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人心難齊，總是不足和對比
蕭勝隱約看透了嚴三娘的心思，話里半是感慨半是勸解。
這心思不好公開說，蕭勝就只能強調打漳浦的難處，這可刺激到了吳崖等鷹揚軍將領，不好打！？就是不好打，他們才決心要打。西邊羽林軍梧州血戰，打趴了五萬清軍，而他們鷹揚軍就一路乾著拆遷工程。從廣東惠州打到福建雲霄，除了雲霄稍微扎手，就沒碰上過什麼硬仗。對手全是協營汛塘之類的綠營豆腐兵，全軍傷亡不過千人。這點成績，跟羽林軍甚至龍驤軍比，都擺不上檯面。
謝定北趕緊出聲安撫，何孟風瞄瞄這個昔日的湖廣提標中營參將，淡淡地哦了一聲，心道自己這幫廣州軍標出身的軍官，可跟你這種人不同。你是在韶州戰場上被抓住的，而我們可是跟天王一同舉義的。你還擺出一副先進者的嘴臉，把我的無心之語當牢騷話來批，你有那資格么……
靠著鷹揚軍還駐守在附近，當地社會秩序還能勉強維持，沒有大股賊匪立足之地，如果戰線繼續往前推，會是什麼局面，很難想象。
「跟阿肆再爭爭吧，我就不當什麼一路統帥了，自然也不能當賈昊吳崖的部下，聽說正在籌建陸軍的第四軍，就跟他爭個統制如何？」
這感覺真是舒爽，很早她就憧憬著能跟李肆一起，以血火清洗罪惡大地，還人世朗朗乾坤。如今手握這樣的力量，她不僅不覺得得償所願，還有失落之感，因為這般舒爽快意，僅僅只是曇花一現，打完漳浦，她就必須呆在李肆身邊，乖乖地扮演好她身為王妃的角色。
嚴三娘撅嘴，心道這兩個傢伙，準是已經打好了小報告，就等著她被抓回廣州。
嚴三娘如此感慨著，就這一條，似乎就跟女人天性相悖。
英華軍不比古時軍隊，完全是以打敗多強的敵軍為戰績，不是按佔多少地盤來算，嚴三娘想推進到漳浦，正合吳崖等人的心意。
第三股就是福建陸路提督穆廷栻的福建綠營，人數近萬，建制完整，戰力還算可觀，正據守漳浦之後的漳州府城。
腳下不遠處，火炮如雷霆響動，就見著黑糊糊的炮彈，划著清晰可見的弧線落入城中，砸起股股煙柱，這都是她一聲令下的結果，恍若在紙上作畫一般，揮手就是一幅絢麗彩卷，也讓她心頭驟然一跳。
嚴三娘心思蠢蠢欲動。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怕不只是說將軍無情，而是他身不由己，必須要背負這些人命。」
張應梁得廣站在更遠處，瞅著這幫「新將」嘀嘀咕咕，一驚一詫的，頗有鄉下人進了京城的味道，都是無奈地搖頭，這幫土包子……
炮兵陣地外，一群肩章縋著銅星的軍官一邊觀察著戰況，一邊閑聊。偶爾有士兵路過，都很好奇地打量著他們。穿著馬靴，肩上金黃銜帶，軍帽的帽圈繞著一條金黃雲紋，一看就是軍官。軍官扎堆，這不出奇，奇怪的是這些人都是生面孔，更奇怪的是，這幫人年紀都不小了，跟從司衛體系裡出來的那些毛頭小年輕反差太大。要知道他們鷹揚軍的老大，統制吳崖，也才二十歲出頭。
二月十二，炮轟繼續，嚴三娘登上火炮陣地的望台，隔著南溪，用望遠鏡觀察漳浦縣城的情況。就見磚瓦噴飛，塵煙升騰，心中又是一陣惻然。
攻佔漳浦的話，不僅能進一步弱化台灣跟福建的聯繫，還能威脅漳州府城這個大節點。如果未來反圍剿的戰場東線只到雲霄，那麼清兵的調
品味著渾厚炮聲所蘊含的力量，想著之前懾服雲霄守軍的場景，嚴三娘忽然覺得，這才是她的舞台。她再難以拳腳刀槍來證明自己，而這血火戰場，不正是她所渴望的么？
拿下雲霄沒幾天，嚴三娘蔥白玉指一彈，在沙盤上點到下一個目標。
用上鷹揚軍的軍屬炮翼，外加配屬給鷹揚軍的赤雷營兩個炮翼，各營的八斤炮也都上陣，還有剛剛組建，被鄭永調來湊熱鬧拿經驗的伏波軍炮翼，七八十門大小火炮日夜趕工。能用火炮辦到的事，絕不上步兵。
嚴三娘滴溜溜轉著眼珠子，耍起了賴皮，房與信和蕭勝對視一眼，無言苦笑。
「我們在福建佔了五縣一廳，人心還沒收齊，再繼續前進，後方不穩啊。」
「目標，漳浦！」
但這三股敵軍並非主力，僅僅只是兩軍會戰前的游騎偵哨。殷特布坐鎮浙江調兵遣將，估計總數十萬的綠營大軍正漸漸成形。
嘴上說不管，可嚴三娘手上卻要管，之前韶州老家有相關經驗，她就隨手用上。讓鷹揚軍在這幾縣招募民壯，編組為後備營，把那些失去了生計，最有可能危害新朝治政的綠營汛塘兵組織起來，給他們一個臨時生計，同時也給房與信組建地方官府提供丁壯資源。至於臨時養這些兵的銀子，就讓房與信去頭疼好了。
將這兩人的神態瞅個仔細，旁邊的韓再興慨嘆地一笑，真不愧是綠營將佐出身，還沒正式進軍中呢，這就分派系了。昔日那朝廷的習氣，還真是脫不幹凈呢。就不像自己這些粵商總會背景的人，可是清清白白。
部下對她親身涉險很有怨言，她很清楚，如
詔安、平和兩縣，往日跟青田公司和粵商總會相關商人的來往還算密切，藉著這兩方關係，把控還算得力，人心勉強安穩。可更北之處的武平、上杭和永定三縣，滿清官府被趕走了，卻沒多少當地人出面來接下維持之責。下面的綠營汛塘體系也被破壞，鷹揚軍就那麼點人，不可能分散下去當駐守兵，所以現在三縣治政混亂，賊匪四起。
眼下英華軍東路之敵還是那三股，張文煥的廣東殘兵，已經退到了贛閩交界的汀州。這股兵從廣東惠州一路「轉戰」，堅決不跟英華軍正面相抗，根本就不必顧忌。另一股是施世驃的福建水師，有蕭勝的海軍壓制，施世驃退守澎湖的船隊無力自海上威脅鷹揚軍側翼，可以忽略不計。但施世驃還留了兩三千陸戰兵在漳浦，因為那裡是很多駐守台灣綠營兵的家鄉。
嚴三娘就是個急起來絕難顧及自己的火暴性子，現在事情已經做了，後悔也沒用了，趕緊把戰線向前推，說不定還能拖拖時間，消消那傢伙的火氣，反正漳浦是李肆之前立下的界線，她這一舉可不算違規。
這是為何呢？
炮聲如雷，炮彈如雨，漳浦如處雷霆之巔。連續三天炮轟，不僅城牆外的民居全被轟平，城牆也塌了無數段。可嚴三娘沒讓部下急著攻城，而是繼續轟擊城內，想要將城裡的民人婦孺趕出縣城，以便減少攻城時的無辜死傷。
被來來往往的官兵頻頻行注目禮，何孟風終於有些惱了。他們這些黃埔講武學堂短訓班的學員，即將結業上崗，眼下被送到鷹揚軍中實習，正好趕上鷹揚軍攻漳浦。
但她並非只為私心而打漳浦，她跟吳崖等鷹揚軍
有些不甘心啊……
時間就在嚴三娘的忐忑不安中飛逝而過，二月初，鷹揚軍逼近漳浦，正如蕭勝房與信所料，漳浦官民一體，抵抗格外堅決，勸降說服等軟手段一概無用。見他們這般執迷不悟，嚴三娘也動了火氣，拆！拆城牆，拆房子！全都給姑奶奶我拆了！
房與信倒是沒有怨言，他本著身負籌措臨時軍費，解決一路軍需雜耗的職責。他對嚴三娘能想到這一層也讚嘆不已，說嚴三娘已經有掌一路軍政的本事，聽在嚴三娘耳朵里，卻有另一番感受，她更怕了，李肆會不會說她越權干政？
「聽說天王正在籌建第四軍，你說軍號會是哪個？神武還是虎賁？」
「不定會是驍騎或者驃騎吧。」
如往常那樣，她繼續安慰著自己。
「心氣肯定是不如這幫小年輕，可天王點頭讓咱們進軍中，就是要用上咱們能穩得住的心性，現在嘛，也得穩。」
「是啊，朝廷……哦，清廷圍剿大軍南下，其間肯定多有騎兵，沒有大建制的騎兵，可很難抵擋。」
打下漳浦，對蕭勝的海軍也有好處，靠著漳浦，清兵還可由古雷一地跟澎湖和台灣聯絡，得了漳浦，這條線也可以捏在手裡，到時清兵就只能從廈門等地赴台灣，大費周折不說，路線也長，很容易被英華海軍切斷。
房與信不得不叫起苦來，這個問題終於引起了嚴三娘的注意，人心怎麼不齊了？
房與信不直接反對，可話里意思再明顯不過。
「論槍炮咱們是後進，可論打仗，咱們出生入死的時候，這些傢伙還在襁褓里吃奶呢……」
但蕭勝寧可不要這好處，他倒是純粹出於私心。之前嚴三娘懾服雲霄之舉雖然很讓人感佩，卻還是嚇
「可征戰怎麼少得將軍？我不當，總有其他人當……」
「漳浦……不好打呀，福建有這樣的俗語，說……莆田有文，漳浦有武，滿縣皆補，頂戴如土。昔日對陣台灣鄭家，清廷的水師和綠營，極為倚重漳浦兵，漳浦的畲族更是驍勇善戰。漳浦出身的千把遍布閩浙，游守都參不計其數，藍理一族就是其中楚翹。聽說這老將還可能出馬，擔當征剿我們英華新朝的東路主將。」
因為這些傢伙肯定要打她的小報告！她都能想像得到，丈夫聽說自己又像以前那般冒冒失失去出風頭，絕對會把鼻子氣歪！說不定擼去她這巡閱使，招她回廣州待罪的十二道金牌正在路上呢。那傢伙發起真火，還很是嚇人，想到這事，嚴三娘一背是汗，腿肚子都有些發軟。
「是啊，清廷年前下了民勇令，讓鄰近我們英華的州縣大組民勇。漳浦一地，歷來尚武，此令一下，當地不定能聚出上萬民勇。就算我們槍炮犀利，真打起來，說不定還要跟雲霄一般情形。雲霄還能降，漳浦那邊，不打成白地，絕難平定。」
「這就是房參軍你的事，阿肆開的什麼知縣學習班，不也正在料理地方事務么，我可顧不上……」
經過雲霄一事，嚴三娘最大的收穫，就是懂得在公私之間權衡，學會尋找兩全之策。梁博儔的妻家就在雲霄，救了這一家，她也覺補了不少對梁博儔的虧欠。但同時她也拿下了雲霄，救了數千婦孺，免去鷹揚軍後續的死傷，一舉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