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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湖南大決戰:憋不住了,那就射吧。

第三百四十章 湖南大決戰:憋不住了,那就射吧。

下了出擊令后,胤禎如釋重負,嘴裏低低念著。他已是明白,李肆為何要將他的大軍誘到宜章,這裏夾在南嶺之間,大群馬隊難以挪騰,他雖然坐擁十多萬大軍,其中卻只有馬隊萬人,而且還都擺在更北的地方,難以在眼前這個戰場發揮威力。
號旗舉得更高,左右使勁晃著,清將還在竭力鼓舞,儘管沒能親見,可格桑頓珠都能想象得到,那清將恐怕正手舞腰刀,刀刃上還沾著逃兵的血。
「就是得把這一身衣服,連帶傢伙全都留下。」
相比之下,李肆的口氣倒真像自暴自棄。今日已是七月九日,帶著虎賁軍南下逼住延信后,又接到噶爾弼和胤禎相繼南下的消息,李肆也光棍了,將龍驤軍也從郴州調了過來,就留了兩千零碎兵力,跟噶爾弼留在城北大營的民勇對峙。
轟轟轟……
「朋友絕不是只索取不回報,我們木里的康巴漢子有多勇敢,龍第巴,你馬上就能看到!」
「劉呈偉,行伍出身,五十五年夏,擢襄陽鎮中營參將,調撫遠大將軍帳前效力,統討逆將軍延信部前鋒營,戰賊于宜章外清溪山下。賊軍勢重,居山而守,發炮拒擊。呈偉督眾仰攻,再三不得,賊乘勢悉眾下山圍攻。鏖戰良久,呈偉被創十餘,猶力斗,左臂斷,墜馬,伏地北向呼曰:『不能仰報君恩矣!』遂卒。」
「出擊!全面出擊!」
這就像是對賭大局到了最後時刻,手握豹子底牌,終究該攤了出去。
部下諸將早有此感覺,據如此兵力優勢,卻還倚山擺出防守姿態,怎麼也不是用兵正道,胤禎軍令一下,大家反倒出了口長氣。
他們的呼號被又一陣悶爆聲淹沒,那是散兵手裡粗粗短短的火槍,每一枝都噴射出十數枚細小彈丸,將衝到十多步外的清軍肉搏兵轟得血肉淋漓。
眼見清軍肉搏兵的膽氣被徹底打斷,零零落落朝後退去,鷹揚軍前營指揮使安威一聲令下,兩翼人馬槍刺如林,隨著快跑小步搖曳,如帶著森冷寒風,就朝當面亂作一團的清兵衝去。
「勇敢?就跟山下的清兵一樣么?你很快就會看到,光有勇敢可是遠遠不夠的。」
這是李肆分割戰場的原因,英華軍是近代軍隊,指揮調度是專業活,可不能頭腦發熱,以為跟指揮一兩個軍沒什麼差別,再說對手好歹也有十萬人呢,怎麼也得認真點吧……
幾乎就在同時,鷹揚軍兩翼呈行軍隊列,自山下陣地跑步前進,在正被炸得昏頭漲腦的清兵前方急速變陣,片刻間就展成一道四人深的薄薄橫陣。
怪異的悶爆聲密集響起,數十散兵迎上這些肉搏兵,投出大號香瓜般的炸雷,如雨點般的彈片頓時將一片空間切割得漣漪不斷,盡皆染成猩紅血色。
「人多可沒用,天王有這麼多怒雷,分給我們木里部幾尊,那幾部就再不敢找我們麻煩。」
隱約能見零星人體在鷹揚軍陣列中倒下,但並沒影響到列隊的速度,六七百人在十來秒時間里展成二三百米寬的陣線,密集排槍聲轟然奏響,潔白硝煙整齊噴出。
清兵的密集人潮立時散得稀疏,卻還不甘罷休,朝著山下繼續湧來,進到一里內,蓬蓬烈焰如煙花一般,在清兵頭頂和人群中炸開,開花彈爆裂的碎片編織成一道死亡防線,衝擊的清兵在這道防線前撞得頭破血流。
七月九日午後一時,雙方再無耐心進行零星試探,北面竹山陣地,清軍百門大將軍炮齊聲轟鳴,宜章大決戰正式開場。
看著那個不知道是被自己人踩死,還是被開花彈炸死的清將,安威發表著這樣的感慨。
清兵肉搏兵埋頭衝鋒,身邊人死傷全不關心,一部分人衝破彈幕,高舉腰刀梭鏢,眼中閃著亢奮光芒,嘴裏呼號著各式各樣的口號,離清溪山頂不過半里之遙,格桑頓珠隱約能聽到什麼「精忠報國!」、「為皇上死戰!」
格桑頓珠指著前方那如扇貝一般展開的炮兵陣地,眼睛放光,嘴角還隱隱拖著口水。現在他已經有了很大進步,知道李肆的身份可比什麼「第巴」尊貴得多。
「怕了么?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好了,是死是活,就看這一鎚子買賣了。」
「這幫湖北佬,還挺能撐的嘛……」
龍高山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著,格桑頓珠帶著木里部一百個康巴漢子急急趕來,被李肆發派到龍高山手下充當貼身侍衛,算上之前選拔出來的可靠苗人,李肆身邊已聚了三族侍衛。
胤禎不認為自己這是自暴自棄,他辛辛苦苦調度兵馬,協調軍將,保障糧秣,雖然之前的謀划沒有實現,雖然被李肆擺了一道,將大軍拉到宜章,跟來援精銳對決,但這對決,也未嘗不是他的期望。
龍高山繼續譏諷著這位「王子」,話音被轟鳴的炮聲掩蓋。
小小前鋒的失利當然不會影響戰局,卻影響了在羅家山上掌控戰局的胤禎的心氣。形勢完全脫離了軌道,即便是老將們也再難提供什麼有價值的建言,眼見十數萬大軍分立兩面,跟不過兩萬出頭的賊軍對峙,腦子裡那番「賊軍勇悍」的清醒,被己方雄厚兵馬的優勢一分分壓倒。
別說腰間背上的長短火槍,就這一身制服,他都不願脫下。和其他英華官兵一樣,都是火紅上裝,深藍窄褲,高幫皮靴。但與龍高山和盤石頭那些苗瑤兵一樣,他們的制服都保留了各自的民族特色。錦織的火紅長袖寬袍下擺比尋常藏袍短一截,腰間五彩斑斕的腰帶,銀光燦燦的飾品,頭上是圓氈帽,粗粗看去,他們這百名康巴藏人像是一個整體,但細看卻又各有差別,像是格桑頓珠,袍子里是一身明黃裡衣,顯示著他的不同身份。
安威並不知道,日後清廷編撰史書,還在這小小參將身上花費了若干筆墨,原因是,這劉呈偉就像是一本紀念冊的封面,翻開他,下面還有更「精彩」的內容,厚厚一大疊。作為宜章大戰的第一位陣亡將官,自然要妝點得好看一些。
見龍高山的眼神帶著幾分鄙夷,格桑頓珠把腰間藏刀拍得啪啪作響。
「可惜這是宜章,不是衡州或者長沙,地勢瑣碎狹小,馬隊難以發威。」
清溪山是宜章縣城外一連串矮山的北面盡頭,與整個黃岑山就隔一條長谷,將宜章縣城北面地勢切為不相關聯的兩處,延信和噶爾弼兩部由此相距四五里,沒能連在一起。但蔡背嶺和竹山之間的羅家山高大險峻,撫遠大將軍胤禎的大營立在山腰間,將這兩路兵馬勉強聯繫起來,山上有大約五千旗兵和近萬綠營。
「做事就要專業,既然沒有指揮四軍同時作戰的經驗,就將四軍分為兩部分。」
輪轉的火槍陣漸漸逼近了清兵,一群悍勇肉搏兵蜂擁而出,看得格桑頓珠心中讚歎,清兵里也有不畏生死的勇士,鷹揚軍那兩翼排槍奏響的節奏,拍得他心底都在一個勁地發抖,可那些清兵居然還有膽子迎面直直衝過來。
「烈祖震悼,封一等男爵,祀昭忠祠,謚壯節,諭慰其母,賜銀千兩。」
當面統領清兵的將領頗為得力,號旗連搖,將連遭洗禮的部下勉強穩住,隔著百多步,小炮、鳥槍和弓箭朝正在列隊的鷹揚軍攻擊。
格桑頓珠張望半天,只覺天上的雲彩似乎都壓到了地下,自己正在雲上悠悠踩著。此刻他終於醒悟,之前木里部跟清廷作對的行為是多麼可笑。這十多萬大軍,聽說還只是清廷動員附近幾省的力量湊出來的,比在部族裡挑出一百個勇士還輕鬆隨意。
原本格桑頓珠還在轉著眼珠,龍高山這話頓時堅定了他的心志,捂住胸口,捏緊腰間短銃,再感受著背上那枝長槍的重量,格桑頓珠使勁搖頭。
「好多……巴塘里塘連帶我們木里部的男女老少加起來,也沒這麼多人……」
雙方這麼長時間里推杯換盞,過招無數,明槍暗箭,你來我往,到最後終究還是得赤膊上陣,坦誠相見,對此李肆和胤禎一樣,都指望一戰定乾坤。
兩三千清兵自延信部大陣分出,向矮矮的清溪山衝擊而來,兩裡外就遭到火炮的轟擊,從山頭看去,炮彈像是打著水漂的石子,在兩裡外濺起團團煙塵,格桑頓珠趕緊舉起手裡嶄新的望遠鏡觀察,正看到幾個身影帶著一片碎肉殘肢飛升上天。
這是橫陣頭兩排士兵的射擊,后兩排再跨越而前,又轟響一陣排槍。四排人分作兩輪,每隔十來秒就發動連續兩輪排槍射擊,綿綿不休,如死亡之鞭,細密而無情地抽打在清兵人群中。
立在宜章縣城北面十裡外的清溪山頂處,朝西面望去,延信部五萬大軍正從黃岑山東南山麓蔡背嶺方向潮湧而下,倚山面城列陣。羽林軍六千人馬在宜章縣城西面藤樹嶺布陣,與清溪山六千鷹揚軍一同,跟延信部相距七八里對峙。
「不過這也夠了,步隊有五六倍之強,還有百位大將軍炮,怎麼也能將李肆賊軍一舉蕩平。」
蓬蓬蓬……
再朝清溪山東北方望去,噶爾弼五萬大軍沿黃岑山東面山麓的竹山列陣,在他們當面是虎賁軍五千和龍驤軍五千,雙方沿東北向西南斜向對峙,相距也有六七里。
格桑頓珠還興奮地等待著槍刺與腰刀梭鏢的對決,等待著鷹揚軍士兵展示傳聞中槍刺術的厲害,可片刻后,見到清兵如無頭蒼蠅一般一鬨而散,只剩號旗下一堆人還杵在原地,氣得他一拍大腿,大罵清人膽小如鼠。
「上刺刀……」
但雙方所處形勢不太一樣,李肆特意將主場選在宜章,不僅是避免過早跟清軍大隊騎兵對戰,還利用宜章清溪山的地勢,將戰場分割成了兩個部分,這一場決戰,實質是由兩個戰場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