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天下之大，隨你們自去
她此行雖是師傅差遣，也有成果，可終究是在即將封嬪時跑出去的，還一跑幾個月，官家到底會怎麼待她？師傅又會遭官家怎麼埋怨？
與此同時，雍正開始掙脫受他壓制的局面，看起來也是意識到了勢若危卵，必須要奮起。在這種局勢下，除非他大舉北伐，否則雍正再不願屈辱行事。
他朝三娘低聲念叨，三娘頓時也臉紅了，白了李肆一眼，扯起三娘就走：「都那麼大人了，還成天沒個正經。」
李肆對四娘還真是有氣，一跑幾個月，讓他無比擔心，此刻三娘把姿態放得這麼低，也不好再維持那副冷臉，起身把兩人拉了起來，嗯咳一聲道：「國法家法一併行了，國法就是老老實實等著過門，家法么……」
「國中儒賢二黨本已式微，如今卻來了呂留良之後，即便是在交趾，也要攪得人心不安。那沈在寬更是呂留良幼徒，以呂留良的學思來貶我英華非華夏，怎麼能容下他們？」
呂家後人，任其自便，反正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南洋諸國，日本鎖國，當年朱舜水也是費了老大功夫才留在日本。其他地方，交趾幾乎就是英華屬國，暹羅也差得不多。至於呂宋、扶南、勃泥，本就是英華國土。四娘其實也狡猾，這個許諾的含金量很低。
黃王顧的政治理念，更是跟英華格格不入，原本他們的設想也跟現實格格不入。
李肆兩眼一亮，沒錯，呂家人不好動強，沈在寬卻是在案罪犯。若是讓沈在寬轉變思想，將其心中的華夷之辨轉到英華天人三倫之下的華夷之辨，儒黨乃至賢黨借呂留良後人，翻騰起黃王顧思潮的努力就要化為泡影。
蘇文采喚回了正走神的李肆，正要發表意見，劉興純卻表示了
三娘四娘皺眉，聽起來又像是有什麼陰謀？
李肆悠悠說著，這番謀划已埋在心中很久了。
李肆還沒饒過，瞪眼道：「笑什麼笑？我是認真的！那等絕密事，竟然不直接向我交代，既是欺君，也是騙了你們男人，罪上加罪！」
「這是策凌敦多布，哦，該叫小策凌。」
「呂留良家人，最好還是勸說他們去交趾，學著那孔尚任為禍交趾人的好，畢竟交趾還以孔聖之道為尊，陛下？」
曾靜那邊，還是得設法要人，即便茹喜不再可信，但將壓力傳遞過去是必須的，成不成再說。
四娘跟寶音關係很好，隨口應著，心中還想，準噶爾也跟官家正式有了聯絡，現在南北兩面的關係，還真是難以捉摸。之前蕭勝率軍滅了浙江海寧水師營，還不知韃子朝廷要慌亂成什麼樣子。
四娘心頭一驚，趕緊跪了下來：「官家可別怪師傅，這事都是四娘自己引出來的。」
李肆幾乎要跳腳了：「別把四娘扯走啊，那可是……」
哪來那麼多陰謀……
四娘在江南幹了什麼，李肆自然都知道了，包括認呂毅中為義父的玩笑事，這讓他啼笑皆非。呂四娘本就只是民間故事，卻不想在自己的四娘身上應驗了。
美洲？
首先是對沈在寬的處置，此人雖跟滿清犬儒不同，但英華所倡的國法是「上天罰行不罰心」，你怎麼想無所謂，關鍵看你幹了什麼。沈在寬鼓動英華軍將造反，怎麼都是大罪。
四年過去了，茹喜也漸漸開始脫離了他的掌控，靠茹喜操縱雍正的計劃再不現實。他只能將茹喜當作一個溝通南北消息的管道，而不可能再讓茹喜老老實實替他辦
「不止美洲，呂宋公司那條大船，也要繼續南行，穿過摩魯加群島，也就是香料群島，朝更南的地方去。那裡還有一片大陸，不佔白不佔。」
接下來的臨時會議上，楊沖斗、湯右曾和史貽直等人都是這觀點，希望李肆能再下點力氣。救下呂留良一家的消息已在國中傳開，不管是儒黨還是賢黨，對此都稱頌不已。
四娘是沒品出味來，兩眼都已紅了，三娘趕緊轉到李肆身前，向他屈膝萬福道：「是是，我們師徒都有罪，就等著陛下降罪呢！」
跟四娘闊別數月，要說什麼貼心話，就等晚上了，而隨著四娘江南之行告一段落，一大堆事又涌到了李肆手上。
寶音向四娘引見，這個一身裹著英武氣息的年輕人該是聽說了四娘的身份和事迹，趕緊恭敬地鞠躬行禮。
夜裡，李肆如願以償，三娘四娘左擁右抱。
「可算是回來了，你這一跑幾個月，害得我都還沒自己的園子，在自家人面前也沒了面子，記得好好賠我！」
李肆像是聽進了枕邊風的君王，懶懶地道：「周昆來想做生意，沒問題，容得他做。呂家人想要去海外，交趾、暹羅，甚至未知之地，都隨意。」
鼓足勇氣，湊在李肆身前行禮，就聽得李肆悠悠道：「野夠了？你們啊，一個三一個四，真是不著五六……」
這是李肆的心裡話，他已經明顯感覺到了茹喜的變化。之前茹喜建言拿掉年羹堯，他沒有聽，結果年羹堯被雍正弄到了朝堂，這該是雍正處置年羹堯的鋪墊，其中茹喜起了多大的作用，但他能確定，此事絕對跟茹喜有關。
三娘四娘抱住李肆，痴痴無語，接著三娘道：「夫君，你這番話，在這床上
這三件事之外，還牽扯著另一樁大事，怎麼跟雍正交涉？剛剛才在杭州灣給了他一個耳刮子，直接救走呂留良一家，還消滅了一個水師營，然後繼續伸手要人？雍正也是人，還不是一般人，心氣高得很，繼續伸手，破了他的底限，讓他惱羞成怒，南北再起戰事，這可划不來，江南攻略剛剛展開呢。
香艷之福卻遲遲沒有享到，三娘和四娘都在討論江南之行。沈在寬和曾靜，是想奮起前行，在南北之外為天下另開一途，而周昆來和呂家人，卻是想後退，在南北之外另找一條立足之途。
從心底里說，李肆最希望看到的，是呂留良後人擁護英華天道，從而影響國中守舊的儒黨。但思想轉變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英華不是滿清，也無法學後者那般直接用強，壓呂家後人以奴性來迎合英華所需。
李肆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裡還空著的地，都要變成是我華夏之地。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所有華夏之人，都得守天人三倫，尊我華夏天道！」
旁邊三娘再忍不住，噗哧笑了。
三娘憂心地道：「雖說這是四娘許下之事，可會不會亂了國政？」
一個爽利脆音響起，正是寶音，她身後還隨著一個蒙人打扮的年輕男子。
其次是對曾靜的處置，本著「一個賽里斯」的原則，即便沈在寬是江南人，英華也要當自己的事處理，而曾靜是湖南人，更是英華「內政」。李肆對曾靜的了解，僅僅限於後世泛泛而談的曾靜案，他是存了要從雍正手裡要回曾靜的心思。
第三項就是對呂留良家人的處置，四娘以任由自去的許諾救出了他們，這個許諾李肆得遵守，可到底是隨便他們選擇，還是
李肆道：「江南攻略已起，周昆來想要在南北之間迴旋，那根本就是做夢。而天下之大，呂家人又能跑到哪裡去？他們總是要面對我華夏的。四娘在黃埔，該是看到那兩條大船了，其中一條可是咱們家的，知道那條大船會去哪裡嗎？」
「但不是朝廷去占，沒那麼多力氣。最近朝廷發布了航海條例，許可民間自組公司，探索陌生海域，凡無主之土，都可花錢購得特許權，將其變為朝廷之下，民人自組公司的託管地。」
兩個媳婦已轉出了門，剩下半句就在李肆嘴裏嚼著：「那可是呂四娘呢！」
四娘小意道：「官家最好還是多想想，免得朝野說官家縱容婦人干政。」
心緒慌亂，在置政廳門口差點跟人迎面撞上。
「陛下在紫禁城的線人，可否能代為周旋，救下呂留良一家已是功業，若是將曾靜救下，寬仁之心傳遍天下，人心自會進一步靠向我英華。」
離得肆草堂越近，四娘越是忐忑。
「娘家人啊，真是羡慕。」
北伐……北伐……
李肆嘆氣：「時過境遷，如今已是聖道四年，北面那線人身份也變了，如今我與雍正，再不是早前那般關係。」
一番討論后，李肆所操心的幾件事都有了結果。
三娘四娘眨著美目，都覺李肆這企圖真是太大了，還要去佔美洲之土！？
儒生倡道德治天下，以道德掃平華夏各地差異，以求完成形式上的統一，對治政細節很陌生。而要談到具體事務，不是轉成法家，就是轉成復古理想家，這跟英華也是南轅北轍的。
這是一個已經壓了好幾年的議題，看看范晉那張臭臉，那也是忍了好幾年了，不對，那傢伙分明就是
晚明文人所倡的華夷之辨，內核是儒生的「道統」，這東西在英華已被改了模樣，連賢黨都不再守，轉而承認英華所倡天人三倫，也即是天道，擁有比道統更高的位格。
李肆哈哈笑道：「事情要分是非，四娘說得沒錯嘛，天下之大，任人自去。不過能不能自外于南北，這可就難說了。」
李肆沉默了，呂留良的著述，在學理上其實不深，根底就是晚明黃王顧那一脈，但他在江南評點時文，影響了很多士子，算不上宗師，卻是很深得人心的大師。跟黃王顧一樣，呂留良一面強調要守華夷之辨，一面又力求以儒道復古，虛君治政。
李肆啪的一聲拍了桌子：「說的就是你！馬上就要進門了，卻一下跑到江南去，還一跑幾個月！劉婆子還跟我念叨說，是不是虧待了你，你們師徒倆，可是給我栽了莫大的黑鍋！」
回來第一時間就將周昆來之事通報了禁衛署于漢翼，那個負責文書卷宗的官員痛哭流涕地招認罪狀，由此也解了心頭一樁大隱患。
頂替了父親屈明洪，負責科舉和教育事務的文部尚書屈承朔憂心地道：「是啊，西行諸賢帶回的學術書籍已翻譯了不少，臣跟諸賢談過，就覺那些學思觸動人心太甚，還不知刊行之後，國中人心會如何變化，再加上自江南來的呂留良之學，這一國治政根基，怕是要臨一番大風雨。」
史貽直忽然道：「呂家非關鍵，關鍵的是沈在寬。」
進了置政廳，嘩啦一聲，以文書六車為首的閑雜人等頓時散了，偌大廳堂里，就只剩下端坐八卦大圓椅正中的李肆，還有伺立在一旁的三娘。見三娘也是一副耷拉著腦瓜子聽訓的模樣，四娘自己也慌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