，我可放下仇恨怨毒，其實聖上死後，我心已死，所盡之事，我承認是冥頑不靈。我這輩子，自從到了草原后，就一直再未求過人。我只求你放過政道，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我做錯了嗎？我沒有做錯！」可敦只是片刻頹唐，轉瞬又激動起來，「聖上待我不薄，我知道這輩子和他不可能在一起，但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情！所以我不惜冒殺身之禍聽你話，欺騙可汗，所以我不惜暗中調遣，來維護中原的穩定，所以聖上就算已崩，可我還忠於隋室，立政道為帝！不忠的不是我，而是你李靖！想
青衫道：「當初亂軍之中，見你失陷，我本來可衝過去救你，但一時的怯懦，讓我終於選擇自己先離開。當年在西京，我就選擇了逃避，沒想到這些年過去了，我仍舊重蹈覆轍，或者……我本來就是懦夫！」
李靖點頭道：「不錯，我和李淵同在朝廷為臣，看起來有爭端都是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可禍因早就種下。這件事的牽扯極為龐雜，不過紅拂不太知道真正的內情，十數年過去，我心本來已淡，暗想多半就這樣過一輩子，沒想到……」嘆口氣道：「沒想到我李靖終究還是有出頭的一天。」
◇◇◇◇◇
原來下雪了。
徐世績並沒有放鬆警惕，因為據他所知，可敦身邊還有一高手，那人叫做青衫！可敦嫁到草原后，青衫一直跟隨可敦左右，不離不棄。這人武功高強，當初亂軍之中和可敦失散，下落不明。可敦要被斬的消息傳出去，青衫只要不死，一定會來救可敦。
二人沉默下來，雖在草原，卻已心思飛轉，想到即將進行的河東大戰。徐世績才要開口商議河東戰局，有兵士進帳，低聲道：「李將軍，可敦說要見你！」
馬蹄響起，眾人扭頭望過去，見西方行來一騎。
他轉身要出帳，可敦嘶聲道：「李靖！」
李靖道：「此一時、彼一時，她的確是有威望，可威望絕非作亂的本錢！她的確提攜過西梁王，所以西梁王難以下令殺她，既然如此，就不必向西梁王詢問了。」
「你們……殺了我……已經夠了，可政道無辜……」
青衫手臂顫抖，長嘆一口氣，手臂下滑，已割斷了綁住可敦的繩索，回腕刺去，「嗤」的聲響，鮮血四溢，匕首正中胸口。大喝一聲，奮出力氣，又將匕首拔出來，一股血泉噴涌而出，青衫仰天倒下去，喃喃道：「我終於……勇敢了一回。」
天的靜寂，雪落無聲，李靖只是望著那飄落的雪，靜靜的等候。
李靖終於打破了沉默，「你讓我來，我就來了，在臨死前，你想說什麼？」
李靖不動，甚至連髮絲都不動一分。
◇◇◇◇◇
「抓到頡利了嗎？」李靖問道。
展開軍文一觀，李靖臉色微變。
李靖仍舊臉色如鐵。
「什麼？」可敦不解問。
李靖沉聲道：「好像如此。」
徐世績得李靖安慰，心氣稍平，說道：「李將軍說的不錯，頡利就算不死，短時間內也無法興風作浪，我們攻河東已後顧無憂。」
徐世績下馬，緩步走到李靖面前道：「李將軍，可敦已死。」他說的是廢話，可他實在無話可說，不知為何，他從可敦身上，竟然聯想起裴茗翠，一樣倔強的女人，是不是會有一樣的結果？
「我知道，你們抓住了我，一定會殺我！」可敦望著那鐵鑄般的背影，眼中露出哀求之意，「你們怕我成為另外的一個千金公主，江山大局已定，你們利用完了我，我也該去死了。我並不奢望能活命，可你我……畢竟還有當年的交情，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見李靖不語，可敦清淚黯垂，懇求道：「政道畢竟是個孩子，他什麼都不懂，我求你……我求你饒他一命！」
「你這麼聰明，可以猜出。」可敦期冀問。
可敦是他們以前的寄託，就和可汗一樣。可到如今，可汗下落不明，可敦要被斬首，他們根本不敢反抗。
李靖搖頭道：「不知。」
李靖坐鎮突厥牙帳，凝望鐵山的方向，良久無言。
「李靖，你不敢面對我嗎？」可敦嗄聲道。
徐世績得李靖鼓勵，重重點頭，李靖又道：「其實我要斬可敦，除了想斬草除根，也想看看反對的聲音還有多大，沒想到引出青衫，又勾起了往事。」淡然一笑，「如此也好，求仁得仁，求忠得忠，
青衫終於出現！青衫青馬踏著白雪，從遠方馳來。可敦聽到蹄聲，身軀一顫，徐世績精神一振，可見青衫手無寸鐵，衣衫單薄，不由又是一愣。
帳內一片靜寂，李靖輕嘆一聲，「楊政道我可以不斬，但會交給西梁王處置，至於結果如何，我不敢肯定。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兵士聽從徐世績的吩咐，緩緩散開，已給青衫讓出一條通道，準備圍而殺之。青衫下馬，對徐世績拱手道：「在下請見李將軍。」
李靖半分驚詫都沒有，像早知道答案，「那又如何？愛一個人並非你逆天行事的理由！」
雪起、雪落、雪紅如血！
可敦聽到臨死前三個字的時候，嘴角抽搐下，有如黃昏落日下的倦人。
青衫道：「你說的很對，路是我自己選的，怨不得別人。今日這條路也是我自己選擇，午時未到，我求你讓我和可敦說上幾句，不知可否？」
李靖道：「我不是你！」他說的比冰還要冷，絲毫沒有被可敦的悲情所打動。可敦滿是失落，緩緩坐下來，喃喃道：「你說的對，你不是我，就像我不是你一樣。」她說的意思不同，李靖卻已理解，可他不必回答。
可敦表情複雜，知道李靖素來一言九鼎，楊政道交予蕭布衣處理，多半能活得性命，嘴唇喏喏動了兩下，擠出一個字來，「謝……」
李靖道：「你覺得我有騙你的必要？」
徐世績搖頭，「蘇將軍伏兵地神關，在突厥騎兵過關之時出擊，斬突厥兵數千，抓了吐如紇的俟斤特穆爾，斛薛的俟斤普剌巴，也俘獲了突厥的不少貴族，但惟獨少了頡利父子。蘇將軍拷問特穆爾等人，混亂中，無人知道他們的下落。」恨恨道：「頡利也算狡猾，這樣都抓不到他。」
李靖只回了一個字，「對！」
「明日午時！」李靖答道。
李靖道：「我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安樂，李某人從此不用領兵，你能給我？」
李靖大勝后沒有大喜，反倒嘆口氣，神情漠漠。徐世績見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可敦神色黯然，眼眸如火，「我這輩子只受過一個人的恩情，那就是聖上。我這輩子也只愛過一個人，也是聖上！」
李靖望向徐世績，拍拍他的肩頭，「世績，你有膽有謀，國之棟樑，珍惜這份機遇，總有大成。」
「若說以往，突厥的確還很強大，但隋帝在時，其實已用手段分化了突厥的力量，為楊廣打下了極好的根基。這十數年來，草原權力交接頻繁，人心不齊是突厥的最大弱點。楊廣若能將打遼東的心思放在突厥上，突厥說不定已被滅亡。」李靖感慨道：「三十多年前，長孫晟奇謀迭出，大亂突厥之際，我就心存敬仰，希望有朝一日能如他一樣，為國儘力，依我當時所見，大隋若是方法得當，想滅突厥，只需十年之功。沒想到……三十多年了……」
「砰」的一聲大響，屍體砸在地上，激起飄零的雪。
青衫施禮謝過，從容不迫。轉身走向可敦，無視周圍的萬馬千軍，臉上有種淡然之色，「可敦，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計策，但發現都不管用，我無能救你。」
見李靖心意已決，徐世績不再多言，吩咐道：「李將軍有令，將可敦明日午時斬首。」
青衫棄馬徒步，緩緩的走到李靖身前，凝望著李靖道：「你在等我？」
李靖點頭道：「不錯，他和我……算是舊仇。我的事情……你也知道不少。」見徐世績點頭，李靖感懷道：「這人姓李，當年也算是西京的有才之人。當年我師承斛律明月……」徐世績輕「啊」了聲，暗想怪不得李靖槍法如神，原來師從北齊第一名將，可心中又有疑惑，李靖看出他的疑惑，說道：「我才出生一年後，斛律明月已死，你想必很困惑我為何說是師承斛律明月。」
青衫不像是來救人，而像是來送死！
「我記得……以前……我們也曾這樣交談過。」可敦緩緩道。她聲音暗啞，威嚴
李靖止步，並不轉身，道：「我時間有限……」
他認為沒有任何回答的必要，他絕對是個冷靜的人，可這種冷靜，誰又知道要付出多少艱辛血淚才能換回？可敦的痛，讓旁人見了多半於心不忍，可他的痛，誰能理會？
可敦死了，可汗失蹤了，草原人都是惶恐的望著這裏，帶著敬畏、帶著失落和悲哀。憤怒的少，因為憤怒的力量，早在可敦臨去之前，已消磨殆盡。
李靖道：「你可以不來。」
可敦望著青衫，眼中已含淚，搖頭道：「我真的不怪你。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個人呢？知道你亂軍走脫，我當時只有高興。青衫，你不欠我任何事情，你在我身邊，不求任何功利，數次救我，要說恩怨，是我欠你！」
徐世績不等回答，李靖已道：「讓他進來。」
二人都是沉著自若，如高手對弈，決戰前反倒心如止水。
徐世績皺起眉頭望向李靖，不知道可敦有何話要對李靖說。
可敦絕望的望著那個沉凝的背影，心痛如絞。見李靖再次舉步，可敦大聲叫：「李靖！」她從桌案旁轉出，踉蹌向前兩步，見李靖止步，寒氣凜然，竟不敢上前。
打突厥的決心很早以前就有。
李靖沉吟良久，終於點頭道：「除了幽州外，征戰河東暫時應無其他干擾了。」
青衫嘆道：「真的假的，已無關緊要。當年舍弟對紅拂無禮，已被你所殺，我知道打不過你，是以費勁心力找李八百為他復讎，結果引出虯髯客。我害你仕途受阻，害虯髯客遠遁，也害自己在草原逃避多年，害人害己。每次想起來當年的往事，唏噓蹉，都是心有悔意。」見李靖沉默無語，青衫道：「往事如煙……可往事又是刻骨銘心。我沒想到的是，往日欠下債，逃是逃不脫，終究還是要償還，這或許就是命！」
二人聯手，給突厥數百年來極為慘痛的一次打擊。這次打擊后。突厥最少十年內不用再想翻身南下，而二人更不準備再給突厥十年的機會。
徐世績恍然道：「所以你和李淵素來不算和睦。」
「合葬？」徐世績問道。他雖在局外，不清楚內情，可覺得一個男人，救不了那個女人，肯為那個女人去死，那種感情已是極為真摯。
李靖略作沉吟，點頭道：「好。」他起身出帳去見可敦，徐世績暗想可敦找李靖做什麼，難道是求饒嗎？不願多想，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忍不住的向東北遠望，只是想，裴小姐呢，現在到底如何了，她能否撐過這次難關？
「我這一輩子，若勉強說愛，只能說愛上一人，你可知道是誰？」可敦問道。她神情鎮定，有如和朋友密談，而不像很快就要被李靖殺死。
李靖道：「他人未死，勢力已死，既然如此，抓不抓他已無關大局，世績，你不用太把此事放在心上。大破突厥牙帳，目的已到，至於是否抓住頡利，本來就是難以預期的事情，領兵……切記不要貪心。」
李靖還是面沉似水，但眼中已有了感喟，「你說的不錯。」
李靖道：「世績，你說的一點不錯，是以這件事情我一直秘而不宣，以免連累旁人。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太平道神通廣大，卻終究找到斛律須達的下落，又順藤摸瓜的猜到和我有些干係。當初斛律明月殺了太平道高手無數，他們對斛律明月心有餘悸，對他的傳人自然不肯放過。李家有子調戲紅拂，被我一槍刺死，青衫是那人的大哥，其實也一直和李家道有瓜葛。他暗中找到李八百，卻不想一刀殺了我，本來想要設計陷害，揭穿我向斛律明月習武的事實，讓文帝將我家老小滿門抄斬，才能一解心中的怨毒，沒想到卻惹我的結拜大哥張仲堅出手。當時虯髯客已是太平道龍虎宗的宗主，身受崑崙所託，整治太平道，他和我結義的時候，已知道我的身份，他期冀這一拜，可化解當年的恩怨，知道他們要整死我全族，於是約戰李八百，替我平息了此事。那一戰……端是驚天動地，李八百敗逃，李家道元氣大傷，我這才僥倖沒做流寇，但因閥門
李靖才要點頭，帳外有兵士衝進，急聲道：「啟稟兩位將軍，河北急文。」李靖、徐世績都是一凜，暗想憑藉秦叔寶、程咬金兩個良將，再加上舒展威、管出塵等中堅力量，帶西梁軍只守不攻，難道還會出現什麼問題？
可敦又道：「我未嫁之時，就聽說李靖是個堂堂男兒，那時候對你是心中敬仰。可惜的是，你的姻緣自己難以做主，我亦一樣。我一輩子沒什麼男女感情，你卻一輩子為男女之情所累。」
李靖坐到了可敦面前，神色如常。
李靖道：「因為從未有人打過，所以他就以為不會發生。因為他想不到，我們就更要出手。」
李靖不答，轉身出了營帳，可敦這才坐在地上，仰望帳頂，神色木然。李靖出了帳篷，冷風一吹，恢復了常態。這時臉上微有冰冷，伸出手去，片片雪花落了下來，沁心的涼意。
雪未停，天仍冷。日隱雲后，四野蒼寂，午時將近。
李靖淡淡道：「我不聰明，我猜不出！」
這是二人之間第一次軍事方面的合作，合作的天衣無縫。
徐世績精神一振，「那下一步，當然是按計劃而行？」
徐世績若有所思的想，良久才道：「可李將軍如此一來，只怕……」
青衫垂下頭來，緊抿著雙唇，不知多久，霍然抬頭道：「在我看來，人生恥辱之事有幾，兄弟之仇刻骨銘心，無能去報；面對死亡只能逃亡，忍辱偷生；見到生平摯愛的女人落難，仍舊無能相救。我雖儘力，但能力有限，我是你的護衛，救不了你，就算剩下的日子活得性命，又能如何？我逃避了一生，今日，逃的累了，不想再逃。」他話音一落，手腕一翻，已亮出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伸手向可敦揮去。
李靖道：「對於愚蠢的人，我懲治的方法就是讓他糊塗下去，因為我沒有責任讓他明白。我唯一需要說的是，李靖忠於天下，做事無愧天地，足矣！李靖做事，不怕別人評說，也無需旁人評說！」
但眼下顯然不用急於將突厥斬盡殺絕。他們的目標還是李唐！
李靖沒想到一向倔強的可敦，不顧自己的性命，卻會為一個認識幾載的孩子下跪求情。他震驚、感慨，但他不會改變主意！
聽李靖說出斬了兩字的時候，徐世績稍有些意外，沉吟片刻才道：「李將軍，可敦在草原聲望很高。當年就算西梁王，都得過她的提攜，若是斬了她，會不會有什麼麻煩呢？」
「若非李將軍，也不會有今日之戰。」徐世績欽佩道：「數百年來，突厥一直都是中原的心腹大患，借彪悍驍勇、戰馬狂飆輕視中原。而很多中原人，也真的覺得難以戰勝他們。是以每次改朝換代，總期冀借突厥建國，卻終究受制於突厥。」
她望著李靖，李靖也望著她，一人目光悲涼無奈，一人目光如古井之水。
李靖道：「分葬吧。」他沒有解釋理由，起身離去，徐世績略有不解，卻不違背李靖的意願。等處理完草原的事務，又尋到李靖，見到他坐在營中，不知道想著什麼，隨口問道：「李將軍，青衫好像認識你。」
李靖凝望遠山道：「不殺可敦，她難免會成為另外的一個千金公主。我意已決，到時候西梁王若有責怪，你讓他問我就好。」
徐世績不怕青衫來，他就在等著青衫來，刑場周圍已是天羅地網，青衫若來，再也走不脫！
徐世績當年定天下大計，勸蕭布衣佔領荊襄，圖謀關中。李靖更是大氣魄，要先擊突厥，再南下進攻關中。
徐世績見多了李靖的波瀾不驚，望見他的詫異，不由心中惴惴，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事能讓李靖也變了臉色！
徐世績聽前朝往事，心緒起伏，見李靖感慨，說道：「李將軍，你是錐立囊中，鋒銳遲早要顯露。比起你來，我這一輩子，活的可幸福的多了。」
李靖毫不猶豫道：「好！」
徐世績恍然，擔憂道：「你這槍法從斛律家所得，若是隋主知道，恐怕會惹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