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用力有點過猛
王文雄鬚髮賁張地呼喝著。
王文雄……死了，他和十來個親兵被火槍轟得連人帶馬倒斃在戰場中間，僥倖還活著的親兵證實了他的身份。
只有五六十步，似乎能衝上去了吧。
「可另外一件事，大家都該明白。」
依稀見到遠處的灰藍巨蛇沒有半分受阻，連石子入水的漣漪都看不到，鳥槍手滿頭是汗地趕緊裝彈，後排的弓手也踏到了鳥槍手前方，嗚嗚的箭雨潑灑而出，划著弧線，朝遠處的灰藍巨蛇灑落，劈劈啪啪地濺起點點煙塵，不少灰藍身影倒下，清軍人潮里頓時發出了一陣歡呼，可算是傷到敵人了。
見識了這幫馬隊的頑強，李肆心中也是慨嘆不已。
「現在整個廣東，到底誰說話才算數。」
當馬車載著兩百多司衛兜到清兵的後方時，戰鬥也就進入了尾聲，整場戰鬥如此漫長，連李肆都覺得有些訝異。可等到硝煙消散，谷地情形一目了然時，李肆震驚之餘，才意識到，可能自己高估了清兵的頑強。
不必周寧提醒，數百司衛從馬車兩側衝出，聚為一個個方陣，槍炮齊鳴，那零零散散的騎兵在火網之下馬倒人飛。少數幾個衝到了方陣之前，卻被如林的刺刀逼住。
前排的弓手和鳥槍兵被橫陣縫隙間的神臂炮打倒無數，正要後退，千把游擊們腰刀高舞，都喊著「衝上去！」
王文雄的馬隊繞著步隊左側突進，可他們早就是李肆的重點盯防對象，沒等靠近，十多輛敞篷馬車就奔了出來，將他們想要插入的側翼擋住。李肆沒有什麼騎兵，手下會騎馬的全是哨騎和傳令，可馬車卻好用。兩匹馬拉著一個神臂炮組和七八個火槍兵，靈活度和活動範圍遠不如單純的騎兵，要擋住對方的騎兵卻還是有效。特意選在這個相對平整的谷地迎擊，目的之一也是要保證
「這事吧，最好大家都不明白。」
微微北風流入谷地，濃烈的雲霧也被漸漸吹開，戰場中間的那道雷光開始朝前移動，每前進三五十步，就停下來閃爍轟鳴一輪，一切都顯得那麼有條不紊。
「德升……這可該如何交代啊，整個提標被你殺得乾乾淨淨……」
「馬隊呢！我的馬隊呢！？」
「怎麼說……都是活人才能說。」
周寧是徹底被李肆逼上賊船了，觀音山這一戰，不僅豎起了他的旗號，他本人也親自在場。
李肆卻心裡有數，要逃的話，背著槍聲逃就好，怎麼可能不辨方向？分明就是潰兵被後面上來的人擋住，然後自己的車兵繞到了後面，前後夾擊，到最後才是真的再不辨方向。
「還是那王文雄太蠢，非要在這種狹窄谷地跟我硬拼。」
李肆同時也想到了前世誰誰說過的話，當火槍手們開始射擊之後，整部戰爭機器就不再受指揮官的有效掌握。士兵們機械地、拚命地射擊，再聽不到其他聲響，唯一的想法就是讓自己眼前煙霧繚繞，一切敵人和危險全都陷入混沌，如此才能安心。在這其間所發生的種種荒唐之事，像是裝好幾發子彈，通條留在槍膛里，或者是什麼都沒裝，就端著槍作射擊狀，即便是再優秀的軍隊都難以避免。
「他們連跑都不會嗎？」
「被嚇傻了，或者是硝煙太濃，跑起來不辨方向。」
眼見雲霧繚繞，王文雄心中那種不踏實越來越濃烈，他趕緊下了命令。作為一個經歷過三藩之亂，靠著軍功爬上來的老兵，官至提督，已差不多是武人的終點。真要在這裏戰敗，還不如一死，所以他壓上了所有砝碼，甚至還親自帶著親兵衝上了戰場。
八十步，七十步，再近點……
一聲號角后，節
李肆還暗自吐了個槽，白蓮教起義的時候，也乾死了一個王文雄，那還只是個南陽鎮總兵。而自己還沒正式舉旗呢，就把廣東提督王文雄乾死了，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
馬車划著弧線停下，展開為一道防線，神臂炮和火槍在一百多步外轟鳴不止，頓時將這波馬隊的沖勢迎頭打散。清軍騎兵們下意識地偏轉馬頭，也划著弧線，衝進了正面那團混沌雲霧中。
「別追了，放那王文雄走。」
足足二十個小橫陣展開，雖然單薄，可那肅殺之氣，卻比涌過來的兩千多人還要濃烈。
噠噠的鼓點聲越來越清晰，雷聲也彷彿近到了身前，後面的李衛臉色拚命壓抑住自己掉轉馬頭的衝動，可到十多輛馬車衝破硝煙，已經近到半里之內的時候，他尖著嗓子叫了一聲，心中的堤壩轟然潰滅，連人帶馬狂奔而去。
「哪裡殺完了啊？不是跑了一千多，抓了一千多麼？」
噠、噠～噠啦得噠～噠啦得噠噠、噠啦得噠……
人潮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然後被上司的呼喝又推壓而回。鳥槍兵如灘頭白沫般聚到陣前，蓬蓬轟擊，山谷頓時被一條濃稠白煙攔腰截斷。
李肆不好意思地摸鼻子，是有點過分了，提標五營四千多人，有近兩千人橫屍在谷地里，司衛的死傷還不到兩百人，都是弓箭和騎兵造成的。
橫陣左側的張漢晉咬開抹著油脂的紙尾，將一小撮槍葯倒在火門葯池裡，關
「每分鐘……四發，還是差點啊。」
「前營接應！中營右面側擊！兒郎們，跟著本督殺敵！」
這個念頭清晰無比地在李衛腦子裡盤旋，正想咬牙勸王文雄當機立斷撤退，反正李肆也逼反了，可另一個念頭直衝而上，把李肆這樣一個怪物逼反了，難道還是功勞嗎？
即便站在馬車搭成的高台上，李肆也再難看清戰線上的情況，谷地無風，之前火炮的轟擊，連帶最初一輪排槍，已然讓戰線陷入混沌，讓他下意識地就去想什麼無煙火藥。
就在附近，周寧等人已經被那團硝煙雲霧，以及雲霧中的雷鳴給震得心神迷離，之前看著李肆的眼神還帶著些怨恨，可現在卻感覺有些難受，為什麼自己沒能跟著李肆，一起操縱這雷電般的力量，享受那沙場征戰的快活呢？
其他漢字輩，乃至堂字輩少年，都開始肩負起各項軍務。比如賈昊帶著的海軍系，比如將香港水勇和船丁整合為司衛的方王等人。而他們二張就帶著核心司衛，日復一日地訓練、演習，構建未來軍隊的各方面基礎。不說其他技能，單單隻是開槍，他們手下的司衛，平均每人至少有千發實彈射擊的經驗，大多數人已是把火槍玩得發吐。
喊聲出口，周寧心中咯噔多跳了一下，自己到底站在哪邊呢？
李肆還不忘趕緊交代一句，王文雄可不能死，他必須要活著，為他這場敗仗辯護，同時也是為李肆辯護。
「你到現在還沒明白過來吧？」
「要輸……」
來而不往非禮也，王文雄有馬隊，自己也有車兵，號角聲響，原本擋住馬隊的馬車再
剛剛從那一道霰彈轟擊中清醒過來的清兵下意識地就想掄圓嗓子高聲呼號，那排排整齊隊列，那統一的服裝，統一的斗笠，統一的步伐，形成了一個怪異而迫人的整體，自己面對的不是上千個人，而是上千個人匯聚而起的一條巨蛇，正緩緩朝自己盤過來。
吳崖暗自算著距離，呼的一聲，一枝羽箭擦著他的頭頂而過，嚇得他也縮了縮脖子，終於咬牙出聲：「立定！」
龍高山也縮著脖子，難以相信眼前所見。
李肆只覺頭痛連帶牙痛，這……算是用力過猛么？
李肆問周寧，周寧點頭如雞啄米。
吳崖一邊嘔吐一邊說著，他已經見慣了被射殺的敵人，可像現在這樣，屍體鋪滿谷地，最密集之處，已經見不到泥土之色的情形，還是頭一次看到。不僅是他，張漢晉和張漢皖，連帶眾多司衛都按捺不住胸腔的翻騰，當場吐了起來。
鼓點單調而機械，卻讓人不寒而慄。隨著這鼓點聲，原本聚在山谷西北面的千人之軍舒展為一道寬大的橫陣，仔細看去，是數個小橫陣組成。每個橫陣四排，每排十人左右。每個橫陣距離不到十步，縫隙間有散兵在遊動。
這是第四輪排槍，不僅他這一翼的槍聲依舊整齊，右翼的張漢皖也是如此。他們兩翼八百人，已經苦訓一兩年，他們二張更是被稱呼為「苦行僧」，兩年多來都埋頭在槍火之中。
兩三裡外，王文雄也是這樣的感受，只是他這感受的方向截然相反。非但無法掌握戰場情況，對前方三個營的指揮也完全失效，他只能看到雷鳴閃電在罩著山谷中段的雲霧中不斷劈響。
肉搏兵們潮潮而出，而這時候，剛剛完成了「平槍」、「瞄準」步驟的司衛們，接到了他們等待已久的命令：「放！」
「要是鴉片
儘管自信滿滿，但李肆不得不承認，正面的戰況他已經無法掌控，就只能讓前線指揮們自己去把握了。
一水的灰藍身影，衣著嚴整，火槍在肩，厚重行靴踩在地上的嘩嘩腳步聲也匯聚為更低音的波濤，跟那鼓點聲高低相合。
「王文雄……誰讓你取這個名字？」
可李肆很有自信，他這支小小的軍隊不會如此。第三輪的排槍依舊整齊，顯示他的兵還處於好整以暇的作戰狀態。
王文雄身邊的李衛已經陷入半痴獃的狀態，前方的戰況，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早前在廣州百花樓伏擊李肆的情形，那時候以十對一，依舊被李肆殺了出去，眼下……雙方兵力連四比一都不到。
李肆微笑道。
接著眼見一群騎兵衝破雲霧而來，周寧下意識地喊出了聲：「小心！」
周寧想哭哭不出來，只覺渾身無力，這已經不是窟窿，而是整個天塌下來了。
可就是那句老話，天不遂人願。
比上一次轟鳴更為密集，更為猛烈的震響湧出，幾乎撐裂了山谷。而隨著這聲音，一部機器，李肆辛辛苦苦鍛造出來的戰爭機器，終於開足馬力，以自己的節奏奔騰起來。
李肆的心態也調整了過來，王文雄已經死了，不管自己會怎麼說，他是永遠再沒辦法開口辯駁。
接著他看向南方。
雷鳴中又多了馬嘶聲，片刻之後，李肆的右側，聲響混雜起來，然後零零散散的騎兵衝出了雲霧，朝著李肆這片馬車群奔來。
「連王軍門都被你打死了，這事到底該怎麼說？」
觀音山西麓似乎已升入天際，被團團雲霧遮蔽，道道悶雷在雲霧中轟鳴，雷光卻是平直一線，極有節奏地閃爍著。
四輪排槍后，李肆看了看自己的懷錶，大概一分鐘出頭，又發出了這樣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