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這燦爛的陽謀啊
他深深吸氣，決然道：「先來問陛下，不知陛下是如何說辭？」
雷襄張口欲言，卻發覺自己難以辯論下去，整場風波，皇帝確實沒有任何違規之處。說得直白些，不是皇帝在坐莊，擠走了那幫福建商人，還不知他們要鬧騰到何等地步，股市要亂成何等境地。但最終大利全都被皇帝捲走了，此事又總覺得很不妥當。
他輕笑道：「相信我……」
這一句反問殺傷力巨大，雷襄徹底呆住了。
「近日南朝國中風波起，為父所料不差的話，南朝尤擅以外戰平內亂，之前又收了呂宋，出兵福建之舉，勢在必行，我施六一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李紱臉色泛紅，施世驃揮手，八個兒子退下后，才從容地問是怎麼回事。
「大帥！喜事！」
李肆哈哈笑著搶上來，將朱雨悠拎入懷中，再摟住嚴三娘，大聲宣佈道：「是夫君的不好，此後再不隨便亂跑了。」
圍住自家男人，心中那絲怨苦也不翼而飛，場中頓時響起低低抽泣，那是在泄走過往苦思的喜悅。
接著李肆論功行賞，「關蒄最辛苦了，得好好犒勞……
「我什麼都不要，只要四哥哥……」
「陛下立起股票市場，不僅成了貪婪商賈以銀搏銀之地，甚至陛下本人，都在上下其手，以朝廷決議和青田公司設局獲利，陛下早前所言的萬民之約，莫非已經忘了？」
「規矩，朕開這股票市場，也是立過規矩的，既要入市，就要看清規矩。青田公司的確是在攬利，但朕的決策，可曾背離了一國之利，專謀青田公司之利？他人既要坐莊，就得願賭服輸，怎能輸了之後再撒潑打滾，誹謗于朕！？」
潮汕沈家就是沈世笙沈復仰父子，不過這消息最初的源頭卻是泉州鹽商梁家，至於消息內
李紱點頭：「我自南蠻回來后，就苦思其國政命門，終於恍悟它的根底。那南蠻一國，根底就在銀錢的掌控上。年中南蠻竟開股票市場，集數千萬金於一地，起伏之間，一國人心也攀了上去。早前我不是就跟大帥議過，想辦法動搖它這根底么？」
李肆說得通透：「只有《閩報》說了這事，其他報紙沒說，包括你雷襄的《越秀時報》，是因為你們這些報紙，背後都有朕的影子，報局中都有朕的人嗎？不是，是因為你們都收到了匿名的投報材料，是因為你們都大概清楚，這是廣東和福建的銀錢之爭，是有人背後作祟，所以不願草率行事。」
嚴三娘朱雨悠還撅著嘴，被李肆當場點唇，還有諸多外人在場，兩人頓時羞得紅暈滿面，止不住地低嗔。
一個中年二品大員急急奔了進來，正是福建巡撫李紱。
李肆微笑道：「為何要朕給什麼說辭？朕對朝堂早有交代，先前有地方官府，乃至朝堂中人，勾結商賈，哄抬股價，以權謀私，朕就說過，著都察院一查到底，即便官銜再高，朕都不會回護，朕何須另作交代？」
但這事，卻已不是對錯是非的問題，更說不上什麼功罪。
「施家男兒，盡忠報國！爾等成年者，將隨為父血戰到底，廷麟、廷煥、廷旉，你們三人年紀方小，為父就把你們託付給二伯了。」
雷襄頹然道：「陛下睿智，識見總是在前的，但陛下所立這銀錢之業，升跌雖與實業有關，現實之下，卻更多受制於朝政。草民以為，但凡與國政相關之人，都不該伸手此業。否則長此以往，這市場將是以權生利之地，會脫了陛下立起市場的最初
「你已看透了股票市場，也知了之前風波的真正緣由。至於你這番意見，為何不在報紙上說清？徑直說，朕這皇帝不該進股票市場就好，朕等著這話已經很久了。」
報紙沒有直言皇帝與此事的關聯，但商界人士都清楚，青田公司的大東主就是皇帝本人。
他眼中閃動著無比自得的光芒：「待得事發，南蠻商賈，將識破那偽君的真面目，兩方再無信任，它那一國，怎還可能穩當得住！？」
蕭拂眉壓住自己的哭腔道：「夫君黑了，瘦了。」
雷襄沒有退縮，直言道：「草民也知這背景，但草民是在為陛下憂慮。此時大家還能同氣連枝，報紙都不先言，工商總會都不發話，國中商賈都在觀望，朝堂也在淡然處置，其實都是在等陛下有所解釋，大家都是相信陛下的。若是陛下遲遲沒有交代，甚至不願應對，待得這輿論起來，陛下怕是難以應付，因此草民……」
李肆皺眉：「朕為何不能買賣股票？朕都是拿自家銀子買賣，可沒動一分國庫。朝廷嚴查官員，也是在查他們是否動用公帑，也沒限制官員買賣股票。」
現今的報紙，印刷都在獲得許可的版局進行，門下省新聞司在版局設有檢版官，審查這些報紙。不知福建人是如何神通廣大，或者是自門下省出身的檢版官基於操守，嚴格按照出版條令行事，只要不是謗君，辱罵他人和泄露國務軍機，就不加以限制，總之這份《閩報》就這麼出刊了。
施世驃一番話，幾同交代後事，兒子們都是一臉凄容。
時近十二月，黃埔無涯宮肆草堂，李肆張開雙臂，將投過來的關蒄抱住，嚴三娘、蕭拂眉、安九秀、朱雨悠淚眼婆娑地望著，還有個寶音縮在後面，低
在這方面，李肆就有些過分自傲了，他這點成就，跟某些人比，提鞋都不配。
李肆拉過蕭拂眉和安九秀，姿態無比端正：「是我錯了，我下罪己詔。」
嚴三娘的心思很快就轉到了當下的難事上，她憂慮地道：「只要你在，不必你哄，咱們心也就安了，可這一國，怕不是你下罪己詔就能平的。」
李肆臉色稍斂：「是潮汕沈家發來的消息？」
雷襄嘆氣：「這確是安撫國人的路子，雖有違草民立言之心，但為大局計……」
李肆冷冷說著，讓雷襄忽然醒悟，自己對股票市場的理解，竟然有如此大的偏差。他終於記起，股票市場設立時，朝廷對此的解說。這玩意就是為匯聚銀錢，服務諸項產業而立的，著眼點在實業。而國中為此而起的一番動蕩，著眼點卻全在炒買炒賣。
雷襄看這事已看透了根底，李肆滿意地點頭。
安九秀一邊擦淚一邊笑道：「好在夫君不是遠遊歐羅巴。」
朝廷對炒買炒賣沒有什麼約束，而皇帝以青田公司坐莊，對付的就是這幫炒買炒賣者，其中那些跟皇帝爭庄，妄圖以銀錢捲走大利的人，自然就成了皇帝手下的祭品。
對上他那清澈而自信的眼瞳，嚴三娘心中還吊著的一絲疑惑不翼而飛，她埋進李肆懷中，用鼻音低低嗯了一聲。
「不出所料的話，年內南蠻定將君臣相疑，工商潰決！」
「辦成了！早前我們所議之事，辦成了！」
雷襄怔住，好半響才喃喃道：「可……可青田公司，本就是陛下的產業……」
李肆搖頭：「你以為朕在操持權謀！？朕此言為真，這會那人，該是快逃回廈門了！」
李肆笑道：「怎麼，不認得你們的夫君了？」
接著雷襄腦子一個激靈，此事一方面是股票市
就在施世驃和李紱密議的同時，無涯宮肆草堂置政廳，李肆身前，也正有一人，義正詞嚴地責問著他。
這話讓雷襄更為震驚，思慮許久，他鄭重叩首道：「原來陛下用心是在這裏，草民是徹底悟了！」
關蒄趕緊附耳提要求，李肆連連點頭。
朱雨悠卻是一臉雲淡風輕，低頭作福道：「夫君？咱們夫君在哪？這不是皇上么，皇上萬福……」
嚴三娘恨恨道：「心眼也變得又小又黑了……」
李紱興奮地拍著手，似乎完成了一樁驚天偉業。
李肆大聲說出來，眾人噗哧失笑，關蒄則是羞惱地用小拳頭敲上李肆的胸膛。
「南朝勢大，為父旗下將兵，已失戰心，一旦南朝眼望福建，為父絕難抵擋。但我施氏一家，受朝廷重恩，為父食君祿，報皇恩，絕不敢玷污你們祖父的威名和忠義。」
「大帥！大帥！」
李紱笑道：「人自是大才，誰想那一國的根底竟是如此脆弱，那偽君竟是如此不堪呢。」
「你也信了這報上所說的么？」
施世驃楞了片刻，紅暈也上了臉：「那人竟有如此本事！？真乃國士！」
這是《越秀時報》的雷襄，《越秀時報》在他的帶領下，始終堅持以公正立場評斷國政是非，同時也培養出了大批報局人才，其他報紙不僅受惠頗多，政論部分還都以《越秀時報》為標杆，雷襄本人，也隱然成了國中輿論領袖。
「當時我們就看到，南蠻是以廣東人為本，自廣東人與福建人的嫌怨下手，在銀錢
李肆反問道，他手裡還舉著一份報紙，報頭是「閩報」，自是福建人的報紙，上面說的就是雷襄口中之事。報上評析歷次股價波動，直言是青田公司在背後作局，攬得了數百萬兩厚利。而無數人跳河、破產，罪魁禍首都是青田公司。
廈門鼓浪嶼，靖海將軍行轅，靖海將軍，三等侯施世驃來回踱步，八人恭立在他身前，不敢有任何異動，這八人從三十到十來歲，與施世驃面目肖似，正是他的八個兒子。其中一個二十齣頭，沒跟其他人站在一起，而是伺立側面，身上也是樸素衣裝，跟另外七人截然不同。
「好好，從今日起就加倍努力，讓咱們關蒄儘早當媽媽。」
李肆搖頭：「說話要看事實，要看證據。風波動蕩之時，朕遠在數千里之外，而股市動蕩風潮，卻全在建廈投資和福建櫃，到底是誰一心要吞他人之利？不是那幫福建商人么？而其間所傳諸多風聲，又是誰賄賂官員發出的？不還是那幫福建商人么？」
施世驃瞄向那個伺立一旁的庶子，眼光閃動，似乎另有話說，高呼聲卻從正堂傳過來，直透他們所在這內堂。
李肆再多提了一句：「既是說事實，你就得再說清楚，福建商人中，有來自韃清之人，想借這股票市場，敗我一國人心。」
雷襄艱辛地道：「人皆有求利之心，陛下也言，只要法無禁止，求利就是正當之事。陛下以己利吞他人之利，怕是要損一國人心。」
施世驃終於動了色，「真的辦成了？」
再迎向後方被婆子們牽著抱著的子女，李肆心中也是激動難抑，自己也是有三個女兒，兩個兒子的人了，至少「做人」這一項，自己已是水平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