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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天命自有天授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天命自有天授

梁載琛沒話說了,祭天向來都有代祭,親王代祭,再自然不過。想到或許今日只是祭天,立明帝之事該在後面,他心頭也緩過來一口氣。
嚴三娘嘮叨著,關蒄卻撅起了嘴,顯然是懊惱這段時間沒好好纏住自己的四哥哥。
看著這個素白身影一步步走向圜丘,朱雨悠心說,這稱呼,該是很快就要變了,一個新的時代即將來臨。
眼見朱慈允還立在圜丘上,眾人都知道,事情還沒完。梁載琛等人更是懷著希望,雖然這地點不對,但就此立帝登基,目的還是達到了。
第一禮完,接著是第二禮奠玉帛,奏「景平之章」,第三禮進俎,奏「咸平之章」。
第四禮行初獻禮,是向諸神獻爵,奏「奉平之章」。圜丘下層,一身華麗戎服的侍衛親軍舞動「干戚之舞」,之後樂止,司祝唐孫鎬跪讀祝文。文畢,朱慈允繼續抱著永曆牌位,行三跪九拜禮,再到神位前獻爵。
可現在朱慈允以十六位前明親王之尊,奉永曆之牌位,代表朱明正朔,對朱明之治蓋棺論定,宣稱還回天命。還告訴大家,誰再接這天命,跟我們朱明無關,我們朱明……已經亡了!已經完成歷史的使命,徹底成為歷史了!
李朱綬那壓著足足火氣的低聲傳來:「諸位……是要亂祭天大典么?」
雖然這聽起來像是廢話,永曆已被殺了五十多年,朱明本就亡了五十多年。但朱明依舊還有人心,這是道統,朱明還有諸多宗室後裔,這是法統。朱明留著諸多的種子,四處散落著,還有復甦而起的可能。
梁載琛跺腳道:「這……這不合禮!?」
朱慈允這一句話出口,原本寂靜的天壇,更被一層沉冷之氣緊緊罩住,梁載琛等儒士,連帶孔尚任都是臉色灰白,揪著胸口喘著粗氣,像是聽到了天地崩塌之聲。
「大明承天命而立,其亡也乃天命所定,功過自有後人論。我等朱明宗室,奉永曆之位,在此為明祭天,將天命奉還上帝!我華夏天命將由何者而續,自有上帝擇賢授之。」
朱慈允是在總結大明之治,既褒揚大明延續而下的內仁外剛,稱頌大明所凝之華夏骨氣,也批評大明曆代皇帝失政之處。
李朱綬挑眉:「哪裡不合禮?」
此時祭天已進入到第一階段,就是迎帝神。「始平之章」高響,朱慈允從圜丘中層走向上層,懷中似乎還抱著一個東西。來到昊天上帝神牌主位前,他將這東西高舉,左右展示,官員以及孔尚任這些布衣頓時嘩然,那是永曆牌位。
樂聲中,朱慈允抱著永曆牌位,在昊天上帝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後三跪九拜,此時站在中層拜位的其餘十五位親王也向神位叩拜。接著朱慈允叩拜四方天帝神位,接著再向供案上的大明曆代皇帝牌位叩拜。
「什麼假鬍子,那還是我幫著修剪的呢,不過夕夕在一邊搗蛋,只好留個光下巴。」
李朱綬嗤笑:「就帝位跟祭天有什麼關係?眼下是祭天,哪裡不合禮?」
「四哥哥來了!哎呀,還貼了假鬍子!」
史貽直明白了,以梁載琛為首的禮科諸人更是明白得通透,都是臉肉擰著,興奮的紅暈轉為難以置信的燥熱,不少人深呼吸,就要準備叫喊,卻被周圍一幫官員冷眼看住。
「可惜……盤姐姐沒在這,她應該來看著這一幕的。」
可現在,朱慈允代言這一幫宗室,直接將朱明所受的天命還給上天,朱明就此徹底亡國,這是從法理上斷絕了日後任何企圖復明的可能。
梁載琛心頭亂成一團麻,其他禮科腐儒們也都面面相覷。但他們都不敢喧嘩,亂了祭天之禮,從他們所守的「禮」來說,那是比君前失儀更了不得的大罪。
孔尚任此時腦子一片空白,大明……沒了?就這麼沒了?
滿清紀元,康熙五十六年,英華紀元第三年,永曆紀元在鄭克爽那延續到了三十七年,又在英華治下重續,延長為七十一年。但這一續,僅僅只為劃下正式的句號,自此之後,朱明將徹底淪為歷史。
到第九禮望燎,也就看著祭品燒完,奏「佑平之章」,大典結束。
這是絕位……
此時一位明王已就正北拜位,正是那襄王朱慈允,看來他是主祭之人。
接著朱慈允說道,自明中之後,天變時變,大明皇帝未能聆得天聽,知時而進,以至於民亂四起,夷狄難平。之後崇禎死國,南明諸帝雖勉力振作,卻再難回天。而永曆則亡于滿清夷狄,更絕華夏道統。
「天王!」
梁載琛更是腦子煮開了一鍋粥,怎麼會這樣?怎麼會來這麼一出?不是立明么?怎麼皇帝還沒立,就先絕於歷史了?史無前例啊,不合禮啊!
「果然啊,妹妹,你這公主還真是當不成了。」
梁載琛指向朱慈允,手指頭都在發抖:「他……他該先就帝位,再……再祭天!」
湯右曾咳嗽不止,那是他在極力壓住興奮的笑意,史貽直也長出了一口氣,心中暗道,李天王,真是操弄人心的好手段!
第五禮是亞獻禮,奏「嘉平之章」,舞「羽龠之舞」。第六禮是行終獻禮,奏「永平之章」,再舞「羽龠之舞」。第七禮撤饌,奏「熙平之章」。第八禮送帝神,奏「清平之章」,祭品送燎爐焚燒,朱慈允抱著牌位來到望燎位,奏「太平之章」。
除開這個疑問,更大的疑問是,李肆呢?李肆怎麼沒現身?
咱們英華,也不會從朱明手裡去接天命了。現在朱明將天命還給了老天,咱們自己去取!
圜丘四周是圓弧狀內沿,聲波來回反射,遠遠擴散開,及於整個天壇。十數萬人屏息靜音,就聽著朱慈允那朗朗話語。
一邊的范晉,連帶于漢翼,乃至場中負責警戒的方堂恆,甚至遠在天壇外的陳舉,都露出了釋然的笑容。所有黑衣衛、侍衛親軍,黃埔講武學堂的學員,連帶各軍官兵們,也都面露微笑。
可再看看這天堂四周攢動的人頭,梁載琛對自己的推斷又生懷疑,只是單純的祭天,為何要招來這麼多人?祭天之事怎麼也得忙乎個大半天,要在今天立帝,怕是沒那個時間,而且地方也不對。立帝該在無涯宮大殿舉行,那可是更為隆重之事,怎麼也不該當著民人的面。
跪拜得腦袋發暈的朱慈允深吸一口氣,拱手舉牌,袞服大袖內側,貼著一篇寫得密密麻麻的文章,那是他的發言稿。
「我大明太祖皇帝,憤蒙古夷狄之治,揮戈而起於草莽,滌盪華夏,砥定帝業,於今已三百四十九年……」
沒錯,絕位,不是禪位。朱慈允這一番話說得很明白,自此之後,再無朱明。
「現奉永曆牌位入大明祖祠,永曆之號,絕於七十一年,自此我朱明皇祠將固位而封……」
朱雨悠反而擔心起來,如何得天命,這就關係到法統的問題。李肆立國,以英為號,這國是承華夏道統,但李肆的君王法統該從何而來呢?如果是朱明禪位,法統就可從朱明那來,現在徑直讓朱明稱亡,絕位之檄里又不提英華,而是說上天自授,李肆該怎麼去拿?
整套流程,原本每禮之間都有間歇,可在內外主持者的調度下,卻沒有一絲停頓,至少要兩個時辰以上的大典,不到一個時辰就結束了,此時午時還沒過。
不僅如此……
「萬歲!」
「可接下來呢?接下來該怎麼做?天王……要怎麼接這天命?」
他們都沒有想到,這場祭天,竟是直接禪位!
安九秀另有感慨,朱雨悠神思卻又恍惚了。一身素白孝服,頭戴紗網巾的李肆,正從大中門奏出。一現身就引來十數萬人高聲呼喊。
關蒄眼尖,第一時間發現了,嚴三娘跟安九秀都是撲哧一笑。
可他沒辦法叫嚷,這確實沒有前例,但卻並非不合禮。因為在場這十六位親王,就代表了朱明的血脈,還以永曆牌位代祭上天,這前明的法統就在他們身上,他們有權對朱明法統作出處置。
眾人還心馳神搖中,朱慈允一聲長呼,永曆牌位歸入書案,與朱明歷代皇帝牌位並立,十五位親王來到上層,與朱慈允一同跪拜。
原本梁載琛等人就等著他們做出處置,不管是就帝位也好,還是禪讓也好,不管什麼說法,從法理上都由他們而定。
不,不是禪位。歷代王朝,都以承天命而自居,禪位是將天命交給繼任之君。譬如當年漢室禪讓曹魏,曹魏禪讓晉,乃至五代時一直延續到宋的禪讓之制,那都是轉交天命。
嚴三娘對神色怔忪的朱雨悠這麼說著,後者就覺這番處置真是難以理解,事前怎麼也難想到,英華諸多人喊著立明,結果得來的是宣稱朱明徹底沒了。
這是什麼事?
懂祭天儀禮的人不多,史貽直也是其中一個,看著那十六個明王在圜丘分立,這是就拜位。也就是說,這場祭天大典已經正式開始,不會有大明皇帝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