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成敗論反賊
跟他一桌的商人連聲哀嘆。
正在商議是不是收縮防線，手下領過來兩個人，一個是江二，一個是羅師爺。
清晨，青浦貨站主樓的瞭望台上，看著東面一列列牛車，范晉對王堂合說道。
「去告知楊琳，把所有稟報反亂的呈文全都壓下！前方的兵，旗幟也都落下來！」
「把廣州城頭的大將軍請下來！」
「死兩百傷三百！連橋頭都沒攻進去？對方起碼上千，全是洋式火銃！？」
江二握拳說著，心裏卻道，自己剛能活得鬆口氣，朝廷就逼上門了，真當了反賊，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別輕視敵人。」
商人們眼神交流，心思統一了。
「船丁也就罷了，廣州府的衙役居然還要來守貨倉？」
他打了個酒嗝，一幅高深莫測的模樣。
到了這個時候，再要想把事情壓在官面下，已經不可能了，連李朱綬都不得不向楊琳呈報說反賊盤踞青浦貨站，而九星橋東側，清兵的旌旗已然大展，這就是一場剿滅反賊的戰鬥。
「先不提他，咱們該怎麼辦？這時候去找李肆要銀子，他肯定是不給的。」
殘陽如血，胤禛上了廣州西面的城牆，看著遠處升騰的硝煙，既是釋然，卻又凜然。如他所願，終於把李肆逼反了，連他留守的青浦貨站都如此強硬，這個人不止是邪魔，還是潛藏在廣東的一個禍患。
「官府不都一樣么，我老爹以前走船賣點私貨，還被打成海賊呢。」
「你們忘了，還有兩位欽差在路上……」
有商人悠悠說著。
「那是打仗，江二，就連李總司之前都說了，給咱們的銀子，只是賣力氣的錢，不是賣命錢，咱們看著這事就好。」
「開炮！咱們也有炮！」
「痛快！」
「咱們不去打仗，去打雜總行吧？李總司真倒了，咱們不照樣是反賊，脫不了關係么？」
朗松亮訓斥道。
「可敢跟四爺硬掰，真不愧是人物！瞧這熱鬧勁，六十多年來何曾有過？簡直讓
「真沒打進去！？」
「我早說了，李肆的手下，一個頂十個！沒有萬人，那四……爺想要拿下青浦，怕是難。」
青浦貨站，范晉和方王三人一臉憂色。
另一個商人和他同病相憐。
這些人都是三江船行的船丁，可靠而有潛質的船丁被選去香港訓練營當了司衛，剩下的人依舊埋頭掙著力氣錢，雖然不豐厚，一月不到二兩銀子，可日子過得比以前輕鬆和簡單得多。因為什麼稅錢，什麼規費，都由船行代繳，他們不必再面對官府。
珠江南岸，幾十條沙船泊著，船上站著無數身穿「船」字型大小衣的人，都在踮腳翹首打量著對岸的情形，可他們只能看到升騰的硝煙，看不到九星橋的情形。
司衛們歡呼起來，王堂合卻嘆了口氣，為了打退這次衝擊，不僅用上了後備隊，還將其他地方的守軍調了過來，只在碼頭和貨倉各留了一哨監視，可是不小的冒險。
「李總司要倒了，咱們的活計也就沒了吧。」
其他船丁都勸解道。
「是啊，就算要整治李肆，直接去英德抓人就好了。青浦貨站除了他的船行，其他都是大家的貨物，真被那幫廣州兵衝進去了，那些東西還能剩多少？」
安金枝皺眉嘀咕著，觀望的商人也都紛紛聚了過來，這事的確很蹊蹺，打得狗腦子都快出來了，官府居然還沒什麼反應？甚至李肆那典史的官身都沒剝去，這可是天下第一怪事。
兩軍隔河，槍炮轟鳴聲猛了數倍，河對岸的鳥槍弓兵如割草一般倒下，頓時招架不住。頂著馬車衝到了橋中間的肉搏兵下場更凄慘，十多門神臂炮從左右兩側夾擊，上千顆霰彈在橋面掀起了一場金屬風暴，無情地翻攪著血肉。這次清兵們靈醒多了，一個個拔腿就跑，居然逃出去了大半。
「不……這裏居然放下了千人之軍，一定存著什麼秘密，或者是李肆所珍視的要物。
「李三江還真是仗義，就為守咱們的貨物，居然也拼上命了。」
眼見太陽快要落山，清兵再有了動靜，這次不僅把炮再次推到了前面，還堆出七八百鳥槍兵和弓兵，在河對岸百步遠外乒乒乓乓打得熱鬧。朗鄭這兩哨百多人雖然有沙袋掩護，一時還是被壓得抬不起頭來。鳥槍在這麼遠的距離沒什麼威脅，那弓箭就著實煩人，划著弧線射落而下，儘管眾人都死死貼緊了沙袋，可還是不斷有人被射傷。
「他可不止守咱們的貨物，守的還是自己的前程。」
「李知府是很念舊的，現在形勢難明，他還有插手的機會。」
「活計！？小心也被當作反賊抓起來！」
「是不是洋夷！」
常賚、馬鷂子等人苦著臉，組織了一次過河突襲，要兜側面解決掉守在橋頭的司衛。可在人手充足的瞭望體系面前，突襲變成了突擊，摸過去的一百多好漢，就只有二三十個會水的逃了回來。
胤禛咬牙下令。
看向北方，胤禛又在衡量，是不是先別管這裏了，等北面塵埃落定再說？
炮戰失利后，清兵再無動靜，只是一直在聚人。黃昏時分，九星橋東面的清兵已接近兩千。不僅有兩營軍標，還有兩營撫標，如果四營到齊，連帶余丁，足足有五千人馬。
羅師爺這麼說著。
「路過，補槍……」
「這是哪來的兵！」
「草！」
這對正頭疼地廣兵稀的范晉等人來說，可真是好消息。可對奉命進攻青浦貨站，拿下貨站主樓的軍將們就難受了。被告知不準涉足貨倉位置后，常賚、馬鷂子還爭取了一下，說不利於夜間突襲，如果晚上沒得手，白天更不好打進去，胤禛只回了一句：「養你們是幫主子辦事！」
橋頭沙袋陣地里，鄭威不爽地看著鄭宏遠，這小子是鄭永的兒子，比他晚了一期入水勇，結果訓練完成後，和他同時升任哨長，讓他看著就來氣。即便是他們的「首領」，用
西關以南，洋行碼頭，一群人聚在酒樓頂層，從這裏看去，青浦貨站硝煙瀰漫，像是仙山瀛台一般。
不擴大事態，這是胤禛的政治，常賚、馬鷂子等人的軍事，就得服從政治。
朗松亮怒喝道，哨里的兩門神臂炮架了起來。
聽了兩人的話，范晉等人只覺無比荒謬，可接著羅師爺做了解說，讓三人啞然，這場仗，還真是怪異呢。
火銃……強炮……想到之前聽到的戰況通報，衝上去的一百人瞬間全滅，一絲畏懼在胤禛心中發芽，自己是不是操之過急了？雖說李肆的根底，在自己的逼迫下一點點顯露，可還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萬一搞得一省糜爛，皇阿瑪會認同自己的處置？他是把自己當刀，該沒想過讓自己當炮吧……
安金枝坐在裏面，沒去看青浦貨站的景象，就一個勁喝悶酒，還不時拍拍桌子。
接著鄭威將他按了下來，被嚇壞了的清兵趕緊又放起炮來，不如此他們就沒辦法喘氣了。
「還是那四爺心太狠！」
朗松亮罵著從李肆那學來的口頭用語，傷亡還是出現了。
鄭宏遠嘿嘿笑著，逃脫了剛才那一陣排槍的清兵，再沒能逃脫他這一哨的獵殺。
並不是為傷亡，白日的戰鬥，死傷四十多人，遠小於他們的心理預期，擔憂的就是晚上清兵夜襲。雖然有瞭望台值守，馬車隊機動巡查，但青浦貨站處處都是漏洞，清兵真要集結船隻趁夜突襲，很可能要陷入一場混戰。
胤禛一拳頭砸在城垛上，青浦貨站，必須拿下！
接下來就是近半個時辰的炮戰，兩邊炮聲轟鳴，綿綿不休。清兵那邊有十多門小炮，這邊只有四門，後來又加強了兩門，終於把清兵的小炮打得只剩一半，剩下一半退到了兩百步外。而司衛這邊也損失了一門炮，清兵炮手的準頭不比他們差太多，就是炮太差，這一炮轟個正著，不僅砸爛了炮，炮手還一死一傷
另一側的陣地里，江大嘀咕著。
「不行！咱們真不能這麼干看著！」
常賚、馬鷂子和軍標的守備游擊們幾乎同時跳了起來，太慘了，衝上去一百人，沒一個人回來！
想到這裏，胤禛心中也越來越不踏實，就在這時，在前方觀望戰況的隨從回來彙報了。
「趴下！」
原來是兩幫人都在使勁，船丁們想出把力氣，就算只是幫著瞭望都好。商人們說通了楊琳，讓他默許由李朱綬出面，派衙役來將青浦貨站的貨倉區域從戰場上隔離開。楊琳之所以敢點頭，是因為他也說服了胤禛，而胤禛……也在擔憂事態擴大，順水推舟地同意了。
想到自家老子治天下五十余年，安寧已有二三十年，胤禛這個二愣子，終於出了一身冷汗，他害怕了。可就因為害怕，他橫下了一條心，這不是造反！在他收拾好首尾之前，造反之事，絕不能捅到京城去！
「這還沒逃？」
「狠狠地干！這麼肥的肉，難得的機會！」
「現在……我也害怕了。」
「眼下這形勢，李肆是不是反賊，得看最後打成什麼樣子，他被抓了，才會是反賊。」
胤禛很清楚他老子康熙的行事手段，還以此為榜樣，總是細心揣摩學習。就他所知，除了當年太過年輕，撤三藩時捅出了天大窟窿，之後做事從來都講求謀定而後動，務求一發而至，絕不讓事態不可收拾。不管是收台灣，還是討噶爾丹，包括在關外和俄國人的對戰，康熙都是穩步布局，沒有絕對把握，甚少冒險。
最重要的是，青浦貨站的力量，終於完完本本顯露出來。
眾人議論紛紛，卻都是帶著些惶然。這些都是商人，不少還是三江商會的。不說青浦貨站有他們貨物，李肆要倒了，他們也都要虧掉血本。
「京城來的四阿哥說誰是反賊，誰就是。」
逼出一個反賊不是功勞，只有拿到人，或者平了反亂，這才是功勞。如果沒能控制住事態，讓亂子搞大，
話音剛落，轟的一聲，一顆炮彈砸得不遠處的一堆沙袋散開，煙塵里還能見到兩個橫飛的人影。
商人們一邊說著，一邊都瞧住了安金枝，都知道他跟李肆關係不淺。
胤禛眼前發黑，身體也晃了一下，隨從趕緊扶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了。
安金枝皺了好一陣眉頭，終於下定了決心，將這番話吼了出來。
打到這份上，撫標軍標兩邊都不幹了，他們標營里有點血氣的漢子，不是變成了屍體，就是躺在英慈院治傷，剩下的已經嚇破了膽子，現在還能聚在九星橋外，還是胤禛出了城，壓著千把游擊們鎮住了腳，否則早就一窩蜂逃散。
朗松亮和鄭威都下令不準還擊，如他們所料，幾輛馬車的車廂被推上了橋，後面還跟著三四百肉搏兵。
「是啊是啊，管他們怎麼個亂，咱們的銀貨得護周全了。」
「我覺得這事很蹊蹺啊，到現在了，衙門裡都還沒出公文，把李肆打為反賊？」
「喂，你跑來幹啥？」
朗鄭二人眼睛都開始發紅，正在考慮是不是下令上刺刀，十多輛馬車疾馳而至。三四百名司衛，帶著十多門神臂炮，在橋頭兩側展開，王堂合那熟悉的嗓門在司衛們耳里回蕩著。
「我都找過憲台大人，想幫咱們商人遞個話，至少別動了貨倉，可憲台大人說，他也愛莫能助。」
蹲在船舷邊的江二跳了起來。
胤禛這話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事情……變質了。
「咱們行船守貨，怎麼就是反賊了？」
誰都不是笨蛋，清兵這邊很快就調整了策略，朗鄭兩哨的排槍，只將一二十個車廂沒能遮掩到的清兵擊倒，而他們這一冒頭，也有好幾人被急襲而來的箭雨射倒。
「看我有什麼用？我那女婿為護著咱們的生意場，把他的家底都抖摟出來了，那全是朝廷的忌諱！你們有手有腳，不會自己去護那商貨？」
「是啊，我看總司也是瞧著咱們頂不上什麼用，不讓咱們去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