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你們這是謀逆啊！
聽到「撫遠大將軍」幾字，雍正哼了一聲，將賬冊丟到一邊，目光在書案上四下遊動，最後落在了之前剛批好的一疊奏摺上。
至於那些心腹的幸災樂禍，他根本就是嗤之以鼻，當場不造反，現在銀子都落人家袋了，還以為別人國中能反，做夢呢！？
戶部滿尚書徐元夢趕緊回報，所謂「冬估」，就是地方在冬季呈遞下一年各項開支預算，包括文武官員和兵丁薪餉，驛遞等費用。以前因為還需越年春天報實存銀數，中央再定撥銀，所以冬估都是官樣文章，早在十月就過完。但雍正執政，錙銖必較，官樣文章也要逐項核對，所以現在已晚到了十二月。
「但是……真要向皇帝逼宮！？要他退出股票市場？」
李衛、田文鏡、施世驃和鄂爾泰都在報稱，南蠻偽帝李賊，開了什麼股市，匯聚了數千萬兩銀子，跟福建商人爭庄對掐，自己從中攬了好幾百萬兩，已是鬧得一國人心崩裂。連年羹堯都幸災樂禍地提起此事，可雍正從這事里得來的感受，卻是滿滿的挫敗和不甘。
李肆，咱們能換換位置么？
大家想繼續玩下去，但怕皇帝還呆在裏面，皇帝在市場里，就如一頭猛虎進了羊圈，怎麼能安生得住？
梁博儔覺得，工商總會這幫傢伙，膽子也太大了些。
沈復仰一邊說一邊心道，其實沒這麼簡單，最早他們議事的章程，卻是從公司議事里學出來的，只是那時候的公司還不是股份公司。說到底，終究是談商事的規矩。
「當然是後者……等等……」
張廷玉認為，這一項新政完全就不具可行性，但他覺得，把這一項新政當作壓底的秤砣
雍正啪的一巴掌拍在奏摺上，嚇得張徐兩人一個哆嗦。
但雍正一直在朝堂大談年羹堯的功績，自是扯不下臉來給年羹堯一個重巴掌，只好轉移話題。
「你就不懂了，皇帝有私，把這私亮了出來，這就是在跟咱們劃線。這就跟作生意一樣，皇帝漫天開價，咱們坐地還錢，大家好好談嘛。」
雍正越想越氣，咆哮道：「私心！這些人的私心，真真是當誅！」
所以張廷玉明白，雍正並不是在惱這奏摺，他是在惱年羹堯。年羹堯回西北后，漸漸有些跋扈出格了，雍正給了他在陝甘和四川極大的自主權，甚至地方官員的任免，無請不準。結果讓年羹堯漸漸習慣了自己安插人手，還公然對外稱他這門路是「年選」。
「那怎麼一樣？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行不果。天下不再是皇帝私產，咱們口袋裡的銀子，他要來拿，得要更多的由頭。皇帝不再是君父了，咱們的命，就離皇帝的嘴遠了一步。」
那幫心腹不趕緊籌劃軍備，跟他一樣，心懷如臨深淵的恐懼，還在那笑話人，老子真是眼瞎了，居然重用你們這幫廢物！
「私心！朝廷落得今日，都是下面臣子私心作祟！」
「咱們這皇帝，其實不也一樣么？他要拿咱們的銀子，他要取咱們的命，照樣能辦到。」
韓玉階這話贏得眾人轟然叫好，這確實公道。
這不怪他們，張廷玉自己就反對這一政，當然只是
「你們……不會真退吧？」
現在的問題是，股票市場必須要延續下去，不說諸多股份公司已經立了起來，債券市場也開了，一國幾千萬兩銀子都坑在了裏面，就說這匯聚銀錢作大生意的好處，以及國債的穩利，工商總會已初步看清了「金融」市場的好處。
「諸位！大家都清楚，我韓玉階有時候就是官家的嘴。要我拿個章程，怕大家到後面又說我跟著官家作局，因此今日的商議，我韓玉階就當個會錘，只護著大家照議事的流程走。」
「今年的冬估比去年多了一成，西北軍事也平了，奏銷也另外具冊報備了，為何山西、河南會多出這些？」
張廷玉知道那疊奏摺最上面一份的內容，是李衛報說在江南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新政，遭遇重重困難，現在更有風聲，說南蠻即將北進，既然都是交錢，不如交給南蠻，總還能辦實事。李衛認為，為江南安穩計，只能暫緩推行此政。
「今年國入才二千七百萬兩，施世驃欠了兩年錢糧，還報稱大戰在即，請撥錢糧，當這個天下是他施家一己之私！」
青浦工商總會總部，再一次召開了全員大會，會議還沒開始，大家交頭接耳
嘩啦啦的翻頁聲里，雍正的嗓門像是飛刀裁紙一般冷厲。
梁博儔鼓起膽子，提出了自己的意見，「若是推舉出來的人，一直盯住了皇帝，就跟那些御史一般，那是不是能起些作用？」
「你也算有所悟了，自然是前者可怕。你想想，前朝的皇帝，包括北面的韃子皇帝，動不動就說帝王無私，為什麼無私呢？因為這天下都是他的嘛。你口袋裡的銀子，甚至你的命，都是他的。他一句話，就能取走，可怕不可怕？」
梁博儔驚住，沈復仰這神色是認真的，那可意味著數千萬兩銀子蒸發，一國人心垮塌啊。
梁博儔瞪眼道：「別嚇唬我！」
紫禁城養心殿，張廷玉和徐元夢分立左右，正低垂著頭，等候雍正的反應。
所以雍正在奏摺上狠狠把這幾個人罵了一通，罵完之後，又覺得這幫人怕是在以那李肆為榜樣，諷刺他這個皇帝推行新政是自掘根基，心頭更是不舒服。
「韓會首，你還是拿個章程吧，這麼多人，吵吵嚷嚷，一輩子都定不出個明細。」
「咱們也是議事的行家了，知道議事的章程。還是老辦法，第一項，是把咱們當中最精明，最懂行的那些人推舉出來，由他們來定出條款大綱，然後大家來決議。」
沈復仰已是看清了皇帝擺出一張無賴臉皮的用心，皇帝痛快地向各家報紙承認，朕就是青田公司的大東主，朕就是在股票市場里攬
想及自己新政的難處，三年下來，國庫里不過積下六七百萬兩銀子，竟不如那李肆的私帑！雍正就那個恨啊。
「撫遠大將軍往返京城，儀仗隨行者眾，花費甚多。有些條目，地方跟大將軍行轅爭入奏銷，至今未果，只好計入報撥。」
他擔憂地問：「若是咱們跟皇帝談崩了呢？」
沈復仰的話，讓梁博儔越來越覺得離經叛道，可見其他人一副興奮遠遠大於畏懼的神色，入錯了會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張廷玉也知道，李衛這多半也是託辭，民人謀投南蠻，這哪裡都有，但江南官紳要去投就荒謬了。南蠻所行一套，離聖賢言越行越遠，怎麼也不可能抓住官紳人心。李衛是覺得這一政阻力太大，找借口而已。不獨是他，除了江西田文鏡敵境當面，兵權在手，下了狠功夫，有點起色，其他地方，全都是百般推諉。
沈復仰聳肩：「那咱們就退市，不跟皇帝玩這股票一局了唄。」
「是啊，咱們這幾年來，向商部和計司呈情，都是這般操辦。股東大會的章程，不少都出自咱們議事的規矩，當然，這其中也有差別。股東大會是按股數說話，這裡是按人頭說話。」
李肆硬生生打跑了西班牙人，收了呂宋，加上扶南、勃泥，和已經進了半個口袋的交趾，武功之盛，竟比過了蒙古人。就靠人家那軍隊，造反？來個十萬人頭落地，看那些商賈還敢反么？
「既是談，那麼大家都有底線啊。」
區區五省之地，一國已有兩千萬國入，泥馬還隨隨便便就另聚起幾千萬兩銀子，這銀子是哪來的！
梁博儔是最膽小的一個，剛進工商總會，就遇到這事，丟在北面，那幾乎就是謀逆的大罪……
但要「管」住皇帝，這事就大條了，工商總會一千多會員聚在一起，既是興奮又是惶恐，興奮的是，管皇帝誒，這事史無前例！惶恐的是，皇帝會不會發飆啊？砍他們頭抄他們家該是不會，可漲點稅穿點小鞋，皇帝那厚黑宗師還是幹得出來的。
韓玉階上台了，大堂里頓時一片喧囂，梁博儔更是額頭冒汗，不停掃視四周，生怕那傳說中的黑衣衛沖了出來。
「這不就是股東大會么！？」
「這是要挾啊，不怕殺頭嗎？」
這事還只是讓雍正略生反感，今日他跟徐元夢報冬估，又扯出年羹堯之事，讓雍正的情緒又壞了一步。
「人心之私，亘古難除，須得細細教化，些許刁頑之民，不足為萬歲所憂。」
所以工商總會聚了起來，不僅商量要讓皇帝從這個遊戲里滾蛋，還要商量該怎麼管住皇帝，跟皇帝一起走過好幾年了，知道他講信譽，但更精明。規矩不定好，他從石頭縫裡都能鑽進來。
沈復仰呆了片刻，緩緩點頭道：「我決定……推舉你了。」
「是啊，別管多粗，大家總得有個思路。」
「皇帝無私心，跟皇帝有私心，到底哪個更可怕？」
「所以嘍，皇帝也不會跟咱們談崩的。」
這一轉移，想到自己的難處，雍正當真惱了。
梁博儔對近日相繼舉行的股東大會有所了解，聽到這安排，感覺份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