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戰爭是一門技術
咚……噹啷……
「管他是誰呢，就衝著先攻芙蓉山這點來看，也還是老套路。」
和其他純粹看熱鬧的官吏商民不同，廣東督標后營參將李世邦，提標中營參將曲萬聲等人所組成的「廣東綠營官佐觀戰團」都是看門道的內行，這些在李肆手上吃過大虧的人，自然樂見李肆落敗，但以他們的經驗而論，這似乎有些一廂情願。
山上的炮不僅威力大，射速還特別快，清兵的炮剛剛架好，第二輪炮擊又來了，這一次準頭更是到了炮手頭皮發麻的地步，一門千斤炮被炮子直接砸中，偌大的炮身飛跳而起，四下橫掃，將周邊十數人抽得骨裂肉碎，最後一下擦過一個倒霉蛋的腦袋而過，就見那傢伙的腦袋頓時癟了下去，跟著大炮一頭扎在地上。
韶州城西門城樓上擠滿了人，都是非富即貴的大人物，最前方那片視野開闊的「貴賓區」里，甚至還擺開了茶席。芙蓉山在西南三四里遠，官兵自西北而來，背靠武水，要朝南攻。在這城門樓上，兩軍交戰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竟然是把黃崗山當炮台了！」
山腰位置，炮煙升騰，炮子蓬蓬砸在陣前，頓時掠出十數條血路，一輛馬車被炮子炸個正中，大車碎作漫天木塊，挽車的馬都被甩得飛了起來，甩著蹄子嘶叫著，重重砸在人群中，人聲馬聲混在一起，爭搶著凄厲的高點。
咚咚炮聲從芙蓉山飄下來，高其位心中一抖，望遠鏡差點脫手。
「高軍門，是不是轉調些人，助攻黃崗山？」
可接著他又抽了口涼氣，望遠鏡
「浪濤千丈波衝天，枯槁萬民盡開顏，天兵如海賊如蛟，誅……誅……」
江西提標中營參將吳弘毅拱手說著。
湖南提標中營參將劉登威對身前一群游擊守備呼喊著，人潮湧動，遠在韶州城樓上的廣東綠營觀戰團瞧著這上萬官兵蓋上去，那孤零零的芙蓉山似乎就要被淹了，心中也是熱意上涌。多少年了，難得見到上萬官兵的廝殺場面。
咚咚炮聲連響，片刻后，芙蓉山的山腳下泥土亂濺，塵土升騰。
「可惜了……」
蓬蓬槍聲響成一片，這不是排槍，而是陣地前的散兵在阻擊對方的先登，以百人為規模的幾群先登沖勢頓時一滯。
「滿丕估計是把荊州和武昌的大將軍都請下來了。」
也只是一滯而已，儘管被打倒了一片，其他先登依舊悍不畏死地沖了上來，即便他們不能衝到敵軍陣前，也要將對方的散兵打亂。
再說了，他辛辛苦苦定下的方略，怎可能被黃崗山一陣炮轟就改掉？
岳鍾琪開口附和，他的撫標剛剛到達，沒被遣上戰場。
岳鍾琪恨恨咬牙地帶著部下向北開拔，去坐他的冷板凳。
李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芙蓉山看似平緩，卻還是能布置成火力層層交叉的陣地。而黃崗山雖然險峻一些，可地勢更複雜，火力分割更零碎。換了火器時代的軍官，想的該是首先拔掉黃崗山，這高其位再足智多謀，再悍勇無畏，思維卻還是古
廣州軍標后營游擊何孟風也跟著王華來了，摸了摸自己腿上已經好透的傷口，他心中微微嘆息，李肆要被撲滅，英慈院怕也難保，盤大姑……
「打不著吧，沒見有那麼大的炮。」
王華搖頭咂嘴，頗為遺憾。
「吳參戎見得深，標下也覺得，最好先主攻黃崗山。」
「一鼓作氣衝上去！這裏全是山窪，李肆的快槍兵也施展不開，只要衝上去，咱們十個打一個，怎麼也能打垮了他們！」
眾人正在驚訝，曲萬聲指向北面，就見那黃崗山上，團團白煙升起。
阻擊他們的散兵放了兩三槍后就撤退了，不僅先登們興奮起來，後面湧上來的大隊也都蓄起了幾分底氣，對方士氣如此低迷不振，今日之戰，勝果怕是唾手可得。
人潮向後退了一截，將那些炮兵露在陣前。這些世代都是炮手的兵丁工匠高聲咒罵著，卻不敢向後奔逃，硬起頭皮，就把力氣摁在了炮上，似乎只要自己的炮能炸響，對方山上的炮就再不會給他們帶來死亡的恐懼。
「傳令，急攻！」
官兵的炮聲隆隆不絕，打了一陣后，更是喧囂起來，竟似驟然又多了十多門炮一般。只是這炮聲跟之前的很不一樣，官兵的大將軍炮就像是鐵鎚砸硬木的聲響，迴音沙啞短促。可這陣炮聲卻像是大鼓一般，蓬蓬有力，餘音繚繞，拍得耳膜都有感應。
見著兩三千清兵分作數路衝擊而來，李肆微微訝異，這麼果斷地終止跟自己比拼火力，還真需要一定的眼光和魄力，這個
也不怪李肆不清楚，他又不是清史專家，這個高其位可是位身經百戰的悍將，三藩之戰和征討噶爾丹都立過大功，康熙末年調任江南提督，署理兩江總督，雍正年間升任大學士、禮部尚書，李肆記得的那個高其倬是他的堂弟。
「戰爭，先是一門技術，沒有什麼詩情畫意……」
高其位是有些後悔了，捻著鬍子，眼神閃爍不定。
高其位冷哼了一聲，先登本就是去送死的，這點損失自然不肉痛。快槍確實犀利，當年噶爾丹的快槍也如這般，佟國綱在二三百步外指揮炮隊轟擊駝城，仍被槍擊殞命。可最終還是不敵炮擊，那時候他指揮小炮進擊，立下了大功，對這快槍一點也不陌生。
「那李肆是要完了。」
「打退」了散兵后，這些先登嘗試著再朝前衝去，近到百步內，排槍響了，從半空往下看，一道扭曲白線在芙蓉山下拉開，顯出了山座一面的清晰輪廓。
芙蓉山的山勢緩，山下還夠擺開大軍，黃崗山不僅隔著一條江，山也陡，山下更沒什麼地方。攻下了芙蓉山，黃崗山就是絕地，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高其位堅定了決心，原本轟擊芙蓉山的大炮掉轉過頭，去轟黃崗山，同時調江西提標攻黃崗山，而岳鍾琪帶來的撫標兩千人，被丟到了戰場背後，說是「防備黃崗山之敵逃竄」。
「這個高其位很有經驗呢……」
「至少是五六千斤的大炮。」
再看向官兵，近萬官兵正在武水南岸的開闊地帶
上萬人涌動，景象鋪天蓋地，韶州知府陳訓見著這氣勢如虹的王師，頓時興奮了，搖頭晃腦地作起詩來，白道隆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摳著鼻屎，周寧嘴角卻是微微一撇。
這一波萬人之軍已經接近了一里位置，馬拉人拖，數十位百斤千斤炮分開人群，開始在陣前架設。高其位心說，這裏總不成還有……
「高其位怕是開始後悔了吧，居然沒料到黃崗山是座炮台。」
「不對！是李肆的炮！」
登上一處高丘，高其位舉起望遠鏡，透過硝煙，對方在山腳下的防線頓時入眼。只有一道樹木、泥土甚至石頭壘砌起來的矮牆，高還不到胸，看來那李肆還真是倉促應戰，連壕溝都來不及挖。
「李肆的炮呢？還沒見響……」
白道隆也是綠營觀戰團的一員，他坐在最後面，看著芙蓉山升騰的塵煙，悠悠撓著鼻子，心中波瀾不驚，他已經想通了，不管哪方打贏了，他都準備回家養老。周寧立在他身邊，目光依舊如來回打折一般扭結。
眼見清兵涌近，前鋒離山腳的一線陣地只有二三百步，山腰處，李肆這麼自語著。戰爭機器已經開轉，他這個指揮官，該布置的布置下去，如今這形勢，更多要靠部下在前線掌握，自己就握著後備隊，當起救火隊長。
廣州軍標中營參將王華撇嘴道，眾人投過來一個詫異的目光，才剛剛開打呢
「芙蓉山就是座孤山，若我是那李肆，來不及攻韶州城的話，也該把大隊列于山左，小半兵放山上，護住高處即可。如今李肆這布置，不就跟當年馬謖失街亭一般無二么。」
高其位感覺不對勁了，對方槍炮都犀利無比，連挨三輪炮，己方士氣正在下滑，不能繼續跟他們對轟，連忙下達了衝鋒令。前方的防線被山勢和窪地分割，連不成整體。雖然自己的進攻也被分割開，但這種地勢，越零碎對自己越有利，一萬弱兵可能打不過一千強兵，可十個弱兵總能打過一個強兵。
「這快槍果然是犀利……」
高其位此時已經來到離芙蓉山兩三里的地方，見到那一條曲折蜿蜒的硝煙之線升騰而起，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可是聽老了槍聲，這槍聲可跟自家的鳥槍不一般，顯得特別厚重低沉，看來李肆仰仗的，怕不只是自來火槍一樁。
這時候大家才醒悟過來，臉色頓時凝重了。
被巨大的恐懼壓迫著，清兵的炮急速就位，紛紛開始發話，將前方那道矮牆炸得泥石亂飛，可還來不及查看戰果，山上第三輪炮擊又來了，至少又打啞了好幾門炮。
眾人聽得這話，也都心有同感，那李肆難道連《三國演義》都不讀么？可這麼想下去，卻又覺心頭難受，就這麼個一點也不懂兵法的豎子，卻打得他們丟盔卸甲，全無招架之力，自己真就這麼不堪？
高其位眉頭緊緊皺起，外省參將也就算了，你一個本省的小小游擊，居然也敢開口置疑我的決斷？
瞧著幾位參將臉色沉了下來，何孟風心中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