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周昆來的誠意
海寧當然近，四娘等人都考慮過，但清廷江南水師在海寧駐有一支船隊，用來遮護杭州海面，走海寧顯然太過危險。
四娘柳眉一橫，師傅嚴三娘的果勇氣息充盈全身，她冷聲道：「咱們人雖少，卻都是強中強，就一路殺過去！」
腦子轉了一大圈，李衛終於從惶恐中擺脫出來，注意到一個問題，如果真是南蠻有心要人，何必行此冒險事，直接通過紫禁城映華殿那位就可。眼下南蠻要人，只是周昆來一面之詞，莫非是周昆來自己的意思？
呂家人終於信了，兩江總督派身邊最親信的師爺，跑到呂家來搜羅證據，這當然是一樁驚天大案。
「消息，關係，不能見光的事，在江南，我都能辦」，周昆來一副坦誠模樣，四娘都覺他的神色不似作偽。
四娘搖頭：「你欠我們的，你還在南面有危及官家的內線，這些話根本就沒人信。」
四娘嗤笑：「看看呂家的事，你覺得行嗎？」
她對周昆來道：「那就證明你的誠意吧！」
接著一個激靈，他一巴掌拍上大腿：「搶得好！就讓那傢伙搶去！」
「這天下大得很，韃子朝廷沒能全佔了，我英華也還沒有全占。當年明亡之時，無數人投海外，甚至還有朱舜水這樣的大儒先到廣南，再到日本。」
預定的接應地在九十裡外杭州灣口的金浦，若是一百三十四名英華軍人，根本是小菜一碟。可眼下這一百三十四人，男女老少齊全，還有病人，即便有天地會緊急調度來的馬車，但道路並非英華那般通暢，行程怎麼也要一兩天。
四娘點頭：「黃頭目小心自己安全，不要勉強行事。」
黃而
周昆來聳肩道：「我只是提建議，畢竟李衛的師爺在你們手上，只要他配合，這個方案還是可行的，比走東面風險還要小。」
周昆來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再道：「接下來我會證明我的誠意，至於內線的事，我總得為自己小命著想，有這一條，你就不會隨意殺了我。」
「快！快進府衙！嚴密戒備！」
周昆來嘆氣道：「其實我都給李衛傳了消息，說南面要了呂家一族，眼下撫標還在追，怕是浙江巡撫范時繹自己所為。」
腐儒雖腐，卻不是她聽李肆所說的那種犬儒。李肆就說過，腐儒所堅持的氣節和風骨，也是華夏這幾千年來積淀下來的寶貴財富，所以他從未想過要在國中徹底打掉腐儒，甚至還容儒黨一直發聲。正是李肆這種思想，讓四娘覺得，呂家必須要獲得拯救。
眼見一樁大功就要到手，卻不想南蠻插了手，這該怎麼辦？
四娘這話終於起了效果，或者說是給依舊心存生念的人找來了台階，被眾人的目光逼住，呂補忠長嘆一聲：「如此也好……」
他對四娘搖頭道：「這個朝廷，先父反過，我們心底里也是不認的。但是你那個朝廷，先父若是還在，怕也是不認的。對比南北兩個朝廷，這個朝廷剃髮易服，卻還是護住了我們讀書人的道統，你那個朝廷復了華夏衣冠，卻丟了道統，我們呂家人要舉族南逃，這是丟了氣節。」
李衛想不通：「這周昆來，到底揣著什麼心思？」
剛才一戰，擊退了三十多名
但基於周昆來依舊不可信，尤其是對他在禁衛署的內線絕口不談，他的建議沒被採納，還讓四娘和劉松定對這傢伙的用心越來越疑惑。
「什麼！？南蠻軍情司的人來了！？還是黑貓紅貓什麼的！？」
「我要救的是七先生，七先生說，一族不走，他也不走，因此我救你們，只是順路，不是要讓你們去投英華。」
呂納忠也決然道：「我跟五哥留下，呂氏一族，姻親和門生遍布江南，若是呂家人都走了，沒人頂在前面，他們可都要遭罪。」
周昆來反問：「不行嗎？」
四娘、劉松定和黃而等人都覺胸口氣血翻騰，腐儒啊，腐得真是讓人沒有話說……
沒經歷過大家族的興衰，看著這一家子面對生死，還有條不紊，四娘等人也頗為感慨。
堂中一片歡騰，眾人趕緊去收拾家當，呂補忠卻對呂毅中道：「我呂氏一族，就交給你了。」
其他人雖憂心生死，但一族人飽讀詩書，一旦族長決議赴死，他們也不敢有異議，男人是相對默然，女人們相互攙扶，還咬著手絹，不敢讓哭聲出了口，堂中被一片沉重而肅穆的哀雲罩住。
劉松定摸摸鼻子，心說好計策……
「你們不願意去英華，也沒關係，到了英華地界，再去其他地方，隨意，並非只有南北兩處可選。」
在湖州府衙里，李衛打著抖地來回踱步，嘴裏就在念叨：「該怎麼辦？怎麼辦……」
杭州北
當年張伯行在武昌燒了盤聖女，雍正火燒屁股地讓李衛抓了張伯行，凌遲賠罪。如今南蠻來要呂留良後人一家，雍正也不敢有二話。
李衛的師爺田芳也成了俘虜，抓著他也是備著萬一，此時還沒想到有什麼用處。若是押著此人糊弄過關，確實有一定的可能性。
被押在隊伍中的周昆來向四娘建言道：「婦孺老弱這麼多，向東這百里路程，一路衝殺，難保不出什麼意外。如果轉向南面，從海寧上船，只有三十來里路。」
四娘等人怎麼也沒料到，如果不是浙江巡撫范時繹橫插一杠，原本他們可以悠悠哉哉出海。黃昏，當黑貓紅貓聯合擊退撫標馬隊的前哨時，四娘不得不開始考慮周昆來的建議。
她不願放棄，呂補忠所說那番南北朝廷的對比，還有氣節論，她不是讀書人，沒辦法進行辯駁，但她另有思路。
周昆來聳肩：「我不是讀書人，我只是生意人，或者說，我只想當生意人。」
「還有安南小娘子等著」這話，被他壓回了肚子里，這個昔日在英德縣獄，無心間幫著李肆逼死了惡賊鄭七的獄頭，命運已改，品行也隨之變了許多，行事的狠辣手腕卻沒變。
面對驚駭和詫異的目光，呂補忠道：「我已年近七旬，活得夠長了，也經不起舟船折騰，再說這北面的朝廷，怕是要掘先父之墳的，總還得有人去移棺槨……」
周昆來繼續道：「就像四娘你說的那樣，天下之大，北面朝廷沒佔全，南面也沒佔全，讀書人還能投到海
丟開周昆來之事，呂留良這事該怎麼辦，李衛正在撓頭，部下忽然來報，說浙江撫標奔石門而去。
李衛這幾年身居高官，也養得面色紅潤，可聽到這消息，臉色瞬間煞白。
十多輛馬車出了石門縣城，動靜已經很大，劉松定來報，浙江撫標離石門縣已不過三四十里地，其中有馬隊數百，形勢非常緊急。
不過時間緊急，容不得他們收拾家當還這般從容，呂毅中還想要把呂氏一家的藏書都搬走，可面對四娘那「哀怨」目光，終究只收拾出了父親的文集，再讓家人帶上金銀，下午時分，一族一百三十四人出了家門。
這也是最佳的選擇，清廷哨卡都是綠營汛下設的塘兵，每處不過十數人，而管收稅的關卡更沒什麼戰鬥力。只要一衝而過，不作停留，即便這一路所走的石門、海寧和海鹽三縣聚起大隊人馬，怎麼也要一兩天時間，那時他們就該在海上了。需要顧忌的是背後的追兵，以及海上堵截的人馬。
黃而主動請纓道：「我在石門縣衙摸得了關係，若是將縣獄搞出一番動靜，也許能惑亂撫標人馬，拖延時間。」
即便之前周昆來幫著四娘說話，他這意見出口，頓時顯出了叵測居心。劉松定冷笑道：「還不死心呢？讓咱們去了海寧，等著韃子的水師一鍋端么？」
說到名節，呂毅中也沒話說了，他看向四娘，抱歉加遺憾地搖頭。
他這條命還能在，還能回到北面，成了封疆大吏，那都是李肆饒給他的。若是李肆要重新取他性命，他覺得怎麼也難防範。在他心目中，李肆已從多年前的惡徒，變為無所不
四娘徑直問：「你這番作為，是要在南北兩面周旋？」
即便有黃而在石門生事拖延，前路漫漫，還有無數關卡，該如何應對？
呂毅中哽咽地想要開口，卻被呂補忠攔住：「有我和老六在就夠了，你沒必要留下，一族人到了南面，總還得有個說話管用的家長。」
李衛瞪部下一眼：「好好給本督守著！一刻也不能鬆懈！」
李衛頓時周身發冷，此刻在他心目中，什麼呂留良案再不重要，自家小命才重要。五六年前，他在湖南，就遭過南蠻黑貓的整治，那幫黑貓，光天化日之下，就在長沙府街頭動手劫了他，還穿州越縣，徑直抓到了廣州。
李衛大怒：「這個范時繹，搶功搶昏頭啦！這事也要摻乎一腿！？」
可如今雍正權柄越來越強，對面子也越來越看重，雖要向南蠻服軟，卻必須找人背黑鍋，到時他李衛該怎麼背這黑鍋？
老六呂納忠站到了呂補忠身邊，擲地有聲地道：「讀書人自以名節為重，豈能如蚊蟻一般只重性命？我們真要逃了，先父之名就遭了污損，我們這些子孫，下到黃泉，也無臉再見先父和列祖列宗！」
四娘道：「生意人，你能買賣什麼？」
信是信了，事情卻並未由此一錘定音，老好人族長呂補忠終於說話了，「我們不能走……」
四娘對這兩位老者是又氣又敬，氣的是對韃子朝廷和英華的評價如此偏頗，敬的是他們那種「總有事情比生死更重要」的理念。
呂毅中長嘆一聲，朝兩位兄長深深拜倒。
呂毅中艱澀地開口：「五哥，此時不是辨難論理之時，一族人的性命要緊！」
部下小意地問：「制台，那咱們是……」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