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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塵封的歷史與扭曲的真相

第四百三十一章 塵封的歷史與扭曲的真相

段宏時點頭又搖頭:「你說的是沒錯,可問題的關鍵不在你,而在你父親身上。」
李肆無奈地道:「是他自己對滿清上層和皇權運作感興趣,想藉機看得更深,老師放心,他的安全絕無問題。」
段雨悠瞪眼,段宏時賊笑點頭:「我們段家,總得找關係攀上帝王家啊。你不再姓段了,可還一個李家子給我們段家,嘿嘿,我們段家,朱李二朝之脈都繼下了,你說是不是上上之選?」
這確實讓段雨悠糊塗了,李肆介面道:「你父親……是大明襄王朱常澄嫡孫,算起來該是慈字輩。」
「你這話對了一半,我李肆來此人世,天生就擔起了非凡之事,這是上天註定的,我自己無法逃避。」
李肆撓撓鼻子,他也明白了,女人這種感性動物,腦細胞的神經元天生就對「命運」、「幸福」、「苦難」一類詞彙所指的思維方向有反射加幅。安九秀按照他所定的書單,從歐人那弄來不少書籍翻譯,段雨悠自然也有所接觸,對他這番完全不合華夏古語的詞句都當是歐人書上搬運來的。
段宏時搖頭:「我段家只是襄王內侍,忠心耿耿,以一族老幼的人頭擔下了襄王血脈。」
無涯宮在黃埔的東北角落,最南面就是黃埔碼頭,中間偏東方向是黃埔講武堂,偏西方向是黃埔書院。
李肆放下文書,直視段雨悠,不管是語氣,還是目光,都帶著一股似乎滄海桑田也難抹消半分的堅定,讓段雨悠神思也恍惚起來。
見到段宏時,老頭先就是一頓抱怨:「你怎麼就放那薛雪小子去北面呢,正想讓他修訂《利維坦》,同時琢磨該怎麼跟我華夏君王相契,你卻讓他去當細作!以那胤禛的性子,成事之日,就是他丟命之時!」
屋裡只剩下李肆和段宏時,兩人對視良久,李肆嘆氣:「這大圈子可真難繞……」
她父親段允常該就是在族譜上看到的朱慈詡,而段宏時跟父親又是什麼關係?
一段塵封的歷史,由段宏時幽幽道來。
段雨悠掀起車簾,透過玻璃窗看出去,頓時被這片廣場的宏偉所震懾,這裏差不多有整個無涯宮大小。廣場還沒完工,無數工匠正在忙碌中,廣場正中還有一座不高的建築,正被參差不齊的腳手架圍住。
段雨悠蹙眉搖頭:「可這跟我必須嫁李肆有什麼關係?我只是個女兒家!他娶了我,就承了朱明大義?這是華夏,不是女兒家還有名位承襲之權的歐羅巴!」
可段雨悠還是不明白,這跟李肆有什麼關係?
問題是,這傢伙總是不怎麼給自己好臉,而且他終究是帝王,自己還得跟三娘、關蒄和安九秀,甚至盤菩薩這些絕色超卓的女子分享。
反應不太對,似乎這姑娘早有所料,可李肆和段宏時也不驚訝。
雖是冷嘲暗諷,但態度卻比李肆預想要好。這姑娘被他非禮過,卻還能鎮定下來,像是什麼事沒發生,又回來「上班」,估計是嚴三娘去做過工作,如此李肆就好做後面的事了。
段宏時點頭:「沒錯,你小時候翻箱倒櫃找《西遊記》時,看到的那捲族譜是真的,你父親當時說是替別人保管,那只是遮掩。」
這位朱常澄本是襄王之下福清國王,后被南明弘光帝封為第九代襄王,永曆亡后不知所終,在前明藩王里不是什麼顯眼人物。
段宏時露出「還是雨悠你聰明」的笑容,呵呵道:「丟開什麼血脈,什麼帝王家,就只以常人論,一個是我唯一的親傳弟子,一個是我最喜愛的家中千金,當然想撮合你們這一對,這不過是我一個入土大半截的老頭子,剩下那點時日的唯一心愿。」
永曆與大西諸將聯手抗清后,局勢稍變,李定國攻入廣東時,朱常澄有心助力,想遣子入永曆朝聽封,卻受阻於道。之後永曆覆滅,朱常澄憂死。段氏為掩護朱常澄這一支朱家血脈的身份,將其子繼入段家,朱常澄之子,也就是段宏時的哥哥,段雨悠的爺爺。
李肆嗯咳一聲,目光左右搖擺不定:「我老師于英華有開國砥業之功,現在英華已起,老師就想讓襄王一脈重續。可你母親早亡,你父親又無意續弦,襄王這一脈下就只有你一個女子。老師不願由朱家外枝繼襄王一脈,也不能以段家庶人繼脈,此事就只能著落在你身上。將你所生之子繼入段家,再繼襄王之脈,得子后再讓一子返段家。朱段兩家之情、襄王一脈之繼,都能照顧到。」
想到這,心緒絞接,段雨悠借口自己想看看書溜掉了。
段宏時說:「你確實是朱家之女。」
果不其然,李肆開始延伸話題:「不論何人,既生在世,也有諸多無法逃避之事。是男是女,你無法選……這條不算。身為人子,你無法選擇父母,身為族裔,你無法選擇血脈族群。血脈所載,也總有既定的命運。但這命運並沒有綁定幸福還是苦難,枷鎖還是自由,也並非人世的終點,將未來盡數遮蔽。命運不過是路途上的驛站,把未知的人生一點點連接為已知的路程。這條路最終通向何方,是天堂還是地獄,都取決你自己的選擇。」
段雨悠嘆氣道:「小女子此命,是跟天王和叔爺要跟我說的秘密相關吧。」
坐在段雨悠對面,正在翻看文書的李肆淡淡地說著,段雨悠輕咬嘴唇,壓低眼帘道:「天王前知三千年,後知三百年,乃非凡人物,做什麼都自有道理。小女子目光短淺,只看得到一己之私,怎敢評度天王所為?」
接著李肆道:「但我所負之責,就是要讓天下人評判,度量,看我所作,究竟離大同之世有多大差距。為君者,註定是要背負罵名,這也是無法逃避的。」
聽得師徒兩人隨口說著如此機密的話,段雨悠杏眼圓瞪,這時段宏時才將目光轉向自己的侄孫女,說了一句讓段雨悠就覺自己真是命運既定的話:「雨悠啊,五年前你早聽叔爺的話,也不至於現在苦惱。」
饒是段雨悠聰明,也轉了好幾圈才品出味道來,粉頰盪著紅暈地道:「說了這麼多,感情叔爺還是在拐著彎地把我往他懷裡塞!」
段雨悠聽得兩眼發暈,先繼段家,再繼朱家,再返段家,這這……這圈子可繞得真夠大的。但叔爺的要求也很合情合「禮」,段家遮護了襄王,以嫡子身份收養她祖父,父親段允常也佔了段家譜位。現在要分出去繼襄王一脈,段宏時想在段家留下段允常這一脈,這要求並不過分。而且這也是日後會留名史的一段佳話,段宏時自然不願放過。
「這是天壇,長九百九十九尺,寬相同,跟紫禁城天安門外皇城前院差不多大。由內到外有三圈溝渠,跟二十四條水道相間。最外圈是灰磚地面,中間是青石地面,內圈有庭廊遮掩,地面是大理石,中心的祭天台是漢白玉加英石所建,整項工程耗資二十萬兩銀子,你……會不會說我是豪奢無度?」
李肆無奈地攤手:「老師既是開國功臣,又是我授業恩師,他要提這要求,我怎麼能拒絕?」
段宏時道:「只要能消解她的心結就好,而且……這些話也基本是真話。」
朱常澄逃奔長沙段家時,族譜自然也隨身帶著,段氏認朱常澄之子入段家的「族認入祠」,文書籤押一應俱全。只是怕清廷察覺,都很隱秘地收藏著,卻被小時候調皮搗蛋到處找書的段雨悠翻了出來,看過幾眼。
段雨悠暫時丟開自己的命運問題,看向段宏時:「那叔爺你……」
李肆聳肩道:「想看啊,嫁給我,別裝傻,就像我剛才所說的那些話一樣,這是你的既定命運。」
說到這,段雨悠的眼角也含了淚,一邊假嗔著說叔爺學了三娘的五禽戲,怎麼也能活過百歲,一邊也偷偷瞄向李肆。如段宏時所說,丟開身份,此時的李肆,已是氣質沉凝,大異於五年前的跳脫小子。想想之前在置政廳里處理政務種種,以及他那些自己未見的沙場征戰,得這麼一個夫婿,要羡煞天下多少女子……
李肆笑道:「基本……老師啊,你才是她親生爺爺這個真相都瞞下了,還能叫真話?」
看著目光直直,其實到現在才真正明白自己身份的段雨悠,段宏時笑道:「至於你為何必須要嫁給李肆,這要李肆來說。」
連連說到「無法逃避」,段雨悠冰雪聰明,已有所悟。
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從無涯宮駛出,在黑衣騎士的前後衛護下向南駛去。無涯宮南面是朱雀門,左右分別是禁衛署衙和侍衛親軍駐地。接著再出大中門,左右是中廷署衙和覲見事房。大中門之南則是一片壯闊廣場,包著鐵皮的車輪碾在石磚鋪就的地面,顛簸被車架托起車廂的彈簧墊層消減大半,傳入車廂內部,再被包著鹿皮的海綿坐墊吸收,身下感覺的是一股綿密而細微的震動。這讓天性倦懶的段雨悠睡意難當,不是對面坐著李肆,估計她早就甜甜入夢。
她像是開玩笑,又像是試探地問:「難不成小女子還是朱家之女?」
明時朱棣奪了建文帝之位,宗室嫡系就變成了燕王系,命名以朱元璋所定「高瞻祁見佑,厚載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簡靖迪先猷」二十字為行輩。
崇禎十四年,張獻忠攻陷襄陽,第八代襄王朱翊銘遇害,朱常澄逃奔九江。弘光元年,受封為第九代襄王。弘光覆滅后,襄王本想南投,可帝統混亂,怕步隆武、紹武後塵,被人當作權柄工具,朱常澄轉投湖南,由自家姻親長沙段氏遮護。
段雨悠愣了好一陣,才獃獃地笑了下,低低道:「果然……」
算是吧,五年前就認了李肆的話,那就是她主動選擇的命運,現在卻成了隨波逐流的可憐兒。心中苦楚,段雨悠沒好氣地追問起自己叔爺,到底是怎樣的秘密,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段雨悠明白了,她眼瞳發光,一掃之前的萎靡神態,帶著點興奮地道:「那麼天王,這又是哪位歐人所論?九秀娘娘譯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