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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最後時刻

第五百五十二章 最後時刻

此時就輪到炮後人馬上陣,先是瞄準組,瞄手指揮著左右兩側十數人丁,隨著他的號令,使勁搖動炮車下方,左右凸出的長柄,炮口也從水平狀態緩緩升起。
複位!裝彈,一炮不能說明問題!
八月十六日下午三時一刻,三角旗落下,「預備——」的呼喊聲里,四周力夫和炮手們倉皇避開,進入大炮左右的壕溝里。
第三組兩人用長叉將藥包送入葯室,一包五斤,足足塞了12包進去,再壓入渾圓的木托板。第二組則是四個壯漢,用類似滑桿的工具,將180斤重的鐵彈送入炮膛,第三組四人用壓桿拚命壓實炮彈。
但為了以防萬一,同時遮擋類似跳彈和流彈的傷害,風雲炮前方和左右依舊立起了一道圓弧銅盾。這是利用當地豐裕的銅錠而臨時澆鑄出來的,其實就是將厚一尺左右的銅板架在車上,繞著風雲炮圍了半圈。
預想中石裂牆塌的景象並沒出現,甚至都沒崩出多少碎石,一百八十斤的鐵彈砸下,除了那聲悶響,效果似乎還不及三十斤炮彈。
城下的英華軍民滿肚子疑惑,先是毫無動靜,這會又搞出一道碎石瀑布,這一炮還真是充滿了難以預料的驚奇。
風雲一號的炮組不願放棄,關鳳生和米德正更不願放棄,親至炮位,指揮民夫將后坐了好幾丈的炮車重新拖上去。
那人恭謹地道,赫然是從懷鄉趕來的范四海。
西班牙人不少大號火炮都能覆蓋兩里範圍,而風雲炮雖然外形巨大,兩里之外也僅僅只是一點,要能直接命中風雲炮,炮手怕是不知道從哪裡修來了滿貫福氣。
原來是自己嚇自己啊,早就想到了,中國人不可能造出真正的攻城重炮……
可剛剛站直,就覺那股暈感越來越厲害,他拍拍腦袋,想要讓自己清醒,卻發覺其他人也是一般情形。
這段城牆上已經無人站立,士兵們護著總督急急離開,剛剛下了城牆,地面又是一陣明顯震動,總督頓時摔了個仰面朝天。
總督沒有絲毫猶豫,當場將胡安上校解職,還以他擾亂軍心為由,將胡安關進了城堡監牢。
驚呼四起,這不是發暈,這是腳下的牆體在搖晃……
「大主教,已是到了那個時刻……」
投降……就算雷班度想投降,還得看阿魯索大主教的臉色。
「就是這樣!就這樣一炮炮砸下去!聖地亞哥城堡是西班牙人一百多年來不停修造出來的,本就分作很多層,最下一層還是呂宋土人的城牆。眼下這一炮,是將他們最外面一層剝掉了!」
跟攻城戰里動不動就是幾百上千斤的火藥動靜不同,60斤炮葯雖少,作用於二三十噸的銅鐵巨炮中,發出的猛烈震蕩,另有一股凜冽威勢。早有體驗的關鳳生和米德正等人就警告過炮手,千萬不可在炮身三丈內的範圍立著,同時還要捂緊耳塞,趴地張嘴。
平整的城牆上部已經崩裂出大片缺口,不僅將城牆勾勒出了一道上下涇渭分明的界線,甚至牆體內外的那道界線也清晰可見。
「風雲一號」的初次發射,將地面震出一圈淡淡塵霧,碩大的炮口噴出濃烈白煙,挾著一道橘黃焰芒,如果正站在火炮和聖地亞哥城堡之間,同時眼力夠足的話,就能看到一道模糊黑影,正划著拋物線,朝城堡的一面棱牆落去。
聖地亞哥城堡北面,城堡炮台上的32磅、30磅炮,城牆角堡的12磅、16磅和18磅炮,城牆垛台上的6磅9磅炮,大大小小超過二百門,形若瘋癲地轟擊起來。即便是厚實的石堡牆,也被震出濃濃塵煙,而牆體上更被濃濃的硝煙遮蔽,恍眼看去,還真有一絲仙山瓊閣的錯覺。
風雲炮兩側,等候多時的炮手們可沒時間傷懷悲秋,他們渾身的血液都在燒著,就等著屬於自己的時刻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心氣已躁得按捺不住的炮手不耐煩地露頭去看,卻聽得轟隆一聲響動,在心底深處炸開。初時不覺多大,身心卻瞬間為之一奪,無形聲浪竟如有形風暴,將他掀翻在地。
賈昊的眉頭舒展開,身邊的不列顛人柯林頓卻已經興奮得跳了起來。
煙塵和瓦礫中,若干人體也傾瀉而下,正驚恐地高聲呼喊,可他們就像是被沖馬桶的水流卷下,呼喊聲顯得分外絕望和凄厲。從十多二十米高的城垛上栽下,頭上還有如洪流一般的瓦礫碎石,摔死都已是幸運,摔不死還要再遭一番傾軋掩埋之罪。
躺在地上,雷班度總督正見這道城牆邊緣處的角堡轟然垮塌,裏面容著的幾門火炮,以及數十名士兵,就在這一炮之下,驟然湮滅。
賈昊注視著當面那道城牆,關鳳生、米德正獃獃看著,韓再興等將領看著,數萬官兵、民夫也在看著。這一瞬間,整個北面似乎都靜寂下來,西班牙人依舊沒有停歇的炮聲也被人忽略,成了無足輕重的背景。
「小民這就去準備。」
「西班牙紅毛被嚇瘋了,大傢伙幫他們醒醒神!」
「胡安上校,你不再是城防司令了!」
大約三四十丈寬,由兩處稜角堡壘牽起的這道城牆,滾滾煙塵正如瀑布一般傾倒而下。這情景,頗像西班牙人從城頭向下抖水泥粉似的。
好半天後,煙塵散去,看著那道漸漸清晰的城牆,所有人都猛抽一口涼氣。
賈昊心懷大慰,對身邊一人道。
胡安上校是幸運的,幾名西班牙士兵手腳相接,死死拉住了他,原本一道平面,十來米寬的城垛已經崩裂大半,只剩一小角城緣,有如嶙峋懸崖。
這門「風雲炮」現身後不久,天地已是變了色。
胡安急急奔到巨炮瞄住的一段城牆,給左右角堡和垛牆上的炮手們打著氣。通過望遠鏡,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巨大的火炮已經引頸欲歌。
「差不多是時候了。」
不過片刻時間,水泥粉就變成了碎石瓦礫,嘩啦啦的轟鳴聲不絕於耳,似乎那城牆的上半部正在粉碎。
炮彈的速度近於音速,兩里距離,3秒出頭,4秒不到,那道拋物線就跟城牆連上了。
這隻是在戰場外遠遠打望的畫師們的感受,近到城牆下兩里內,城上城下雙方都被那密集的炮聲給震得心口發顫。
「點火」的呼聲落下,炮長拉動機關,引燃燧發台上的信索,然後轉頭急奔,跳入旁邊的掩護壕里。
雷班度總督倉皇找到大主教,把自己臉色上的慘白傳遞給了對方,大主教死死盯住了他,好一陣后,才緩緩點頭。
咚的一聲悶響,跟一柄鐵鎚砸在條石上的動靜類似,可聲響卻大了無數倍。
「救命——!」
大主教禱告不停,而在城外,「風雲一號」的第三發炮彈再度發威,蹭著城頭,砸上了角堡後方的炮台,像是上天繼續偏袒英華,這一發打出了「絕殺跳彈」,以不規則的橫掃之勢,將兩門32磅重炮,連帶數十官兵,隨同炮台邊角,一併砸上了天。
不管是硝煙還是塵煙,聖地亞哥城堡被真正圍住后,煙塵就沒絕過,但眼前這煙塵的動靜卻顯得頗為詭異。
馬尼拉這兩個多月一直處在炮火之中,但今日這般陣仗,卻是從未有過。敵我雙方總計五六百門火炮同聲奏鳴,連放不停。天空中炮彈來回穿梭,地面瓦礫橫飛,碎石四濺,再英勇之人,也要感慨人的渺小,血肉的脆弱。
雷班度正被牆體上那片觸目驚心的崩裂痕迹給驚得臉色發白,聽到這話,瞬間轉為鐵青。
「耶穌基督在上,一刻也不能停!」
「主啊,子民正等待你的憐憫……」
北面想起如潮的歡呼聲,連西班牙人的炮聲都被蓋住,胡安對緊急趕來查看情況的雷班度總督道:「儘管我不願放棄軍人的榮耀,但事實告訴我,聖地亞哥城堡不再是堅不可摧,在中國人的攻城重炮下,我們再沒有什麼力量可以繼續堅守。為了對城堡中一萬多平民負起責任,我以城防司令的名義,請求總督……」
炮手們想要回個話,卻被連綿不斷的震動給擾得難以開口,英華軍以三十斤炮為主力的炮火也在不停地轟著城牆,儘管難以損及城牆主體,但對角堡和垛牆卻有著足足的威脅。加之煙塵瀰漫,想要瞄準射擊,更是不可能的事。
風雲炮的炮手卻是穩穩完成了炮位調整,接著由火手將信管插入火門,拉出長長信索,連到了右側幾尺外的燧發火台上。
趙漢湘可是見不得這陣仗,他一聲令下,推進到前沿兩里內的炮群也猛然發話。更為洶湧的炮聲之潮升起,捲起巨大的浪頭,跟西班牙人的炮聲在半空相撞。隨著參与合唱的火炮數目越來越多,這道巨浪很快就壓得西班牙人的炮聲節節後退。
發生什麼事了?
每炮間隔近一刻鐘,三炮之後,風雲一號停了下來,而北面西班牙人的炮火也都沉寂下來,被這重炮威力嚇住,西班牙人正驚恐地將自己的火炮朝後面拖,同時重新布置火力線。
關鳳生扭頭看去,也呆住了。
陽光下,護盾和巨炮都閃著金燦燦的光暈。巨炮前後兩撥人都赤膊上陣,前方是五組人馬,頭一組兩人用外形很像是大號雞毛撣子,沾著水的長柄玩意,清理了一遍炮膛。第二組兩人則是用裹著干毛巾,外形幾乎相同的玩意乾燥了炮膛。
對西班牙人來說,這一炮的感覺,僅僅只是身下石牆的一股劇烈震蕩,感覺依稀跟地震一般,也就是腦子微微發暈而已。
關鳳生還在想,是不是該多裝二十斤葯,民夫和炮手們忽然停了動作,他惱怒地就要斥責,米德正也呆住了,用胳膊肘撞著關鳳生,壓著嗓子道:「看!」
儘管只是損傷了上半部分,城牆下半部分更為堅固,可所有防禦力量都在上半部分,中國人只要有耐心,將足夠寬的正面掃蕩乾淨,剩下的牆體部分,根本就再無力阻擋他們。
沒人去理會他,雷鳴般的炮響,大地的震動,已讓周圍這數十人暫時失去了感知。
城牆上,胡安抱著頭,跟上百官兵趴在牆體后緣,這是歐羅巴人守城的心得,如此可避免遭到重炮轟擊城牆的附帶傷害。當然,法蘭西元帥沃邦就針對這一點發明了跳彈攻擊,讓炮彈越過城牆前緣,在後緣和下方斜牆跳動,殺傷人員和火炮。可胡安相信,中國人還沒先進到能掌握這樣的火炮技術。
此刻北面的英華官兵,乃至華人勞工,都在心底里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還是沒動靜,看來這聖地亞哥城堡的確是堅不可摧,連如此巨炮,都不能撼動分毫。連賈昊都皺起了眉頭,心中微微沉滯。
三尺長的信索,預計九到十秒燒完,周圍壕溝里避著的數十人,周圍注視著的數千人,乃至整個北面的數萬人,卻覺得這九到十秒份外漫長。
嘎拉拉一陣雜響,載運著風雲炮的鐵車前緣頂到了一處矮土坡,淺溝和鐵軌也至於此處。炮手們一擁而上,這就是風雲炮的發炮陣地。
柯林頓所看到的希望就是胡安的絕望,被士兵們拉上城垛還殘餘著的部分,看著崩裂的上半部牆體,他這絕望貨真價實,絕無一分水分。
「總督快走,中國人馬上又要發炮了!」
胡安長出一口氣,一邊起身,一邊檢討著自己之前的膽小怯懦。
他痛苦地閉眼,將那句之前絕沒想過的話說出了口:「向中國人投降!」
胡安下意識地伸手亂抓,跟跌過來的士兵抱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