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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你信的天理到底是什麼?

第一百四十章 你信的天理到底是什麼?

淚水如溪流一般潺潺而下,她的言語也變得模糊哽咽。
「總司!」
性子躁的庄人先就喊了起來,其他人喧鬧著附和,李肆抬手虛按,壩子里頓時一片靜寂。
段宏時輕聲慨嘆著。
「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沒錯!四哥兒做到了!」
「聽到了?」
李肆淡淡說著,看著身子僵住的少女,再補充了一句。
李肆在她耳邊低語著,嚴三娘神識恍惚,只覺自己終於抵達了彼岸,之前那疑問,似乎也含在了這懷抱中。她雖然還不知道答案是什麼,但是她心裏踏實了,她相信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會把答案交給她的。
幾百人紛紛揚揚也都叫了起來。
李肆出來了,人群都齊聲招呼起來,在冬日里,他一向都戴著薄毛無檐的短筒直帽,穿著及膝的中襖,腰間是一根手掌寬的皮帶,無肩馬甲敞在外面,瘦直褲子,褲管下半截裹在厚實皮靴的高幫里,整個人看上去很是精神。他雙手一叉腰,腰間凸起兩坨鼓囊囊的痕迹,大家都知道那是啥。
李肆心頭顫動,他真想將少女擁進懷裡,撫慰她該是滿目瘡痍的心靈,可她那正如火山一般捲動著的目光卻阻住了他的企圖,那目光里全是疑問,由這疑問而下,對他的懷疑,對她自己的懷疑就是那熾熱的岩漿,眼見就要噴發。
「總司是信人,咱們都聽你的!」
「不過……你問得好,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配問出這樣的問題。我信的天理,到底是什麼樣的,這的確需要認真回答,三娘,謝謝你。」
他早就察覺到少女的眼角一直在瞄著自己的腰。
「我很想你,三娘,再不放你走。」
「也相信你自己。」
少女還有話沒說出來,她只為信李肆,丟開了一切,包括她的廉恥,還有她的家人。似乎也想到了這些,她的責問像是在一去不復返的江水裡撈著自己丟失的珍寶。
「是的!我聽到了!」
「你就算騙我一下也好,讓我之前那些念想,能……能有個歸處。說點什麼逼不得已,不得不為的話,再跟我講一番什麼成大業不拘小節,什麼為了天下,犧牲難免這一類的大道理,這樣也不行嗎?這些話,不都是你們這些做大事的人最擅長說的嗎?」
來回這一遲疑,李肆已經轉身走開了,一邊走還一邊招呼著:「胡漢山,召集所有人在壩子里集合!」
一股腦地疑問在腦子裡攪著,嚴三娘獃獃無語,好一陣都沒從迷茫中掙脫出來。等一股溫熱,日思夜想的溫熱裹住自己的手,這才魂魄歸位。如火的燥熱頓時席捲了整張面孔,李肆已然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拉到了氣息相融的近處,他眼瞳中自己那身影都清晰可見。
「今天我雖然帶了火銃,卻沒裝上彈藥,奪走也沒用,除非你是想著用槍柄砸破自己的腦袋。」
「各位……還記得我李肆邀你們進公司的時候,曾經說過什麼?」
充盈著自信的話,讓少女的憤懣悲苦像是拍上礁石的海浪,化作了細碎的浪花,她忽然想起早前李肆說過的一句話,「有些人天生是做事的,有些人天生是想事的,而三娘你顯然屬於前者。」
「這身衣服可不適合你……」
聽到這話,嚴三娘沖了上來,抓著他的衣襟晃著,原本她動動手指頭,李肆就能摔出去,可現在她的手上極度無力,更像是攀住一根稻草,不讓自己癱軟在地。
紛紛攘攘的人群朝李庄內堡的中心壩子集中,個個臉上都綻著笑顏。
壩子里已經聚集了幾百號人,正在嗡嗡議論著,青田公司握有金股的人員大部分都來了,還有一些不是金股,卻在青田公司任著襄理以上職務的外圍人員,他們離金股也只有一步之遙。
少女艱辛地開口,失色的櫻唇還一直微微抖著。
「你沒有聽錯,我也沒有玩花招,我……的確是在囤米,和那些米商做的事情沒有本質的不同。」
「四哥兒,你開口,家裡余錢咱都拿出來!」
難道他說的「實質上一樣」的事情,其實還有不同?自己是不是太笨,看事情太簡單?
「可你……你們,在商議什麼?在商議著怎麼繼續囤米,只為賺銀子!賺錢!百萬人的呼號你們真沒聽見!?」
接著他拍拍自己的腰。
接著李肆微微笑了,輕聲說道:「想對你說的,只有三個字。」
嚴三娘的腦子已然糊塗,接著整個人都被李肆的氣息給裹住了,她被李肆一把擁入了懷裡,抱得如此之緊,兩顆心臟似乎都聯在了一起,同時合著一個節奏跳動著。
手臂回抱住自己的肩頭,嚴三娘抬頭望天,天空碧藍,白雲悠悠,透過殘留在眼睫的淚影,她似乎見到了七彩的虹光。
「四哥兒許是要籌資,據說出一兩銀子能得二兩甚至三兩!」
李肆聳肩:「我對你,不必說謊。」
「因為我,相信一些事情,相信一些從古至今都沒有變過的事情……」
心底落定,一股惶然就將女兒家的羞澀牽了出來,正想著該以怎樣的力道推開他,卻又不會傷到他,力量剛剛蓄起,李肆卻鬆開了她,於是那力量下意識地轉為想著拉住他。
「莊主!」
面對著少女那雙幾乎快能將鋼鐵燒熔的眼眸,李肆沒有絲毫退避,他認真地緩緩點頭。
壩子一側就是庄學樓,關田林何鄔五個司董正站在台階下等著李肆出場,關鳳生跟何貴在低聲爭著到底是誰先提出的籌資,林大樹倒是老神在在的淡然,鄔亞羅則是轉著眼珠,似乎在盤算自己能拿出多少銀子,而田大由……田大由雙眉深鎖,臉色很是難看,但在這一片興奮的人潮中,沒人注意到他的異常。
「我回福建的時候,家鄉鹽價大漲,鄉人都困苦不堪,鹽巡還肆意欺壓,跟著鹽商一起盤剝大家。我殺那總巡,不止為當日所見的,還想著不跟助紂為虐的梁家再有瓜葛,一死了斷!那樣的罪孽,我絕不想沾染!」
少女眼眶裡一直含著淚水,沒讓它滾落下來。
「我做到了,我照著你的話,做到了!只為我信你,信你的天理,可你……你說過的話呢?就當是玩笑,還是迷惑我的戲言?你不是說過嗎?你造反,為的是讓人不再受欺,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聽濤樓下背面,老地方,少女正獃獃望天,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長裙遮住了她的長腿,秀髮挽著斜髻,之前的英武之氣被一層黯淡的柔弱氣息重重遮掩。
到這時,她終於爆發了。
「你信的天理,到底是什麼!?」
接著李肆又問了一句,熟悉的一句,當初她攀上樓檐偷聽,李肆找到她時,也是這麼問的。
事情很簡單,他在湖南收米,走浛洸關的米商都被他攬了進來,進廣東的米自然又少了幾分,廣東米價的漲勢,有他一份貢獻,而且他還要推波助瀾。
「那……我為什麼這麼做?」
李肆目光投入碧藍天幕,原本難以言盡的心緒,也隨著這些話語漸漸成形。
「好好聽著,我們要找的天道,根子就該在他接下來的話里。」
「相信我。」
李肆嘆氣,展臂想要抱住她,嚴三娘卻退開了,涕淚縱橫的臉上滿是凄苦,她似乎已經定下了什麼決心,力氣也回到了身上,拳頭正緊緊握起。
這問題就有些複雜了,有說是菩薩心腸,有說是顧念鄉親,也有人乾脆說這還要問為什麼。
嚴三娘轉身,絕麗面容蒼白無光,臉頰上那道斜下的傷痕雖然已經轉淡,看上去卻依然刺目,讓少女整個人浸在一種凄麗的色彩中。
聽到那個日夜苦思的嗓音響起,少女身軀一震,卻沒轉過身。
「到我進了廣東,一路見著的,也是男男女女在米鋪外呼號,米商壓著滿倉的米不賣,只讓惡狗揮鞭趕人。我知道我管不過來,我伸不了手,可我卻滿心地信著你,你要反的,就是這樣的事情,你要給大家帶來的世界,絕不再是這樣的世界,所以……我來了,我……我要跟著你。」
嚴三娘一愣,接著緊咬下唇,連連搖頭,似乎想將李肆這話裡帶著的什麼東西甩開。
少女呼吸急促起來,腦袋也搖得更厲害了,這顯然不是互述衷腸的時候,可她的淚水也更難止住,這一路,已經攢下了太多想跟他說的話啊……
揮手再讓眾人安靜下來,李肆接著問。
「四哥兒真是善人菩薩轉世啊,就為幫著四哥兒作這一番事業,賺不了錢也沒什麼好埋怨的,不過……能賺錢自然也是好的。」
「我一定是聽錯了,或者是你玩的什麼……花招,對嗎?那不是真的,你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四哥兒!」
最先那開口的庄人又搶在了前面。
她搖著頭,似乎還在懷疑自己剛才在樓上聽到的不是真的。
聽濤樓上,段宏時和翼鳴老道倚在窗前,緊緊盯著有那麼一刻,像是神思注入了另一個世界的李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