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你總是心太軟
斜陽西下，劉瑞扛著鋤頭進了家門，一臉青腫再一皺，幾乎不成人形。
田大由安慰著臉色灰白的兒子，他是覺得田青認為自己沒攔住官差，才讓關雲娘遭了難。
關蒄轉著那淚水迷濛的大眼睛，像是懂了，緊緊抱住了李肆，用力地說道：「我會讓四哥哥每天都笑的！」
回到莊子，李肆先去看望了關家父母，見著關蒄還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樣，李肆憐惜地抱她入懷。
李肆嘆氣，擁緊了小姑娘：「不是關蒄害的，是四哥哥害的。」
李肆呵呵輕笑：「是人都會出錯，也不能不給人機會，還是先問問他們自己的意願吧。」
縣獄外，看著急步奔近的李朱綬，段宏時悠悠說著。
「劉瑞有問題！這種人可不能讓他混進來！」
被熟悉的懷抱擁住，關蒄神智歸位，一邊抽泣一邊說著。
「爹，咱們去佛山吧，憑咱們的手藝，自個也能過上好日子。」
「劉旦！你敢對你爹撒潑！」
李庄內堡，還有個人說到了「走」。
段宏時饒有意味地看住正翻看書信的李朱綬。
劉瑞更是氣惱，幾乎是咆哮出聲。
李朱綬不是笨人，隱約想到了一個可能，臉色青白地指住李肆，卻驚得話都說不利索。
關蒄可不想讓李肆擔罪，就一個勁地搖頭：「不，是我害的！」
「這事沒幾個月扯不出結果，為師也可以安心閉關了。」
「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的話，你大姐在天上可不會答應，所以……關蒄。」
「就這樣了？」
田青一直低著頭，話裡帶著一種通透的了悟，可這了悟卻像是冷冰冰的。
「我看清楚了，李肆就是個災星，我
李朱綬繼續結巴著。
聽到鄭齊的死訊，李肆長出口氣，覺得這兩天的轉折真是有如夢中。
「屁！我有什麼罪好賠的！？」
段宏時的話，讓李朱綬的心臟從浪底徑直躍入浪峰。
這話讓關蒄平靜下來，她低低嗯了一聲。
他將鋤頭一扔，徑直叫嚷道。
關蒄皺眉：「我能做什麼？」
「當然不止是這樣，此事又會攪動廣東全省。薩爾泰的震怒，跟他們正審理的府縣案，還有之前的楊春案，以及廣州兵在韶州的鬧騰，全都會攪在一起。」
李肆摩挲著關蒄的髮絲，滿心愛憐地說著。
田大由也把自己的兒子列為動搖分子，盟約是一份權利，同時也是份責任，他擔心田青還擔不起來。
「林大樹把小妹領了回去，說就算丟了臉皮，跟咱們這門親事也不敢再結……」
段宏時撫須微笑，舉起一封書信，那神色，那姿態，像極了舉著「如來神掌」的世外高人。
「是……是……」
「說什麼昏話呢！好日子？沒四哥兒指路，沒咱們自個抱成一團，再有什麼好日子，也得給別人吃得骨頭都不剩！這些日子經的事，你還沒看清楚！？」
「我看清楚了……」
田大由當他是受了教，不再多話，再勾抹幾筆，尋著了又一個關鍵，匆匆出門去找何貴商議。
劉瑞火冒三丈，他的兒子和林大樹的女兒從小結親，半年前還領了回家，現在林大樹悔了親，兩家人這臉面算是徹底破了。
「鄭齊……痔裂，死了。」
「本來可以一直當看客的，不過為了穩妥，更為了抹平之後的遺患，咱們還是攔住李朱綬吧。」
「狗屁四哥兒！狗屁先生！少在你爹面前提這些東西！」
「田青……還是緩一緩吧，感覺他不怎麼對勁。」
李肆說到第三次歃血為盟，想將剩下的鳳田村人，還有劉村的劉興純和大爐頭米德正都納為真正的自己人。林大樹首先就點出了這個人。之前墟市之事的細節都整理出來了，正是劉瑞為官差指認出了關雲娘。為此林大樹果決地悔了兩家的親事，同時堅決反對將這人納入歃血為盟的名單。
可李朱綬主動停步了，他不僅看到了段宏時，還看到了李肆。
想著鳳田村田地賣的錢，加上之前李肆的賠付，自己家底還有三五十兩銀子，劉瑞定下了決心。
內堡聽濤樓頂層，李肆和五個司董召開了秘密會議，本念著關鳳生的狀況，沒讓他參加，他卻不願沉浸在憂傷里，用他的話說，男人怎麼能憋在屋裡哭哭啼啼，該做什麼還得做。
李肆這兩天想的就是這個，他眉頭舒展，胸有成竹，手裡正晃著一把扇子，湯右曾的扇子。有段宏時給李朱綬的「如來神掌」，這把「物證」又回到了李肆的手上。
「現在……就看李縣爺願不願意挺身而出，當那攪屎棍，拼上自
羅師爺打著寒戰地湊過來，低聲提醒著自家東翁。
李朱綬苦笑：「段老先生，我是不得不來掙這場富貴了。」
李肆笑了，感受著他胸膛的震動，關蒄低低自語道：「我也會讓自己快樂的，然後……讓天上的大姐也能快樂。」
「是我們一起害的，好了吧。」
眾人聽著李肆的笑聲，想著之前為村人作的諸多盤算，都是為著不傷到村人，心中都道，李肆的心腸還是太軟了。
「死了？」
見著關蒄平定下來，李肆安了心，開始著手解決段宏時說到的「內患」。
鄭齊已經死了，他還有什麼退路，只能向前。
「這狗屁的李庄，老子不呆了！滿天下都是田地，老子去其他地方種！」
「李……李……」
田大由正在忙著改良燧發機，李肆嫌之前的設計零件太多，工藝繁瑣，他正跟何貴一起攻關。聽兒子這話，不由得心火上涌。田青的娘早死，從小就護著這獨子，卻不想護出了一個天生怕事的性子。這種話早前田青也說過，後來經了麻風一事，像是變了，現在關雲娘出了事，他又變回來了？
「關蒄，爹娘就你一個女兒了，你得堅強起來，讓爹娘安心。可不要再當自己還沒長大，該懂得照顧爹娘。」
「連陶富那傻小子都領著正力薪，一天拎著棍子短刀到處亂晃，啥也沒幹。像我這樣的苦哈哈成天在包田裡忙活，才拿他的一半，真是不公平！」
他面目扭曲著，心中本有的自責，被另一股潮水淹沒，也不知道那潮水是原本就有的，還是為掩蓋那自責而生的。
「關蒄懂得，關蒄還要照顧四哥
「就是……就是總覺得是自己害了大姐，是自己壞……不想哭的，可就是忍不住……嗚嗚……」
劉瑞啪的一巴掌就掄在媳婦臉上，打得女人撲在地上，十歲出頭的一個小子從屋裡衝出來，扶住女人，昂首對劉瑞喊道：「不準打娘！」
「你在想什麼？雲娘那是她自己想不開，就別自責了，往前看吧。莊子事業剛剛鋪開，就等著你們大展身手呢。」
恍惚間，李肆的思緒回到了來到這個世界的最初一幕，兩個窩頭的歸屬引發了兩人一番爭執，也讓李肆飄浮不定的心境找著了駐泊的港灣。
劉家媳婦眼眶還紅著。
他本想說得更多，可瞧著田大由還在桌上寫寫畫畫的認真姿態，只將這句話翻來覆去地說。
李肆很無奈地用出了後世安慰人的手段，他很不樂意讓關蒄這麼小年紀就如成人般懂得人情世故，可自己沒護住身邊人，教那禮教吃了，這是他不得不面對的一樁惡果。
「嘿……」
「不公平！」
「我就循天道而行，公平交換，自願公正。」
可田大由嘴笨，也說不了更多，只覺著好好訓訓，估計田青就能明事。
「四哥哥做四哥哥的事，你做你的事，咱們一起努力。」
劉家媳婦低頭，乍起膽子嘀咕道。
「這個林大樹，當了司董，不照顧親家人也就算了，怎地變得這麼下作！？嫌起咱這個窮人了！？」
「沒錯，是田克五那樣的富貴，只是能不能走到那步，還看你自己了。」
李肆微笑：「讓自己快樂，讓四哥哥我快樂，還不夠你忙的？」
「誰讓你……雲
「外敵暫時去了，內患你有何打算？為師感覺得到，關雲娘之死，對你那莊子可有不小影響，你要如何收攝人心？」
劉旦在蒙學讀書，也開始能吐個之乎者也，換在往日，劉瑞歡喜還來不及，可這會他只覺得自己的兒子格外可憎。墟市那場變亂，關雲娘的死，連帶四哥兒這頗有威壓的稱呼，一同在他腦子裡攪著，一直被驚懼惱怒壓著的心氣，總算找到了發泄之處。
李朱綬兩眼發飄，愣了好一陣，血色猛然湧上面頰，他狠狠咬牙，接過了那封書信。
田青低聲嘀咕著。
媳婦迎上來本要伺候他，聽到這話，忍不住刺了出口：「說夠了沒？公平啥，你早點來就公平了，誰讓你嫌墾田沒甜頭？陶富人家是賣命，你賣把力氣就能掙一半多，還抱怨啥？不公平也可以不進公司的農社，沒牛沒渠沒種子，那二十畝荒地就咱們一家自個能張羅過來？」
「范先生說，暴……暴及婦孺，禽獸不如也。四哥兒也說過，男人打女人是……是魯什麼色……」
劉瑞眼珠子瞪了起來，自己這婆姨平日低聲下氣的，今天這是吃了火辣子了？
回莊子的路上，段宏時卻露出了一分憂色。
劉瑞拳腳俱下，將自己兒子連帶媳婦，就像是仇人一般地收拾起來。
李庄，內堡外，環堡溝渠邊建了一圈小院子，這是內堡的延伸。不是最早跟著李肆過來墾田的鳳田村人，以及後來才加入的劉村人，還有一些匠師都住在這裏。
「不是我沒護住雲娘，我已經做了該做的，全都是他的錯，全是李肆的錯！」
「李縣爺，我這裡有一場富貴，就看你有沒有膽子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