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王對王，各安後事
李肆一邊看一邊笑，到最後笑出了淚花，范晉搞軍心工作日久，身上那股酸秀才味道早就沒了，現在寫家書都是這麼粗俗。光看這封遺書，就能看到獨眼范晉咬牙切齒的冷厲勁頭，誰知道他在家中跟管小玉是一對日日吵夜夜鬧的怨侶呢。
他這遺書，基本就是在安排退路，早前派吳崖去占前世越南的崑崙島，去占湄公河三角洲一角，也暗藏留下一隅避難地的用心。
四月十六，康熙終於定下決心，連續單獨召見李光地、馬齊、蕭永藻和王掞四位大學士，事前揮退了記注官，商議內容無人知曉，但朝臣見四位大學士出宮時都一臉沉凝，均道該是與儲位有關。
為安排這後事，康熙很是費了一番心思。他召見四位大學士，點明若有意外，由他們任顧命大臣，扶儲君上位。但他又沒說明誰是儲君，而只說遺詔在宮內，地方就誰誰知道。
誠惶誠恐告退，將這遺詔送入康熙指定的地方，張廷玉心中也犯起了嘀咕。
李肆下令，范晉不得不聽，當晚就直奔英慈院，演出了一場強暴戲，終於收服管小玉。可兩人直到成婚，都未如尋常夫婦那般相處融洽。范晉一天到晚罵管小玉是「韃子婆」，管小玉罵范晉是「獨眼漢狗」，動不動兩人就摔盤砸碗，拳腳相加。為此安九秀還要李肆去勸解，李肆的反應卻是將安九秀拉上床，說沒那個必要。
「天王，笑夠了就該忙正事了，長沙……到底打不打？」
確實沒那個必要，因為戰到最後，戰場總會是在床上……兩人這般廝鬧，不過是往日仇怨實在難以化解，只好以這般方式遮掩心結。
「夫君我也只是給你心裏打個底，哪能那麼容易讓你得逞！在你身上，夫君我大仇未報，韃子婆你怎麼也得給我生十個八個！你就給我安安心心養身子，侯著我凱旋而回，再繼續整治你！」
李肆悠然吐槽，部下們轟聲發笑。
遺書三份，一份給段宏時，是讓他處置英華一國，一份給嚴三娘，讓她處置家事，一份給范晉，讓他處置軍隊。
說實話，他真沒認真想過自己大業未成身先死是番什麼景象，這是人之常情。不管是華夏還是外洋，無論何等英雄，都沒認真去想過，就算有所謀划，也不當真。先不說這是自損心氣，就說心中感受，都覺得死後之事，自有上天註定，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韃子兵，從沒在湖南佔過上峰。跟吳三桂作戰時，韃子兵的八旗就腐壞不堪戰了，只得靠綠營。現在我英華崛起，綠營又腐壞不堪戰了，十個都打不過我們一個！韃子皇帝覺得再難依靠綠營，又把他的八旗兵拉了出來，還是端著火槍，推著大炮的八旗兵，他覺得這樣就能勝了我們，這來來回回折騰，可真是辛苦啊。」
湖南湘潭，李肆看著臉色發青的部下，心說我可能比你們好不了多少。康熙是終於完全清醒了，要拼盡家當跟自己捨命一搏，自己這造反大業是成是敗，也就看這一戰了。
「朕之遺詔所在，除了你知，還有他人知。大學士知的是你等知其所在。到時若有意外，大學士自會找你問詢，此詔等同一國，你……該知輕重。」
所以，他必須認真思考自己的後
他振臂高呼，這聲呼喊，這個動作，連帶這幾年來的戰績，以及受訓時潛移默化的灌輸，將所有人心中的那股狂傲之心勾了出來。
「既有情，那就該抱在一起受苦受難。女子面薄，這事就得靠你男人主動。怎麼做？還要我教你怎麼拔槍挺刺么！？上！今晚你不把她戰翻，我就讓你再去鄉下當教書先生！」
「記住了，我們是強者！在韃子心中，戰無不勝的強者！就讓他們在我們的槍炮下顫抖吧！」
讓康熙犯了難的就是這後事，既然是御駕親征，就難免有意外。李光地拖著重病之軀，求請康熙立儲，讓康熙很為難。不答應吧，還真交代不過去。答應吧，他現在卻沒下定決心。
有那麼一刻，他都有些後悔自己要御駕親征的衝動，可反對的人都被打了板子丟了官，連尚書都被貶了，自己再出爾反爾，這人心更難收拾，只能趕鴨子上架。
「我……我就那麼寫唄……」
李肆注視眾人，眼中噴薄著自信的精光。
「必勝！」
「皇上的安排真是細密，就不知還有誰和我一樣，知道這遺詔所在呢。」
總之這一樁安排，既是留下交代，也是保證康熙在世時，儲君人選無人可知。這樣就避免了臣子們事前知道誰是儲君，如之前對太子那般，拉得太子攪入朝政，引發奪嫡風波，還要跟他爭權，最終不得不被他廢掉。
「接著！你的遺書是怎麼寫的？」
這番首尾處置妥當，四月二十二，康熙在西郊閱兵，率四萬八旗京營浩浩蕩蕩南下。此前火器營和前鋒營等旗營已經南下，算上直隸都統、山西的右衛將軍、荊州將
范晉遮遮掩掩，李肆來了興趣，伸手要他的遺書，范晉心一橫眼一閉交了出去。
吳三桂與康熙在湖南爭奪了五年，戰局焦點始終在長沙，但最終吳軍敗退，卻非被清兵打出去的，而是吳三桂病死了，吳軍才不得不退卻。
「不知道康麻子是不是也在寫遺書，他的動作太慢了。若是先攻下長沙，我軍前出太多，正聚往岳州的大軍肯定要轉一部分到江西，那可是麻煩。還是讓他覺得長沙可守，將重兵投在岳州為好。」
此時已是四月月中，康熙聖心獨裁，不理會朝堂洶洶反對之聲，拍板定下了親征之事。但他畢竟是帝王之尊，要親征的話，就得布置好首尾。其中一樁事正如李肆所料，就是安排後事，即便只是形式，也得有所交代。
「我若是死了，名下房產田地金銀珠寶和各項產業的份子，韃子婆你全受著！使勁地花，絕不許再那般摳門！吃要吃最好的，穿要穿最漂亮的，住要最舒坦的，養得白白胖胖，活到一百歲再下來見我，好讓我恥笑你多麼丑多麼老！你若是馬上就跟著來，我可不認你，你記好了啊！」
「必勝！」
「長沙……是吳三桂敗陣之處，不懂史的人都說，康熙在長沙打敗了吳三桂，奠定了他的勝
范晉就在身邊，李肆遞來的東西像是火炭，他根本不敢接。就滿眼幽怨看著李肆，心說讓將士們寫遺書，鼓起決死勇氣，這是提振軍心的策略，可你怎麼也寫起遺書來了？就算真有必要，那也不該這般「明目張胆」，讓他和段老夫子、嚴三娘等人揪心啊。
湖南湘潭，得知安九秀也有喜了，李肆高興之餘，又開始重寫遺書。
但他即將面對康熙本人，形勢就到了造反以來最為嚴峻的時刻，同時也將面臨最大一樁機遇。在此刻，他自己都不抱定決死之心，怎麼能帶著他的軍隊，直面那個統治華夏五十多年的「千古一帝」！？
范晉臉紅脖子粗地拉出正事遮掩，李肆終於饒過了他。
范晉跟管小玉成婚也半年多了，原本管小玉因為父親管源忠自殺，跟范晉兩人仇怨難解而心灰意冷，進了英慈院當院工。可兩人一絲情愫始終難斷，李肆見兩人實在情苦，就向范晉下了死命令。
將一圈鐵帽子王的後代拉出來，在表面上妝點出一個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模樣，把馬齊這樣的心腹塞進去操縱，擔起他走後的國政，這事之前早已做過。區別不過是將監國太子換成議政王大臣會議而已，順手而為。
定策之後，將近半月，康熙都再沒動靜，就是在召見臣子，除了安撫，也是揣摩他們在儲位一事上的立場。
「他們人多，我也害怕，一個人驟然撞見一百隻耗子，肯定也怕，可那一百隻耗子，難道不怕？它們更怕，不然為啥要湊成一大群呢……」
李肆這麼問著，麾下軍將都同時搖頭，他們可不是一般的粗直武人。雖
靠著後知三百年這樁秘密，他對華夏有一番謀划，為此造反立國，其中也有不少是針對身後事。但若是「英年早逝」，後事如何，他就真不敢細想了。很簡單，他若是戰敗身死，英華一國根基太淺，淺得連嗣子都沒有，那基本就是完蛋。
「韃子婆！你聽好了，你夫君我今次跟天王出征，對陣韃子皇帝，刀槍無眼，真有可能完蛋，遂了你的願是吧。」
李肆早有盤算，長沙不是不打，只是時機不到，可這時機卻只能等。康麻子要御駕親征，湖南就是一個新的棋局，必須重新布置。
呼喊回蕩在湘潭城內外，男男女女，商賈工匠農夫，所有民人茫然地看向那呼喊之聲的去處，渾然不覺，這天下大勢，正要因這聲呼喊而砥定。
李肆懶得理會他，將遺書塞過去，隨口問道。
「你要怎麼笑都無所謂，夫君我即便是鬼，也要在地下纏著你！日日夜夜抱著你，絕不讓你逃出我的手掌心，你這輩子姓定了范！我范家被你父親害走的人命，全著落在你身上！可惜你現在只懷著一個，這是夫君我最憾恨的事！」
乾清宮內，張廷玉捧著一份詔書，臉上本無表情，聽得此話，也頓時沉冷如鐵，就覺自己手上那輕飄飄的詔書如孫猴子的金箍棒，足有十萬八千斤，將自己一個勁地朝地下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