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人已入瓮，肉已下鍋
「這事你們可得跟鄧都司交代好了……」
「是啊是啊，這李肆攪亂咱們佛山，怎麼也該重處！」
「還盼鄧都司趕緊動手吧，真要讓那些工人鬧大了，園子估計都得被他們燒了。」
「恃強凌弱，罔顧道義！」
「廣州快班？跑到這裏來做什麼？他們典史早就出缺了，不然我還想抓他們來幫我做事呢。」
班頭嘆了一聲，咬牙低語道：「老子這輩子也已經賣給總司了，走！」
這一番話說出來，鐵行東主們都是抽了口涼氣，就連混在裏面的梁煥都點頭不已，暗道自己幸虧站對了立場，只是看著自己的別園這般熱鬧，還是憂心不已。
身邊那三葉堂的掌柜趕緊接話。
「還不趕緊散去！是想進班房吃板子么！？」
「前面那些人色，是不是你們鼓動的！？這可是造反鬧事的大罪！」
「這李北江在粵北壓榨鄉民，韶州人個個恨之入骨，如今他又要來禍害咱們佛山人了，絕不能讓他得逞！」
「他的機器一部就能頂百人，真讓他開成，咱們還有什麼活路！」
接著就有人指向遠處，見佛山東北大道上，一條火把長龍正急速行進，星星點點，排列極為整齊，一眼就能看出是軍旅。
吉黑子該是早就考慮周全，說起自己的謀划來就滔滔不絕。
眼見遠處原本的喧鬧已成了雜亂的呼喝，還有不少火把丟到了附近的民屋上，火光洶洶，這一夜的佛山，還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鐵行的東主們都是一臉惶急，想著趕緊回家護院。吉黑子還在猶豫，三葉堂的掌柜趕緊勸道：「反正後面鄧都司來了，就能收拾局面，也不必在這裏冒險。」
果然是廣州府的衙役，一個班頭操著眾人再熟悉不過的捕快腔調，對眾人冷聲呼喝道。
一聲招呼，衙役們從馬車裡取出一堆東西，呼呼就朝人群里丟去，噼噼啪啪一陣脆響，像是鞭炮，卻又沒什麼光亮。團團煙霧炸開，片刻間就將大片人群罩住，喝罵咳嗽聲連綿不絕，原本正聚著要衝向衙役的人群，瞬間就亂成一團。
吉黑子咬牙點頭，帶著人徑直下樓，那班頭朝身邊一個年級不大的衙役點頭，少年人拍了拍他肩
吉黑子拍著欄杆，無比快意。
「激動什麼？有我在，什麼時候會讓你們女人拚命，老老實實跟著看戲！」
他轉向自己的隨從。
話剛說到這，卻見那園門前的鼓雜訊更響了幾分，原來是有人帶頭，人群開始丟棄石頭瓦片，將園門和牆壁砸得咚咚作響。
「辣椒粉，芥末粉，還真是好使。」
嚴三娘不敢大聲，也不敢大動作，只能壓低了腦袋，細聲嗔道。
「據報近日佛山有賊匪宵小潛入，蠱惑游手鬧事，我看你們很有嫌疑，剛才說話那個，自己站出來！」
鐵行東主們還在擔心。
李肆悠悠問著。
「官兵來了！」
這一聲喊，將這上萬人嚇住了。
嘩啦一聲，那班頭手一揚，一份蓋著鮮紅大印的官告展露在眾人面前。
班頭走過來一瞧，連連點頭，換上了一副諂媚嘴臉：「是是，果然是貴人。不過……諸位在這裏也太招嫌疑了，現在全城都要大搜查，我看諸位還是趕緊回住處的好，不然一輪輪的人都要來滋擾，大人們也架不住麻煩。呵呵……小的們派人護送一程，如何？」
「好快！全是馬隊吧，鄧都司做事也足上心，只是……為什麼這麼稀疏？」
聽完了李肆的交代，蔡飛愣了好半天，咬牙跺腳道：「原來事情還有這般首尾！我還能說什麼，只能跟著李老爺幹了！」
那林班頭深吸氣，咬牙恨聲道：「這是他們自找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典史說得沒錯，這裏面絕對有宵小在蠱惑！」
旁邊的鐵行東主們小意地提醒著。
人群正紛紛攘攘，那火把長龍涌近，形跡終於露了出來，頓時讓外圈的人詫異不已。
剛剛招呼于漢翼等人關門退回來，內廂一陣響動，卻是嚴三娘出來了，換上了司衛打扮，腰間也掛著一對月雷銃，橫眉怒目的，看樣子就是要準備拚命。可惜一條腿裹著厚厚的石膏，就單腿蹦個不停，破壞了她那英武颯爽的攝人氣質。後面盤金鈴焦急地追著，見到李肆，無奈地搖頭攤手。
「也夠了，督標的官兵親至，除非那李肆想造反
「到時我要敲碎他滿嘴的牙！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跟我斗！」
林班頭嘿嘿笑著，可接著就笑不出來了，煙霧彌散過來，不少衙役也中了招，都朝著四下散去，這下人擠人，四下胡亂散開。亂象自梁家別園大門蔓延，佛山西南這片地方，已然亂得沒了章法。
蔡飛的肺都快氣炸了，同時也為自己同鄉這無恥行徑而臉紅。
「十九蔡，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
手下人接過官告，朝附近的牆壁上貼去，班頭揚臂指住眾人。
吉黑子眉頭皺了起來，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見著人群涌了上來，馬車上的班頭跳腳大罵，「這些痞子！連老子廣州府林大班頭都不認得！」
「那李肆也是個官啊，而且他跟制台大人交情不淺，鄧都司靠什麼抓人？」
「他李北江在廣東有一番勢力，可到他活動出個眉目這段時間，足夠整治得他服帖了！那鄧都司可是早年我主子的身邊人，跟我情同兄弟。拿著我的織造關防，再向制台報了個佛山有賊匪出沒，作亂鄉市，就有了來佛山的官面文章，根本尋不著紕漏！」
目光再轉回大門前，夜空都已經亮了一半，足足數千人正朝這裏聚來，呼喊聲浪如潮。
正在感嘆中，帶人護住大門的于漢翼回頭比了個手勢，李肆點頭，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他的大戲也要開場了。
「那是當然，只是讓他覺得不獻盡家產就不能保命而已，不，不止家產，他身邊那個女子，也不能落下！」
喧囂聲在片刻間壓低了，看著數百皂服紅帽的人湧出馬車，門口那些人都是迷惑難解，感覺這架勢不太對勁。
吉黑子哈哈笑了。
下面一個少年朝遠處打望一番，再朝那林班頭說道：「動傢伙吧，咱們這點人可頂不住他們。」
「此番他可是入了瓮，哈哈……」
接著他展開眉頭，不再擔心。
人群漸漸蝟集，幾個高亢嗓音在聲嘶力竭地呼號著。第一波人該是以聚緣館為首那些西家行自己組織起來的，而眼下這一波人，就該是東家行鼓噪起來的。
李肆一雙手撫在
李肆奸計得逞，軟玉溫香抱滿懷，得意地笑了。
「看那服色，像是廣州府的捕快。」
「到底有什麼計劃，還藏著掖著幹嗎？」
招呼著司衛搭梯子，李肆再朝兩個姑娘招手，嚴三娘是毫不客氣地爬了上去，盤金鈴愣了一下，卻是搖頭笑了：「可不敢跟著你們瘋，還得備著救治傷員呢。」
「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擔心其他的。」
「可不能出了人命，不然攪得廣東官場不寧，織造大人也不好交差。」
「我們是不平有外人欺負，聚起來討個公道的，官爺可不要誤會！」
馬嘶聲不絕，片刻時間，火把長龍就朝著梁家別園聚攏，已經聚到上萬人的園子大門口，喧囂聲浪開始有了雜音。
李肆拍拍腰間，確認一對月雷銃都在，不過計劃順利的話，該是沒機會用到這東西。
「這李肆是來佛山開作坊的！他要用機器奪了大家的飯碗！」
從屋頂看去，密密麻麻一大片火把將正門堵住，嚴三娘很有些擔憂：「萬一他們丟火把來燒園子怎麼辦？呀……」
「咦？怎麼是這怪模怪樣的馬車！？」
隨從舉起關防憑信，喝罵著捕快。
「汾江不是北江，李肆休得放肆！」
「我們……只是鐵行在商議生意……」
「李老爺，有什麼吩咐你交代！我可看得清楚，這佛山的規矩就是不讓人講老天的規矩，我真心想為李老爺你說的規矩出力。」
「把他們抓起來揍一頓！」
手持藤牌、腰刀，這些衙役結成一條線，將上萬人群三面圍住，一個班頭模樣的衙役蹬上了馬車頂，手持一個鐵皮喇叭，高聲喊了起來。
「爾等半夜相集，是要造反么！？」
「嗯，我的計劃就是……請君入甕。」
「沒錯！準是那李肆招來的狗腿子！就這麼想矇騙我們！」
「這隻是開始！等會正主才會露面，好戲還在後面！」
「這是……怎麼回事？」
瞧著蔡飛帶上自己的徒弟從後門潛走，李肆點頭，蔡飛這一路只是多加個保險，他也不指望靠蔡飛成事
這班頭冷聲喊著，下面頓時沒了聲音。
嚴三娘撅嘴：「之前范秀才就讓你帶足了人，現在是失策了吧，不過……這麼強來，真沒問題？」
「你這……小賊！」
鐵行東主們趕緊辯解出聲，那班頭卻根本不理會，招呼著捕快將眾人趕作一堆。幾個捕快靠近了吉黑子，卻被一幫隨從攔住。
這下人群亂了，雖然見來人服色確實是廣州府的衙役捕快，可這話卻沒錯，誰見過官府衙役坐這種車子？
「高處才好看戲，咱們上屋頂去！」
「分明是江玄暗算嚴師傅，壞了規矩，事情到這些人嘴裏就全變樣了，他們的良心到哪裡去了！？」
李肆倒是一點也不動氣，這情景前世可見得多了，這手段更是熟稔到骨髓。
「鄧都司那還是早點到的好，不然鬧得大了，不說督撫，廣州府那都有話說。」
數十輛兩匹馬拉的四輪馬車輕盈停住，從左右兩側將這上萬人群隔在中間。另外幾輛徑直橫衝園門，將門前人群驅散，再穩穩停下，擋住了園門。
她一聲低呼，原來是李肆毫不客氣地動了手。這是在屋頂瓦片上，她不僅傷了一隻腿，還不敢用力推抵，怕搞出大聲響來，下面的司衛會抬頭注目，就這麼被李肆橫攬進了懷裡。
小胖子手掌化作拳頭，下巴和嘴上的疼痛還在扎著他的腦子。
正在詫異間，樓下蹬蹬腳步聲不斷，幾十上百人涌了上來。
像是武館頭面人物的漢子高聲喊著，其他人趕緊點頭應和。
吉黑子皺眉不解。
「應該快了，放心，我是來保你們佛山安寧的，只要識趣，你們就繼續過著你們的小日子吧。」
「好像不是鄧都司的人……」
彎月當空，銀光灑地，梁家別園半裡外的一處樓閣，一群人正依著樓欄，眺望園門前的喧囂景象。
「一處園子擔心什麼，還虧得你哄他露出了狐狸尾巴，到時我從他身上榨出銀子來，賠上你兩座！」
「鄧都司要直接抓人，這李肆本事不小，說不定徑直跑了。回他的韶州地面，再難整治，所以此番才要你們出手嘛。裝作是幫他解圍，暗中把他拿了。再向上參他一個不守本職，到佛山來興風
梁家別園，李肆懷裡的嚴三娘好奇地扳完了指頭，然後微微吃驚：「你是把青浦碼頭的所有馬車都拉過來了？」
李肆悠悠說道：「鍋太大了，得用上最大號的鏟子，沒這些馬車，怎麼能把廣州府的衙役和船行的船丁，這四五百號人在一個時辰里拉過來……」
「這裏不是酒樓，不是青樓，深更半夜，你們聚在這裡是要幹什麼！？」
數百人聚在了梁家別園大門前，舉著這類布幅，呼喊連天，起先還各喊各的，到後來都聚成了一個聲音：「還人，滾蛋！」
「還我江玄，滾出佛山！」
「第一招正手到了……」
「府尊大人發了官告！」
低低的嗓音，雙關的語句，讓少女剛拉穩的心神又蕩漾起來，一股很有些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小胖子冷哼一聲，很不情願地點頭。
「別怕，該是來拿這李肆的！」
現場一片沉寂，上萬人都不敢開口說話，過得片刻，眼見人群有了後退的跡象，忽然有高聲揚起。
這三十來歲的班頭噴著唾沫星子，腰間的捕快腰牌跟著他流星般的大步嘩嘩作響。
「擦亮你的狗眼！瞧仔細了！我們是蘇州織造大人的門下，還不趕緊滾蛋！」
「而且，這一撥還只是打前站的，大場面還在後面。」
「他們並不清楚事情由來，他們的師傅，還有東家行怎麼說，他們就怎麼信，也怪不了他們。」
遠處那樓閣上，看著一片煙霧繚繞的景象，眾人面面相覷，那吉黑子也是一頭霧水。
「要在佛山緝拿這些賊匪！從現在開始，佛山宵禁！所有保甲要重新盤查！」
李肆訓斥道，嚴三娘見李肆這篤定的架勢，心也放了下來，卻還在踮腳伸脖子，想知道李肆到底要搞什麼花招。
「他們是假冒的！官府的衙役怎麼可能坐那種古怪馬車來！」
眼下這情形，蔡飛也只能豁出去了，他這個幫著外人的「叛徒」，怎麼也在當地人眼裡落不到好。
吉黑子沒趣地應道。
「來了來了！」
藉著月光，瞧著少女那嬌艷欲滴的櫻唇，李肆嘿嘿笑道：「不……這不是強來，這是名正言順。」
有人勉強瞧出點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