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李肆倒是無所謂，格桑頓珠也沒意識到自己帶來的消息才是真正的禮物，他獻上的是毛氈、牛皮、銀飾這一類特產。而對這個木里部，李肆也沒什麼想法。首先是太遠，眼下還鞭長莫及，其次是這木里部太小，也卷不起什麼大風浪。格桑頓珠話里明顯透著的那股「咱們兩方聯手，把清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味道，李肆只覺無奈。他也不好直白說，哥們你醒醒吧，這個血肉漩渦，可不是你那幾千人的小部族能隨便來攪和的。
「此事你跟羅堂遠於漢翼一起會商，我要一個清晰無誤的結果。」
可要西進的話，眼下陸軍就三軍，主力向了西，北面和東面就空了，這可是極度危險，所以必須將清廷的動向看得十二分真切。
他話里還帶著一絲惱怒，李肆雖然待他和氣，但總覺得受了一番輕視。
清廷確實有在西北大動的跡象，已經發下諭令，要陝甘青海一路準備糧秣，但這都還只屬於戰備一級的動作，不能完全說明，清廷已經將戰略重點定在西北。
木里部在四川寧遠府境內，跟前所后所部歷來有牧場水草之爭。考慮到木里部跟北面雅州府的巴塘里塘部同為一脈，清廷地方官為壓制勢大且向來都桀驁不馴的巴塘里塘部，也不問事由，徑直問罪木里部，欠下了木里部不少血債。
「你遣來族中勇士，為我打仗，到時候就能還你一支強軍。哦，對了，不止勇士，有會唱歌跳舞的姑娘也來一些。」
尚俊不解地嘀咕著，再看李肆搖頭，才醒
「光有槍炮可不行，清人也有槍炮，可十個兵都打不過我一個兵，怎麼用槍炮，還有一番大學問。」
尚俊此刻想的是，李肆已經心知肚明，卻要來考校他的工作，壓住抹汗的衝動，將自己匯總的北面情報一一道來。
嚴敬趕緊告辭，這是軍國之事，他就不能湊熱鬧了。一邊走一邊想，三娘沒在身邊，這小子就心花花了，我是跟女兒說呢，還是不說呢。
「這一條街上的人，恐怕就比咱們木里人多。」
「鳥槍！大炮！如果我們木里人能有這些武器，就能幫著天王第巴扯清人的後腿！」
「甲尼，能晚回去兩天嗎？這裏好熱鬧，剛來就要走……」
東進福建，打到江南，會馬上引得康熙轉火，在這段時間里，最佳的方向就是西面，將廣西乃至雲貴抓到手裡，到時就只需兩面對敵。
「沒錯，都忘了，不僅瑤女，苗女也要，這事就你去辦吧，記得找特別擅長歌舞的。」
「你趕緊回家裡，讓我巴拉（父親）選一百個勇士，二十個瑪吉阿米。」
「天王怎麼對藏女感興趣？論歌舞咱們瑤女也不差，論身材長相膚色，藏女可更沒得比。」
這格桑頓珠顯然在
轉念間李肆就定下了心計，就比照苗瑤的政策處置吧，先把這個小小部族拉上自己的戰車。
但康巴人終究不是商人，性格直率，跟格桑頓珠的這筆交易很快談妥。一枝火槍換一個男人，五枝火槍贈一個姑娘，每二十枝附贈一門神臂銃。尚俊自告奮勇擔下送貨上門的任務，送貨的夥計就是他的密探。
有了之前歷次教訓，即便目前清廷的動向已經比較明顯，李肆還是不敢託大，要情報部門再三確認。這是定下戰略決策，就得抱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態。
「二十個算什麼？聽說清人皇帝的皇宮裡至少二百個！」
李肆當然不知道自己隨口一說，就引得手下的情報頭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順著自己的思路，他繼續問道：「清廷用兵方向，有明確跡象了嗎？」
格桑頓珠點頭贊同，他一路來時，在廣西不僅聽過不少羽林軍的事迹，還親眼見過羽林軍攻州縣，其間種種看不懂的東西，自然得花功夫學。
「二十個瑪吉阿米！？那李第巴也不怕自己累著？」
「喂……你們不會是以為我……」
李肆張口就來，渾沒注意龍高山尚俊嚴敬三人對視，目光里多了一絲其他東西。
看著眼前這熱鬧情景，格桑頓珠心中一抖，忽然覺得，李肆之前那般輕視，已經是對他很客氣了。
龍高山憤憤不平地念叨著。
李肆沉聲說著，他已經
「天王第巴……」
在格桑頓珠看來，誰找清廷的麻煩，誰就是他們木里部的朋友。當雄的拉藏汗跟清廷的死敵有了往來，木里部很高興。但這事隔他們太遠，有什麼好處也落不到他們一個小小部族身上。透過嚴敬派往川滇大山重操舊業的夥計，格桑頓珠得知了廣東之事，於是直往梧州找到嚴敬，想借重李肆的力量。在清廷跟拉藏汗周旋的時候，狠狠出口惡氣，伸張自己的正義。
當格桑頓珠一行人在那條街上被濃脂厚粉纏住的時候，李肆在天王府也被嚴敬、尚俊和龍高山的怪異眼神纏住了。
格桑頓珠還是壓下了自己的惱意，這樁交易他覺得很值。部族付出男女，得到槍炮，遣來的勇士如果還能活著，更是一筆珍貴財富。相對別人而言，李肆待異族人也算開明，比如他身邊的侍衛長，看衣著就是個瑤民，族裡男女，也該能得他善待。
「撫遠大將軍……早了一兩年呢，具體人選，我看還是胤禎。」
李肆這才想起，自己找格桑頓珠要姑娘這事很容易讓人誤會。
「北面傳來確切的消息，清廷剛啟封了撫遠大將軍印，但具體人選還沒確定，風聲很亂。」
想及李肆在情報上的密密布置，尚俊這個捕快班頭出身的情報頭子背後頓時出了一層細汗，李天王城府
「不妨事的，格桑頓珠兄弟，你的禮物我很滿意，就不知道我該拿怎麼回報你。」
部下們被李肆這要求給引得議論紛紛。
「唱歌跳舞？我們康巴人生下來就會，天王第巴是要甲那！？好眼力！木里的瑪吉阿米美得天上的雲彩都要留步，天王第巴一定滿意！只是小夥子們幫天王第巴打仗，家裡就不安全了……」
康巴藏區跟清廷的關係歷來都是貌合神離，只要各部頭人擺出奉清廷為主的恭順架勢，清廷歷來不願多事。但漢藏乃至康巴各部之間衝突不斷，清廷也不得不介入，而具體手腕則還是扶一派打一派。
只是這李肆除了小看人，還有樁毛病讓格桑頓珠搖頭，好女人！胃口還挺大的……
格桑頓珠並不知道什麼策妄阿拉布坦，但他父親正在備禮，說是當雄的拉藏汗要跟誰誰聯姻，他們這些頭人得表示慶賀，而那誰誰又跟清人是生死大敵。
被格桑頓珠點中的部下一臉苦相，此刻一行人離了天王府，正朝城中心的客棧走去，即便是深夜，街道仍然紅燈高掛，人來人往。
卻不想格桑頓珠心火熾熱，話雖直率，卻還帶著小小狡猾。
「甲尼（王子），李第巴怎麼說？」
尚俊得來的消息，跟嚴敬帶來的格桑頓珠有所呼應，所以兩邊才會一起深夜求見。
嚴敬當年在川滇大山販茶，做的是雲南沱茶生意，不僅賣往福建廣東，也向康巴藏區賣。格桑頓珠
「四阿哥？康熙老兒怎麼會用他？是……十四阿哥？怎麼可能？」
李肆眼神飄浮，下意識地念叨著。原本的歷史上，清廷和康熙對青海之事沒那麼敏感，直到策凌敦多布殺了羅卜藏丹濟布，這才有了激烈反應。可現在他李肆在南方攪得天翻地覆，清廷對西北之事更上心了，怕的就是再起烽煙，卻沒想到，怕什麼來什麼。
「這李第巴，好像不怎麼看得起我們木里人啊，漢人都是這般狂妄自大。」
李肆也懶得解釋，給龍高山下了命令，然後話歸正題，問起了尚俊的來意。
格桑頓珠繼續用著彆扭的稱呼，嚴敬終於忍不住咳嗽出聲，天王就是天王，你湊個第巴算什麼啊？
康熙真將重點放在了西北，那就是他李肆的絕好機會，原本判斷只有半年喘氣時間，現在怎麼也得松到一年。有這一年時間，那就不是喘氣了，而是要儘可能地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間。
雖然歷史有所變化，但李肆還是能把握到清廷和康熙的決策脈絡，胤禩雖然沒被徹底打入冷宮，卻從來都沒得過康熙的認可。胤禛跟廣東之亂有極深的淵源，康熙也絕不會選中胤禛。而十四阿哥胤禎……雖然早了點，形勢所致，胤禩和胤禛該正跳騰得歡，不管是已經有所決定，還是把胤禎丟出來緩和立儲危局，這個撫遠大將軍印，康熙多半還是會給胤禎。
格桑頓珠出了天王府大門，侯在外面的族人迎上來問著，這頭人之子卻是神色陰沉，再沒了之前在李肆面前的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