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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迷亂的岔路口

第二百八十五章 迷亂的岔路口

見胤禛眼珠子亂轉,顯然是還沒定好應對說辭,胤祥決然道:「四哥,這是個好機會!趁今晚皇阿瑪心思已全沉入此事,四哥可稍稍再提你的方略,事態正如我們所料,李肆非一省之亂!僅僅只是尋常應對,絕難收拾!就算皇阿瑪不採納四哥之策,也算是有言在先,到事態糜爛之時,四哥終究能當大任!」
可黃昏收到福建八百里塘報,福建廣東水師在三彭失利,廣東碣石鎮總兵陷敵,福建水師提督施世驃退守澎湖,廣東重鎮南澳島被占。
「十三啊,眼見皇阿瑪還沒振作,我急啊,這些話,我怎麼還能藏在心窩子里呢!?」
另一人伺立一旁,溫聲勸著胤禛,此人年不到三十,眼眉雖還有些英氣,卻像是在磨盤下碾過一圈似的,整個人飄著一股異樣的滄桑氣息。
萬幸的是,歐陸諸國只有海路一途能接他大清之地,而且還只為做生意,百年之內,看起來是沒什麼大害的。
康熙暗自嘀咕了這麼一句。
兩兄弟張嘴抽氣,他們關心的當然不是丟了什麼總兵,廣東輿圖和李肆軍勢已被他們琢磨了無數次,知道施世驃這一敗意味著南澳不保,南澳丟了,不僅廣東海門被李肆把住,福建也將處於威脅之下,這已經不是一省之亂!
結合廣西重歸兩廣總督節制,由楊琳總掌西面的情況,李肆看出,康熙還在猶豫,還在觀望,還想跟他打一場有限之戰,不願調動全國之力。殷特布雖然是兵部滿尚書,卻非能領軍作戰之人,而五省資源乍一聽嚇人,光綠營就有二十多萬,可實際能抽調出來的不足十萬,殷特布也沒掛將軍銜,他只能負責後方運籌,前方兵將還是各自為戰,沒有統一建制。
已至此,天地會在台灣只有聯絡和刺探情報之力,無力影響對方決策,李肆只好一面急召鄭永赴台勸撫,一面讓田大由加緊籌集軍械,如果攔不住對方的行動,那就儘力幫他們,能幫多少算多少。
李肆早早就在台灣埋下了棋子,天地會在台灣的發展是尚俊的重點工作,推動台灣舉義就能分擔牽制閩浙清兵,分擔東路壓力。由前世歷史而知,康熙六十年,台灣朱一貴起事,起因雖然是台灣知府王珍苛政,可沒有熟悉軍伍的明鄭余部跟從,朱一貴這幫草莽也難以攻下台灣府城,一度佔據全台。
胤禛不解:「這麼晚了……」
「皇阿瑪……」
得了潮州府,李肆本就想立即抽身趕去西面梧州戰場,雖然羽林軍和龍驤軍合兵一處,戰兵上萬,而清兵最多不過五六萬,還是各處零零碎碎湊起來的。但賈昊張漢皖太年輕,還沒有獨立指揮萬人大軍會戰的經驗,終究有些不放心。
眼下不過康熙五十四年,台灣府治還算平靜,李肆自然難從一般民眾下手,但這些明鄭余部卻是爭取的對象。早前李肆沒有讓天地會去找估計還在鳳山縣衙當衙役的朱一貴,更沒有去找客家土豪杜君英,而是讓鄭永去聯絡明鄭余部里的熟人,替天地會拉線搭橋。
兩樁消息夾磨著李肆,外加梧州的局勢,讓他徹夜難眠,一時也覺得難以把握未來。
李肆舉旗后,胤禛已成康熙處置廣東之亂的參議要員,這會該是康熙剛收到消息,事態重大,所以要連夜召他進宮。
胤祥皺眉:「怕是南方之事,又有了變故!」
這怎麼是好消息呢?
可李肆只能感嘆,局勢終究不是能以一人之力操控的,他攻下廣州,三路出擊,震動南方,台灣那邊的明鄭余部心思也活絡起來,覺得有了機會。
他上前握住胤祥的手,咬牙道:「十三,你可願助我?」
潮州府衙後堂,李肆裹著軍用氈毯,在潮州知府、福建提督和廣東提督等滿清文武官員都睡過的一張大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兄弟倆久久相視,忽然開懷大笑。
此話正合胤禛心意,他重重點頭,再問道:「這是遠的指望,今夜能爭到什麼近處?」
廣東提督張文煥也光棍,帶著殘兵逃到北面的饒平縣,他判斷李肆要進福建,再不想攔著李肆的前路,反正他只要還待在廣東就不算失職。福建陸路提督穆廷栻入廣東就爭權,爭不到權,見施世驃跑了,也拔腿就走,既然不仁,張文煥只好不義。
沉默良久,胤禛猛然回頭,眼中泛著晶瑩淚光,像是終於覺悟:「你說得對!我這般煎熬,就是既想為國,又不想擔國,看來我是太天真了……」
此前他就一直在揣測李肆背後的勢力,現在施世驃的奏報,終於弄清了這個疑惑,讓他是又氣又驚。氣的是,那等歐人如此狼子野心,居然勾結他治下民人作亂!驚的是,洋人真要打來了,他該如何應對!?
可俄羅斯不過是歐陸里最粗鄙的一國,歐陸之事,傳教士們跟他說得再通透不過。英吉利、法蘭西、荷蘭、西班牙諸國國勢不下於俄羅斯,槍炮之精,巨艦之壯,更是遠勝俄羅斯。
當然不是好事,對李肆來說,時間不對。
吳崖帶著鷹揚軍諸將圓滿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務,僅僅三天就攻下了潮州府城。第一天清除外圍防線,第二天架設火炮,同時打退出城衝擊炮兵陣地的清兵,接著連夜轟城,第三天凌晨,潮州府已是空城。
胤祥毫不為所動:「就是那位置苦,才只有四哥配得坐上去!」
那年輕人正是十三阿哥胤祥,自幼跟胤禛兄弟情深。前幾年受廢太子案牽連,被康熙發落在家中靜守,幾乎淡出了眾人視線。而後太子兩廢,南方事起,八阿哥胤禩跟康熙的父子親情也幾乎決裂,想著這個兒子終究沒負過他,康熙把他放了出來,還賜了貝子,胤禛也由此獲得一大臂助。
除了痛罵施世驃和廣東水師無能,康熙也不得不痛苦地承認,李肆此賊,已非一省禍患,更讓他揪心的是,隨同塘報而來的還有施世驃匆匆而就的奏摺,報說李賊有洋人巨艦助陣,揣測多半跟洋人有勾結,這讓他更是膽戰心驚,洋人!?
由此可以判斷出,未來半年內,在東面一路,他都只需要跟閩浙和兩江綠營對陣,這當然是好消息。
胤祥用力點頭:「舍四哥,再無誰!好男兒,就要有擔當!」
可接著收到的消息讓李肆頭疼了,他不得不留下來布置應對措施。
一旦台灣舉義,施世驃為保自家後院,必定會捨棄福建,直撲台灣,即便義軍聚起十萬,卻都是烏合之眾,施世驃完全能以他節制的水師本部兵馬撲滅義軍。而他李肆現在還只是維持著東路戰局,要援助台灣義軍,有些鞭長莫及。台灣義軍若是被滅,以其牽制東路的構想就徹底破滅。
「皇阿瑪剛給四哥復了王位,此策被駁過一次,再要重上,怕是要涼了皇阿瑪對四哥剛剛轉熱的心……」
笑聲落下,書房外響起尖細嗓音,那是胤禛的近侍蘇培盛,他通報說皇上急召。
「果然不能讓你來坐這位置,真要用了你這幾策,日後這天下,我愛新覺羅家早晚得改了漢姓!」
兩條消息,一好一壞,好消息是,清廷派下兵部滿尚書殷特布為欽差大臣,節制閩浙兩江兩總督,加上重新划回兩江總督節制的江西,殷特布總掌五省資源,要自東路發動圍剿。
從黃昏一直愣到深夜,康熙終於定下心神,讓兵部下諭給閩浙等處海關,囑其通過行商急急聯絡歐人,問清楚到底是哪國在背後勾結李肆,然後才將注意力轉到李肆本人身上。歸根結底,洋人只有船沒有人,就算有洋人撐腰,解決李肆才是根本。
壞消息是,台灣不穩了,天地會在台灣的內線通報說,最多半月,台灣就要亂起來。
李肆當然希望台灣舉義,但不是現在,等到他力量再強一些,能有餘力伸手,台灣才有力量成為他反清大局上的一枚棋子。
胤禛停下步子,看著牆上高掛的廣東輿圖,似乎痛苦難當,「我怎麼敢有意!?我怎麼會有意!?那位置,你瞧皇阿瑪有多苦!?」
胤祥沉聲道:「四哥若是對日後有意,就更應該忍!」
聽胤禛又在說他那一套,此時的康熙卻沒有太過惱怒,李肆確實讓人頭疼,胤禛視他為生死大敵,也不算太自怯。
胤禛身形一晃,不願面對胤祥那熾熱而堅決的目光:「十三啊……那是個火坑,你真忍心讓四哥我跳進去!?」
胤禛直搖著腦袋,眼角都搖出了一絲淚意。
原本歷史上的朱一貴起義,從朱一貴正式舉旗到他被俘,不過短短兩月時間,換到清廷的角度看,平定這場叛亂如摧枯拉朽般輕易。廣東客家人杜君英和朱一貴所聚福建人之間的內亂固然是一大敗因,義軍缺乏軍事經驗才是最為關鍵的原因,畢竟那些明鄭余部只是基層官兵。
康熙像是在斥責胤禛,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雖然早有預料,但見康熙這般篤定,胤禛心中卻還是呼呼吹著冷風,但想到之前胤祥的話,也覺說到這已是極限,再不敢提他的那幾策。
「又是這幾策?就沒眼前能用的?」
數千裡外的北方,北京雍王府書房裡燭火通亮,胤禛焦躁地來回踱步,兩眼滿是血絲,他內心也正處在劇烈的煎熬中。
現在台灣明鄭余部準備舉義,難道不是好事?
他最熟悉的洋人就是俄羅斯,儘管面子上掙得不少好處,甚至有個俄羅斯佐領在北京蹲著,逢年過節出來亮亮相,彰示一下他康熙大帝的武功,但康熙很清楚,洋人可是大敵!火器猛銳,心思狡詐,當年雅克薩之戰打得有多頭疼,他心裡有數,而後噶爾丹靠著俄羅斯的火槍,也讓他吃過不少苦頭。
李肆三面進擊,確實搞亂了他的手腳,逼得他不得不臨時啟用殷特布,同時讓楊琳在西麵糊牆。對他們也沒抱太高的期望,只是爭取到時間,將李肆的蔓延勢頭暫時擋住,以便讓他選定得力大將,統精壯之軍,再入廣東征剿李肆。
胤祥指向西方,就說了三個字:「年羹堯!」
這怎麼是壞消息呢?
胤禛看向蘇培盛,這太監趕緊補充了一句:「奴才聽聞,是施世驃水戰失利,又丟了一個總兵。」
胤祥微微一笑:「我不正在助四哥你嗎?」
乾清宮側殿御書房,康熙也是兩眼發紅,他是被氣的,廣州丟了,廣州將軍管源忠徇國,李肆佔了廣東腹地,在他看來,都還算不上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說疥癬之患是自欺欺人,但要說是病入膏肓,卻還離得太遠。
「事有輕重緩急,怎可被一跳樑小丑亂了國政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