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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戰長沙,血對血

第四百章 戰長沙,血對血

一些箭頭直接被炮火打垮,趴在河岸邊再不肯前進半步。八格卻不能停,也不敢停。衝到兩三百步外,嗖嗖的開花彈曳落而下,炸開團團焰火,雨點般的鐵片洗刷著人群。一發開花彈在兩三丈高處炸開,八格的避雷針頭盔也叮噹作響,肩頭後背幾處同時劇痛,他也不去理會。
快百步了,八格跟著已經只剩一半的兄弟們都禁不住歡呼出聲。小炮拉了上來,人群分列,火槍平端。開槍!開炮!後座力震顫著他的身體,依稀看到遠處有紅衣兵仆倒,喜悅也在震顫著他的心靈。
「這麼多鐵線網子,我的天爺!」
何孟風也舉起望遠鏡,一下就看到半裡外,數百清兵頂著炮火繼續前沖,領頭將官揮著戰旗,身姿頗為昂揚。還想仔細看看,那將官是不是江西熟人,一發八斤炮彈貫穿敵群,人連著旗頓時沒了影,掃興地咂咂嘴。
前方半里處,不到兩千人的紅衣步兵正撤了橫陣,縮為奇奇怪怪的四方大陣,四周圍出嚴實一圈,中心卻是空空如也。看得額魯想放聲大笑,區區一千多步兵,還想對抗數目佔優的馬兵,找死么。
他喘著粗氣,就覺得尿意難當,腿肚子也抽了筋一般,但他腳下卻沒停一步,身邊營友跟他一般模樣,眼中閃著絕望的光芒,臉上卻像是戴著厚重面具,漠然地潮湧而上。
長沙城也湊起熱鬧,搬上去十幾位五千到八千斤不等的大將軍炮,咚咚打個不停。惹來了趙漢湘這個絕聽不得戰場上有敵軍大炮響聲的炮王,派了一個二十斤炮翼轉到城東,八門二十斤炮開工,跟長沙城打起了炮戰。
「鐵絲網插好了沒?讓甲乙兩翼做好準備!提醒他們,可別被嚇傻了,他們就得靠之前演練的變陣保命!」
自家媳婦和小子該就在遠處看著吧,他機械地隨著人潮衝上通向天心閣的階梯,心中還翻騰著雜念。前方轟的一聲巨響,再聽到城守營千總那拉長得變了調的尖嗓門在呼號,抬頭看去,正見到千總跟著幾個兵丁,身軀如斷線風箏一般飄飛而下。
三百步,兩百步,不過片刻,就要近了敵軍大陣,前方卻是一片馬嘶人呼,衝擊之勢驟然一滯。
衝上去,大家都得衝上去,誰敢投敵,誰敢逃,整營所有人的家眷都領不到一文撫恤。
他是長沙城守營的普通一兵,上有老下有小,平日帶著一幫營友壓榨城中游手,還打發游手替自己站崗侯點,日子雖不敢跟富貴人家比,卻自有一番滋味。
長沙城東北面,張應滿臉是汗,既是被烈日晒的,也是緊張。虎賁軍前營當面槍聲更為密集,同時也更混雜。
前方那群紅衣兵的身影就像是能燒熔一切的岩漿,灼得他再難忍受。他扭曲著嗓門,發出一聲非人的低叫,僵直著身軀朝前飛撲。
一道整齊白煙從紅衣兵大陣前噴涌而出,那股震顫又從心靈翻騰而出,化作一股劇痛,讓他的力氣急速消散。火槍脫手,八格跪倒在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拇指粗的洞口正飄著青煙,灼焦的皮肉翻卷在外。
「你們是皇上的包衣,皇上念著主奴情分,不在營中砍你們的頭!讓你們死在疆場上,還能得一個忠勇戰歿的名分,福澤眷屬。如此浩蕩皇恩,你們可以無憾了,去死吧!」
眼見一大股煙塵自瀏陽河西岸席捲而來,張應更是汗如雨下。
八格仆倒在地,意識卻還清醒無比,就聽得慘呼不斷,人體撲地聲連連。不過片刻,他這個佐領就死傷殆盡,僥倖活著的人一邊開槍開炮,一邊連哭帶笑,都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
在馬嘶人嚎中,八格噴出一口熱血,再沒了呼吸,依舊圓瞪的雙眼裡填滿了不甘,從京城,跋涉數千里而來,他連賊軍的面目都沒看清……
看著鋪滿台階的敵軍屍體,英華軍一個士長面露不忍地嘀咕道。
「韃子兵今天是吃了什麼葯了,怎麼轉了性子?我都以為他們軍中也建了天刑社和聖武會。」
八格貼著地面,只能看到狂瀾一般的馬腿朝紅衣兵大陣衝去。此刻他心中也是激昂和快意,殺,把那幫賊子全都殺光!
「讓南蠻賊人領教領教什麼是滿洲騎射!沖!」
即便孟奎將一半的軍屬十二斤炮和所有飛天炮都支援給張應,那幫清軍依舊佔著幾處高坡,槍炮不停,被打得橫屍累累,依舊死戰不退。隱見後方還旌旗招展,人馬來往不定,顯然還有后著。
歡呼聲驟然衝天而起,戰場側面塵土卷揚,地面也震動如雷,那是江西綠營的馬隊過了河。
虎賁軍奪占巴渾岱原本的城東大營后,巴渾岱不知是遭了康熙訓斥還是怎麼,擺出一副不收復大營決不罷休的架勢,讓陝甘綠營聚起數千換了燧發槍的火槍手,架起上百小炮,隔著一百多步跟虎賁軍對射。
紅衣兵都懶得開槍,正面側面幾枝刺刀同時捅進他的身體。意識消散的那一刻,他長出了一口氣,解脫了,這該死的世道,他解脫了。
「該死,這東西是哪來的!?」
當他站起來的時候,身前身後都再沒活著的營友。無數念頭在他腦子裡閃過,他想抓著其中幾個,比如跪下投降,比如棄械而逃,可這些念頭都滑不溜手,最終就是一個念頭充塞了他整個大腦。
可現在他不得不帶著這幫營友,頂著藤牌,揮著腰刀,朝天心閣上沖。別說他,城守營的千總都身先士卒沖在前面。湖南提督何騰林、長沙知府沈敬的頭顱正高高掛在巡撫衙門,也就是現在的靖逆將軍行轅門前。
兩千多騎兵沿瀏陽河西岸朝南急襲,領軍的西安副都統額魯扯著雄渾嗓門呼號道,得來如雷響應。
這支騎兵不是一般的馬隊,其中有一千京旗前鋒營勇士,還有一千西安旗營精選出來的馬甲,個個弓馬嫻熟,人是強人,馬是好馬。在額魯看來,就靠著兩千多騎兵,都能直插敵軍本營,即便是十萬漢人步兵,也難扛住這銳不可當的衝鋒。巴渾岱要他衝垮前方那單薄大陣,直插這股敵軍後路,他就覺得是牛刀屠雞。
左營指揮使韓再興舉著新配發的雙筒望遠鏡,一邊觀察敵情一邊下著命令。
康熙那句「失寸土者斬」的諭令不是兒戲,這兩人就得背負天心閣失守的罪責。靖逆將軍鄂倫岱也被降了三級,戴罪立功,跟縋入城中的湖南巡撫葉九思一同,正紅著眼地要收復天心閣。
「等會可得把這些鐵絲網都撿回來,收拾一下,能用的盡量再用,一道就是十幾兩銀子呢。」
槍聲響個不停,前方人群如拍上礁石的浪花,一波波急速消散。眼前營友的密集背影驟然一空,他一腳踩上一顆人頭,身體滑了下去,不到十步遠的矮牆后,一排帶著刺刀的火槍蓬蓬開火,血水如瓢潑一般澆了他一背。
奎塘河西岸,勇略將軍諾爾布旗下,內務府正黃旗包衣滿洲佐領八格瘋魔般地呼號著,在他身後,大群身著涼綢短褂的兵丁自浮橋衝上河岸,朝遠處的猩紅身影衝去。
紅衣大陣後方,虎賁軍右營指揮使何孟風看著已經倒伏大半的鐵絲網防線,心疼地說著。
數千兵丁湧上河岸,分作幾個大箭頭,朝一裡外擺成幾個寬而淺的紅衣大陣撞去。咚咚的打樁聲始終沒有停過,碩大的鐵彈如鋒利斬刀,一刀刀切割著上岸的人群,像是剁著肥美的肉餡,每一刀都濺開無數血汁,還帶起片片零散碎肉。
「這些傢伙是中瘋魔了么?」
「沒得活了!兄弟們!都去死吧!」
我會死嗎?我不想死……
前方部下驚呼咒罵著,額魯策馬奔上前,看清前方情形,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大帥諾爾布的呵斥還回蕩在八格心中,當時他涕淚滿面,朝北叩謝不止。
此刻他依舊涕淚滿面,不止是他,左右還有江西綠營,一個個都是一邊哭一邊衝鋒,官長們都用著吃人一般的語氣說,今天就是死期,別再奢望活下去。
「上面不是血水就是碎肉,哪有那功夫收拾,咱們後方還有好幾千道這東西呢。喲,韃子還真拚命了,連大將軍炮都推過了岸。速報統制,請軍屬炮翼支援。」
鷹揚軍在長沙城南,負責主攻長沙城,虎賁軍進到長沙城東,卻遭到長沙城、北面巴渾岱和東面諾爾布三面夾攻。如此不利地勢,虎賁軍卻悍然不退,引得巴渾岱和諾爾布出兵圍攻。現在左營右營合力抵擋諾爾布,前營單獨對陣巴渾岱。
馬腿疾翻,沒等靠近紅衣兵大陣,卻像是陷入了泥潭沼澤,撅蹄跪地,一片混亂。本是單調馬腿的視野,人體卻如雨點般栽落,瞬間鋪滿了八格的視線。
湘江東岸,從長沙城到瀏陽河,再至奎唐河,槍炮轟鳴,殺聲震天。
馬隊如洪流,即便有炮彈不斷轟來,頭頂身邊還時時有開花彈炸開,可京旗前鋒營將士已是兩眼血紅,西安旗營也是久經戰陣之人,兩方坐騎都是西北戰馬,對著炮火也不算敏感,馬隊衝擊之勢絲毫未減。
噗噗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