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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戰長沙,這已不是他一人之戰

第四百零三章 戰長沙,這已不是他一人之戰

延信生生壓住自己的刀,幾乎咬碎了一口牙。
「是誰傳的謠言!?說要點十殺一,是誰!?」
「火頭在西,揣票子的上路了。」
帳外殺聲震天,延信、佟國勷和張文煥驚得招呼起親兵,將自己團團圍住。
望山營寨,得知了衡州這番熱鬧的由來,幾乎所有廣東和江西軍將都泄了氣。眾人看向王華,王華看向張文煥,張文煥也只得硬著頭皮向延信建言。
盤金鈴的側面映在光下,有如天廟中那慈愛卻又肅穆的女媧一般,讓龍高山也看得痴了。
他被說服了,盤金鈴的話正是他的心聲,他滿心想的也是守在李肆身邊,跟著李肆一同,去直面那位原本有著無上威嚴,正挾半國之力而下的滿人君王。
王華聽了張文煥的交代,一臉駭然。可張文煥冷哼一聲,王華滿腦子轉的就是前程和頭顱,趕緊咬牙應下。
王磐眼珠子差點瞪裂,就見一張面孔從盧胖子背後顯現,手裡還舉著板凳,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是他的鄰床病友,陝西小伙李順。
「犒勞她!」
「安撫!?你們這幫綠營,打仗怠懈不前,還要本帥向你們這幫漢……低頭?」
「還是早點娶回家供著吧,我寵出來的女人,真是一個比一個能折騰……」
張文煥本還存著跟王華一般的心思,想著在河東站住腳,等候延信大軍趕到。可下午謝定北帶著大隊人馬渡江,直逼他們倉促而就的營寨,張文煥很理智地轉進了,縮到東北三十裡外的望山紮營。雖說對方大多是民勇,張文煥卻很清楚,自己這邊,不管是士氣、戰技還是裝備,都比不過人家。
「王參將,你的事辦妥了?」
「為何要這般?」
「得令,大帥……」
盤金鈴帶著賀默娘,一人提起一個小包裹,眼巴巴地看著龍高山,就等著他來押人。
盤金鈴搖頭:「怎麼可能?他額上的傷疤是怎麼來的?廣州百花樓、清遠薛園又是怎麼回事?他都寫好遺書,作好了準備,我為什麼不能備著那萬一?
展文達生澀地應著,那兵丁目光精光一閃,冷笑道:「好膽!」
見王華一身濕漉漉地立著,延信怒聲問道。
「盤大姑在這裏!?怪不得一下湧來這麼多人呢,該死,她可是尊活菩薩!動到了她,怕不惹來十萬人!大帥,咱們也算是逼住了賊軍糧道,就與賊軍在此對峙,坐看前方戰事如何?」
「有姦細!」
喜悅、憤怒和擔憂交織在一起,李肆心緒無比複雜。
管文達的聲音回蕩在大帳里,三人如雷轟頂。反亂兵丁衝上來,瞬間將數十親兵砍殺殆盡,他們也恍若未覺。
王磐艱辛地問。
延信手臂一揮,一群戈什哈撲上來,將王華拖出了帳外。
戈什哈衝進來高聲喊著。
延信惱怒地罵著,「漢狗」兩字差點就噴了出來,若是手上有一千旗營,若是自家有大威嚴,這點十殺一之令,他還真有心丟出來。
「留他們一命,天王肯定還有用。」
盧胖子兩手憑空掐著,似乎正掐在那「妖女」的脖頸上,一張臉也扭曲起來,正到猙獰時,嘣的一聲,他臉肉僵住,兩眼翻白,直直仆倒在地。
盤金鈴想的還不止如此,她指向窗外,無數民人背著槍來來往往,他們臉上既是興奮,也是凜然。
七月初九,延信軍被天地會所造兵亂瓦解,展文達等江西廣東軍將領著一萬綠營向衡州楊俊禮、謝定北投誠。討逆將軍延信,江西巡撫兼提督佟國勷,廣東提督張文煥,三人一併被擒。
「蠢女人是吧,還知道你是來抓我的,我已經收拾好了。」
「拉出去,砍了!」
盤金鈴搖頭:「不讓我去,我也不回!萬一……沒我怎麼行!」
「我……我會跟天王說清楚的……」
王華不是捅了馬蜂窩,而是點著了一枚特大號的開花彈。兩天後,當張文煥帶著五千廣東兵到達時,王華已經退到河東,正瘋狂地挖著溝。對岸聚起上萬民勇,數百條船堵住了江面,船上全是持槍民勇,虎視眈眈地「圍觀」著河東清兵。
延信轉起眼珠,他對此事有另一番理解。
盤金鈴的話語充盈著一股虔誠而純粹的熱烈。
張文煥無奈地說著,佟國勷也點頭,安定軍心為先。
「是,探子得知,確實是有江西兵被關在裏面,只是這般行事,會不會……嗻!下官這就去安排!」
見得王華離去,展文達低低自語道。
「他什麼都好,就這一條惹人厭,為什麼死命要將我……將我們推開,總顧著自己去遮風擋雨?我們能做的,我們也該做的,你看……」
「表哥,為了大家的性命,也只好犧牲你了……」
「來……來人啊!」
江西巡撫佟國勷兼理提督事,是延信這一路大軍的副帥。他略知情形,委婉地勸著延信謹慎行事。當然,他可不好說,自己很多部下都受過她的恩惠,這可是給自己栽一個通敵的帽子。
長沙城南大帳,得報喜訊的李肆一巴掌拍在書案上。
「標下……標下無能!」
佟國勷和張文煥都不得不跪下了,砍一個人立威也就夠了,現在是存心要把這一萬多人激反嗎?
盤大姑是什麼,有三頭六臂?會口吐三昧真火!?
「既是謠言,就請大帥出面安撫,以免軍心繼續亂下去。」
「王游擊……」
夜色還深,來雁塔西北,醫院的俘虜區里,一人潛入一座大帳。
延信高聲罵道,他本是湖南主將,現在被康熙一腳踹到江西,淪為戰場配角。領著六千廣東殘兵,七千江西綠營,負責截斷賊軍糧道。本就極端不爽,聽到部下竟然以這般荒唐理由推脫不前,頓時就怒發沖辮。
「那叫盤大姑的妖女,不是頗得偽國人心么?據說還是那李肆的女人,只要擒到手中,黑狗血上頭,破了她的妖法,再將她當眾焚了,偽國人心自然大潰,那李肆也必定驚慌失措,再無力與皇上為敵。王老爺,這可是潑天大功一件啊!你我可絕不能錯過!」
夜裡,延信對張文煥面授機宜,張文煥略微遲疑,但延信兩眼一瞪,他趕緊打千領命。
嘩啦啦,這下帳中一幫官佐全跪下了。
「這個……也砍了!」
「大帥!刀下留人!」
「盤大姑?何方妖女!?爾等是受了什麼蠱惑,竟然被一個妖女嚇軟了手腳!?」
那眼瞳里漾著隱隱淚光,龍高山心口一熱,他知道了,為什麼盤金鈴要堅持留在衡州。
裏面一人應道:「門朝大海,三合河水萬年流!」
延信殺起了癮,對展文達這個當場頂撞的小游擊不屑一顧,要再出心頭惡氣。
「大帥,刀下留人!」
那盧胖子猥瑣地笑著,王磐張口結舌,竟是不知該如何應對,他心中正有一仙一魔在激烈對決。
展文達跪下了,卻見其他人無動於衷,心中大急,同時也是怨恨。表哥,勸你你不聽,非要接那差事,現在除了我這個表弟,竟是無人肯替你說話,這可怎麼辦!?
瞧盤金鈴一臉期盼,自然是希望李肆把她「抓」到身邊去。原本李肆在大帳里也是這麼說的,可後來覺得自己身邊更不是安全之地,所以特意交代,要龍高山把盤金鈴「押」回廣東。
嗆啷,暴跳如雷的延信拔刀出鞘,朝展文達奔去,就要親手了結他,帳外忽然掀起一陣如潮呼喝。
「金鈴,天王真生氣了,還當場罵你是……」
「軍門,這可是要生變的啊!是……是……軍門說得是,標下這就去安排。」
延信頓時七竅生煙,真是反了啊,先是要他向綠營兵低頭,現在又攔著他行軍法,他可是正藍旗滿洲都統、討逆將軍!這些綠營軍將,真是拿他當兔子欺負呢。
王華正滿心忐忑,不知該如何向張文煥交代,卻見自家大營也燈火通明,一片嘈雜。進到張文煥大帳,延信、佟國勷和張文煥都在,展文達等營中數十位游擊都司守備也在,正一臉漲紅地爭執著什麼。
「是么?這麼說……」
那人輕聲喚著,王磐迷迷糊糊醒了,瞧見來人是熟識的贛州鎮標中軍游擊門下家人。那盧胖子附耳過來,嘀咕一陣,王磐兩眼圓瞪,睡意全消。
延信氣得跳腳,營中正傳著這樣的流言,說他們偷襲衡州未得手,他這個大帥要點十殺一,督促眾人再攻衡州。
王華咬牙叩拜,一顆心如鉛石般墜落。
展文達進了軍帳,藉著暗淡馬燈的光色,左手食指彎曲,其他四指直伸,貼在胸口,朝帳里那個普通兵丁鞠躬,對方同樣還禮。
「恩,恩有什麼用?我表哥我為了你,都成這般模樣了!不止為我的前程,為大家的性命,也只好犧牲盤大姑了,到時我會向軍門和大帥求情,不讓盤大姑吃苦頭。好了好了,你不做,我找別人去!」
「此女是英慈院院主,在廣東頗有善名,很多人都受過她的恩惠。」
他啞著嗓子強笑道:「天王怎麼可能出事?」
管文達等人一陣對視,其間有若干人本還猶豫彷徨,但在此刻,也終於沉靜下來。
王磐腦子一個激靈,扯起嗓子就喊了起來。
展文達聽了王華的交代,苦口婆心地勸著,可王華卻是無比堅決。
「提督的腦袋都掉了,爾等得一個畏敵不前,這罪名夠不夠砍你們的腦袋!?」
「大……大帥!兵丁真……真反了!」
「你們這些混蛋,還不趕緊去彈壓!」
「全砍了!」
「這婆娘!真得好好地……」
就見管文達等人默默出了大帳,無數兵丁從他們身旁掠過,他們卻置若罔聞。
眾人起身,展文達看了看自己表哥的頭顱,咬牙應道。
雖說天地會在廣東江西綠營中滲透頗深,連大多基層官佐都是會員,此番瓦解延信大軍,全靠天地會運作。可沒盤金鈴在衡州,這場兵亂還沒這般容易煽動起來。江西廣東綠營兵一方面要跟熟知的盤菩薩為敵,良心受責,一方面被謠言中延信的狠辣所逼,愚忠動搖,兩相夾磨。再有天地會和基層官佐領頭,這反亂如洪水瀉閘,格外順利。
「我家老爺就是知了王老爺在此,才讓我混入營中聯繫。王參戎帶人守在外面,只要你設法引那盤大姑現身,自有人動手。張軍門已經許了王參戎一個副將,王老爺你,也有個參將銜等著。」
帳外就聽啊地一聲慘叫,轉瞬戈什哈就提著王華的腦袋進帳交差,脖頸處的埠還噴著血水,一張猙獰面孔上寫滿不甘和懊悔。
「誰?盧胖子?你怎麼也……你家游擊呢?」
「點香,過崗,吃光席。」
「大帥,可使不得!」
「表哥,咱們不能做這事!我這條命可是盤大姑救下的!即便不念恩,也要顧及軍中心氣,真抓了盤大姑,軍中一定生變!」
隨著他這一聲呼號,當夜,潛入醫院的十多名清軍細作無一人逃脫,守在江岸邊的王華等人見著醫院方向人聲鼎沸,火把如星點,就知事泄,倉皇渡江而逃。
「這國已經不只是他的國,他已經讓很多人開始覺得這是他們的國。他,也不只屬於他自己,他還緊緊連著我……我們。」
「他們是為我而來的嗎?是,但也不是,真正讓他們聚在一起,拿起槍抵擋清兵的,不就是他嗎?是他造出了我盤金鈴,是他創了這英華國,現在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在為自己而戰,為未來而戰。」
對著那雙明亮透心的眼瞳,龍高山無奈地攤手:「那不可能,天王是讓我送你回廣東。」
見到盤金鈴,龍高山一臉幽怨地說著。
五千清兵到來,也沒嚇退這幫「義勇軍」。駐守郴州永州的藍衣內衛到了一千多,駐守湘潭的教導營紅衣兵也到了一千多,再加上一千多禁衛黑衣兵。以及虎賁軍參軍,軍令廳湖南安撫使楊俊禮從「義勇軍」里選拔出來的三千多民勇,不算那上萬義勇軍,衡州就已有七八千戰兵,一眼望去,衡州成了一座五光十色的大軍營。
李肆這般感慨道。
她轉過身,不讓龍高山看到已經掛在眼角的淚痕。那所謂的「萬一」,說的自然是李肆受傷甚至……
一處普通軍帳里,展文達低聲喚道:「地振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
他的確有這個心,可他有這個膽么?他又不是孫武再世,有這般能耐。
那兵丁淡淡說著,氣度已不再是普通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