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李肆，絕不作反賊！
等師爺轉了一圈回來，說到這佛岡的「新規矩」時，莫文寧只覺怒火焚身，民商居然敢脅迫朝廷命官！？
劉興純此話出口，莫文寧面不改色，他還真不清楚。這不是資訊爆炸的時代，剛從廣西而來，還沒接觸到廣東官面和商界內里，不清楚李肆是何人，很正常。
莫文寧惱了，以他的經驗，該是有什麼黑惡勢力在把控佛岡，另立規矩。可這種勢力，只要背後沒有什麼要緊的靠山，他隨手就能收拾掉。
莫文寧不以為然，這大清的天下，官老爺到哪裡不都是被香火供得足足的？幾千兩算什麼，他自認自己還不是個苛厲的主，順行就市而已。
「救回老爺！」
這時候的廣州很熱鬧，數百商賈齊聚青浦貨站，主樓一層擺開了席位，一排排座位直直靠著，沒有酒宴，只有茶水，更沒有陪席之人，讓這些商賈們很不適應。
聽到這莫名其妙的威脅，莫文寧勃然大怒，不待那個叫房與信的年輕人說完，就揮手叫左右拿進了班房裡。
「怕是個愣頭青，還是先找找相熟的人說合一下吧。」
「今日召集各位，李某先向各位道謝！」
那快班的捕頭嗤笑道：「不明來歷？那是青田公司的司衛，他們是奉李三江的命令而來，同知老爺要跟李三江作對，這不是找死嗎？」
當然，莫文寧也承認，除開風水，廣東官場大面積退潮，也讓他佔到了便宜。三個月前，雍親王來廣東兜了一圈，據說發生了不少故事。之後朝廷就將廣東嚴管起來，當地官員有關係的調走，沒關係的告病，一下空出不少正印官缺。他也得以從廣西那窮鄉僻壤，挪到了靠近廣州的繁華之地。
「那就動手吧，包括那個清遠知縣，嗯，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讓當地人都看清楚。」
莫文寧氣沖百會，這個什麼青田公司，還在不死不休啊。
「朝廷雷聲大，雨點小，那李三江，居然就這麼安穩住了，真是難以置信。」
「娘扯希！這新上任的佛岡同知在發什麼橫，攤給了我保合堂三千兩銀子的規禮！我在佛岡一年還賺不到三千兩呢！」
另一人嗤笑：「廣東縣府正印去了一半，來的全是窮凶極惡之輩。非獨佛岡，清遠縣也是一樣的情形。你不敢找李三江，我可得找。我的生意根底都在清遠，就算日後有什麼麻煩，現在也顧不得了。」
他對尚俊下了命令。
佛岡同知衙門，莫文寧正在悠悠轉著圈，哪處牆得粉刷，哪處地板得重新鋪石，哪處隔斷得重新布置，他都要親歷親為。風水很重要，他從廣西窮地的知縣遷為這半府之尊，靠的就是風水。
兵丁里一個該是官長的人沉聲宣讀完「逮捕令」，然後一揮手：「拿下！」
劉興純可沒功夫跟他費嘴皮，徑直表了態度，拱手走人，丟下莫文寧一個人氣得渾身發抖。
聽到莫文寧還要在衙門后修一座八卦兜風園，師爺皺起了眉頭。
「李總司？」
這話又將那個招牌隱住，讓眾人都鬆了口氣。
得知這個消息，李肆很是吃驚，雖說信息確實不對稱，可仗著小小同知的官威，就在廣東肆無忌憚，怕是在廣西當土皇帝當得太久吧。
莫同知恨聲咬牙：「老爺我就不信，這佛岡，難不成就不是我大清的佛岡了？那個姓房的瘋子，先打八十大板，再拘起來，要那什麼青田公司拿銀子來贖！」
兩家各有幾十人在堂外觀望，還有幾百號人在縣衙外守候，不少都是當地鄉紳派來的人，想看看這個新任的同知到底是怎麼一番做事手段，好決定之後的應對態度。
李肆的聲音有些疲憊，眾人都想，該是在忙於官場周旋。
那個保合堂的東主皺眉搖頭：「這時節，除了尋常生意，可不敢跟那李三江再有瓜葛。」
「同知老爺你必須收下我，而且一應事務，最好由我之手而出，否則……有不堪
眾人都是應和，說瞧這情形，李三江掀了如此大風浪，竟然還穩坐泰山，趁著這功夫，能多得幾分利就算幾分。他李三江不是早說了么，入了三江商會，他就要照應。
「青田公司的？干老爺我屁事！那青田公司還當自己是朝廷了？」
「我們飛雲行就是從佛岡過過，也要收六百兩，這新來的真不知道規矩？」
當幾個司衛將莫文寧從大堂正座上扯下來，嘩啦套上鐐銬時，莫文寧也還沒回過神來，直到出了大堂，明媚陽光揮灑而下，這才魂魄歸位。
師爺也只是聽下人說，並不怎麼清楚，剛剛應下，門子就報有人求見。
李肆出現了，依舊一身老打扮，中長藍衣，頭戴寬檐圓布帽，腰間還是鼓囊囊兩團。到今年他已滿二十一歲，眉目還是那般清秀，太陽穴邊的淡淡傷痕將那書卷氣抹去，眼中光彩不再那麼凌厲攝人，整個人顯出一股溫潤大度的柔和氣魄。
「真沒想到，居然還有比胤禛還二的二愣子……」
「什麼規矩？在這佛岡，難不成老爺我說的話不是規矩！？之前不是查過了么？佛岡沒什麼要緊的宦紳，你且再去查來，看是不是另有奸人作祟。」
「東翁，這一番整治，怕是得要幾千兩銀子吧？」
現場像是被一層無形的厚重之幕罩住，所有人都覺恍如夢中，這是……什麼狀況？哪裡的衙門，奉什麼令，就這麼把一個同知抓了？
可就是這張面目，讓台下幾百號人的心臟也都提了起來，他的一言，可就要決定整個廣東的生意場，沒人敢不凝神相待。
等莫文寧被抓走了，民人們才紛紛議論出聲，隨從家人朝還在站樁的三班衙役咆哮，責問他們為什麼任由自家老爺，他們的上司就這麼被不明來歷的賊人抓走。
家人六神無主，商議著要去廣州告狀，捕頭跟手下都投以憐憫的目光。
「朝廷邸報上說了，廣東的情事
三四百人，既有大商號的掌柜，也有中等商家的東主，甚至還能見到佛山東莞的不少作坊主。正前後左右交頭接耳，前排伺立的司衛嘩啦一聲整齊跺腳，一個官長模樣的司衛扯起了嗓子：「總司——到！」
師爺欲言又止，該是這東主向來跋扈慣了，不好說得那麼直接。
可再不適應，大家都得忍耐，召集他們的彭先仲說了，此次大會非常重要，如果沒能到會，以後的生意就別想做了。商人們都猜測，該是李三江要發布希么大消息，比如會如何應對朝堂正在熱議的禁海令，以便讓他牽頭組建的南洋公司正式開張。
剛想喊出同知二字，就被一槍托砸在臉上，鼻血帶著牙齒橫飛。
將近正午時分，莫文寧還在縣衙正堂審案，驚堂木拍得啪啪響，就想著借這案子把官威立起來。此案原被告都是當地鄉紳，他以慣常手段壓了被告再壓原告，準備壓得雙方不敢再揪著案子，徑直向他上供息事。
「青田公司東主，李肆，李三江。」
他鄭重地向台下幾百人鞠躬，不少人都下意識地不敢再坐著，這手眼通天的狠人，連阿哥都不放在眼裡，督撫更是奈何不得，誰敢受他一拜？
「我不是受李知府之託而來的，而是受李總司之令而來。」
「你且去安排，五日後會齊佛岡商賈名流，事前知會好，若是禮數不周，商人，別想在我這佛岡做生意，鄉紳，虧欠錢糧，我全轉到他身上！」
廣州城西一處會館，眺望一片殘垣斷壁的光孝寺，來自各地的商人都是一臉感慨。
「被殺的全是光孝寺大亂里抓的亂賊，弄到青浦一事里頂罪而已。」
聽說是有人自薦上門，要當他的師爺，莫文寧只覺稀奇。
「李三江跟此事到底有多大關係，咱們誰也看不清，也不能隨口就全推到他身上去了。就看朝廷的舉措，又要禁洋物又要禁海
「佛岡同知莫文寧毆傷青田公司要員，勒索當地鄉紳商賈，我等奉令鎖拿莫文寧到案！」
「佛岡雖然小，總不是廣西那般貧瘠之地，本官到任的規禮，怎麼也得上萬兩銀子，否則這同知豈不是連知縣都不如？」
他的師爺倒是盡職，著力打探了一番，可外來人戶，終究進不到當地人的圈子，得知的也只是一些青田公司作威作福，勢力極大的模糊消息。莫文寧已是被氣得三佛出世，將那房與信打了個半死，背上還插了個「青田妖孽」的牌子，直接丟出了衙門外。
幾個商人一邊抱怨著一邊進了會館，聽了他們這話，有商人開口道：「怎麼不去找彭先仲？咱們可都是三江商會的人呢。」
「李某要謝的，是諸位給了李某信任！這生意場上，少的就是信任。靠著大家的信任，李某的事業才能走到這一步。」
「經歷過了之前的變亂，你們中的很多人，都在想，我李肆要做什麼。我明確告訴大家，我李肆，絕不作反賊！」
「青田公司？就是上門來要挾本官的歪門邪道之所！？還敢行這大逆不道之事？就不怕本官一體鎖拿了！？」
李肆昂首挺胸，將這話喊出了聲，心中卻補充了一句，絕不作華夏的反賊。
「可這廣東，據說規矩不一樣，為東主打前站的人說，這裏可不好伸手。」
「來給我當師爺？這是從何說起？」
「你們是哪裡來的？憑什麼抓我！？我可是一州……」
師爺盡職地勸著莫文寧，這莫同知卻是不耐煩地揮袖子。
接著李肆嘆氣：「可眼下的情形，大家也看到了。我們商人，歷朝歷代，都是被鉗制和壓榨的對象，要想安穩地把生意做下去，就不得不各走偏途，也將自家的命運，盡皆放到了他人的手中。」
就在莫文寧自覺火候差不多了，要拍驚堂木宣布暫緩審案時，衙門外人聲鼎沸了，那像是驚呼。莫文寧皺眉，準備丟簽子派
保合堂的東主和那飛雲行的掌柜對視一眼，都道也罷，在這大清朝，做生意就是招麻煩，既然眼下有省銀子之途，還考慮那麼多做甚。
「自年初廣東之變后，沒能跟各位把臂細談，李某在此深表歉意。」
眾人心中咯噔一響，某個方向上，一個大字招牌正若隱若現。
莫文寧只覺這個稱呼無比怪異。
「終究還是見血了，青浦的事，涉案的人被殺了好幾十個。」
「話已帶到，之前抓的人，趕緊放，身邊的師爺位置，留好，官面事務都由他做主。看在莫同知你對青田公司還知之不詳的分上，給你三天時間打探和考慮，告辭。」
正一片忙亂，李肆挺胸，展臂示意免禮，場中才安靜下來。
商人們議論紛紛，口音也紛雜不同，福建、江西、湖南均有，甚至還有江南一帶的調門。
幾個隨從追了上來，嘩啦一陣響動，後方十多司衛舉起了火槍，黑洞洞的槍口對著，那些隨從再怎麼沒見識，也都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動彈半分。
幾天後，莫文寧的同知衙門，又來了一撥人，為首的是一個氣宇軒昂的青年，雖然沒著官服，可舉手投足卻帶著一股大場面歷練過的貴氣。門子不敢怠慢，迎進了後堂客廳，莫文寧也是心中忐忑地過來見面，這個自稱是劉興純的人，似乎跟廣州知府李朱綬有關係。
劉興純淡淡地說著。
之前在廣西做縣官，雖然地方貧瘠，可朝廷威嚴總是足的。官印一舉，銀子就到，再不行舉舉板子，商賈鄉紳想要在他治下安生，那就得照朝廷的規矩來。
來人是個一身市儈氣息，眼睛就跟算盤珠子似的，始終在轉著的年輕人，開口就讓莫文寧兩眼瞪圓了。
「貪官污吏！沒錯，攔著大家的最大敵人，就是貪官污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