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章 化水為氣，一國鼎沸
今天是元月十二，將近元宵，整禮房裡，以李朱綬為首的一幫朝臣穿著朱紫朝服，正在等著李肆回宮。來意似乎跟往年一樣，給皇帝提前賀元宵，然後各自回家，各享元宵之樂。
他指指被馬車撞塌的工棚：「安全為上，不僅是你們的安全，還要考慮用這機器的安全。」
李肆淡定地道：「沒事沒事，又不是高壓的……」
這是必然的，有了蒸汽機，才有了鋼鐵時代。佛山一處，製造局和鋼鐵廠擠在一起，爭奪水力資源，本是國中一大麻煩事。現在有了蒸汽機，國家就可以推動新的產業布局。
關鳳生、田大由等人圍了上來，一個勁地稱讚黃卓，黃卓也謙遜地歸功於整個團隊，李肆在一邊摸著鼻子，感覺自己好像是多餘的人。
李肆點頭道：「就依你！不過……」
接著六車這句話讓李肆汗毛起立，幾個媳婦都去了，還把好奇心爆棚的長女夕夕也帶去，這是項目驗收呢還是遊園呢？萬一出了什麼問題，那怎麼得了！？
可房裡的氣氛卻有些不尋常，一點也沒賀禮的喜慶氣息，眾人都板著臉，眼眉低垂，顯得很是沉重。
何止千斤，有了蒸汽機，鋼鐵廣泛應用，碼頭的龍門吊，至少能吊運萬斤貨物。有了這個基礎，才開始催生集裝箱的運輸方式。
「英華鼎爐，沸沸揚揚，要如何將這氣導出，用在合適之處，而不是憋在鼎爐內，傷了鼎爐自身，這就需要你，需要朝堂下更大的力氣，就如蒸汽機的出力道理一樣。所以啊，你肯定需要幫手，薛雪和陳萬策，也有心為這一國步入新的殿堂出力。為師所料不差的話，這個關口過得好，就是千古流芳，過得不好，就是遺臭萬年。」
李朱綬嗯了一聲，正正烏紗的硬翅，順順紫袍，抱起玉笏，朝
段老頭伸手給兩個弟子要官了，這個後門李肆不能不開，說實話，他還求之不得。這兩人跟在段老頭身邊已經很久了，對國政根基了解很深，再積累一些政務資歷，該能幫著李肆分擔不少政務。
狂喜剛剛湧起，就聽馬兒發出了暴躁的嘶鳴，接著是什麼東西斷裂了的脆聲，飛輪驟然停轉，馬車猛然失控，斜著撞向側面另一處工棚。
夕夕興奮地嚷嚷著，一堆鐵疙瘩居然把兩匹馬拖得連連倒退，這事給小丫頭留下的印象太深，居然讓她立下了雄心壯志。
「薛雪和陳萬策都有意進朝堂，看你怎麼安排吧。為師多提點一句，薛雪長於來往折衝，陳萬策長於未雨綢繆，兩人都有為相之才，但都還需要在各部事務上歷練一番。」
見到三娘了，跟著關蒄、蕭拂眉、安九秀和朱雨悠聚在一處，姑娘們眼睛瞪得圓圓的，嘴巴都張著，滿臉驚訝之色。
軍事和經濟兩面諸多變化，就在李肆腦子裡翻卷不定，再看到這一幫老夥計，政治變化也在他腦子裡猛然轉動。
他伸手想招呼著問明白，諸位相爺們已去得遠了，還隱隱聽到楊沖斗道：「老李不成，我老楊再上！」
「現在有了這機器，出力穩，不分夏冬，還不必靠水，好處根本說不完……」
那年輕秘書愣住，這是要作什麼呢？怎麼感覺諸位大臣有點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味道呢？難道是……
怎麼這麼多人？
李肆有些奇怪，段老頭為何也跑來看蒸汽機？不僅來看，還一改往日初衷，讓
秘書抽了口涼氣，拔腿就朝秘書監沖，得提醒秘書監主事楊適，相爺們要聚眾作亂啦！
秘書打了個哆嗦，難道是要逼宮！？怎麼會呢，這幾位相爺里，有青田派的，有清臣派的，歷來都不對付，李朱綬還是萬年搗漿糊的，怎麼會一體一心了？
一根鐵索從馬車後方伸出，跟工棚里的一具機器連著。那機器四下溢著氣霧，依稀能見到飛輪呼呼轉著，帶動一根轉軸，將鐵索堅決地一點點向回捲動。
黃卓滿臉希翼地道：「我想繼續研究這機器。眼下的還只是冷凝式的，耗煤太多，出力不足。如果能把高壓活塞式作出來，怕是真能如官家所說，帶著車子在地上跑，推著大船在水上飄！」
無涯宮大中門東側，是御門聽政會議前，朝堂諸臣集合和休息之處，被稱呼為「整禮房」。
「早期收福建時，就該看出這般端倪，廣東加福建，有了商貨，有了銀錢，還有了海外之地，這一國之勢已經粗成。如今蒸汽機面世，省人力，多產出，還要催生諸多新業，這一國的形勢又將再上層樓。」
田大由則道：「佛山鋼鐵公司之前也必須靠著水力來鼓風，佛山的水床已經不太夠用，現在總算能隨處設鐵場了。」
李肆為段宏時的心意微微感動，老頭卻道：「這可不是為你這個皇帝而為，這一國也是為師的國哦，為師還想安安穩穩地再享二十年福，修二十年史呢。」
李肆咧嘴笑了，此時他並不知道，對英華有這般「主人心態」的，可非段老頭一人。
馬車把飛輪與蒸汽機的傳動連桿拉斷了，這隻是小小的意外。李肆安撫了自覺失敗的黃卓，再問道：「想要什麼賞賜！？」
中廷秘書監的秘書進房道：「陛下已自東莞回宮，
寶音和夕夕立在側旁，寶音兩手捂嘴，都忘了牽著夕夕，四歲的小姑娘腮幫子鼓鼓的，小拳頭晃個不停，依稀還聽到她的小嗓門在叫：「加油！加油！」
眾人嚴肅地回拜道：「中丞放心，今日我等一體一心。」
「爹爹，我決定了，要當爹爹說的……發明家！」
這一刻，李肆的心緒也被深深的悸動包裹住了，新時代，一個能真正能推轉華夏的新時代，大幕就在他眼前開啟。
李肆「聖駕」光臨，眾人卻恍若未覺，都盯住了一個方向，沉悶的咣當聲和馬匹的嘶鳴聲從那方向傳來。
等等，怎麼段宏時段老頭也在？身邊還跟著老友陳元龍，以及薛雪和陳萬策兩徒弟。
就在這短暫的混亂中，小公主夕夕已將拳頭放在了嘴邊，大眼瞳亮得跟天上的星辰一般。
圍觀者們離工棚不過十來丈遠，機械局的護衛驚恐地圍上來，準備緊急疏散人群，卻意外地發現了李肆。
大於兩馬力……真的成功了……
就算黃卓要萬兩黃金，或者一個公爵，李肆都會毫不猶豫地點頭，這可是英華一國邁向進化之路的築基丹啊。
關鳳生、田大由、何貴、鄔亞羅鄔重父子，米德正米安平父子，李庄的老夥計幾乎都在了。
黃卓也是心有餘悸：「官家說得是，我們也沒停下高壓活塞式的研究，可鍋爐真出過幾次問題，幸好大家警惕心夠足，事前作了防範，沒傷多少人。」
關鳳生滿臉紅暈，竟比李肆還要興奮，李肆能理解岳父的心情。佛山製造局和東莞機械局這幾年來雖借水力有了大發展，但也飽受水力諸多限制的折磨。蒸汽機帶來的動力，會讓機械製造有什麼變化，這兩個製造局的工匠們，比李肆前世那時代的不列顛人理
蒸汽機成功問世，讓李肆暫時忘卻了四面楚歌的煩惱，直到段宏時一句話將他的心神從夢幻中拔了出來。
真是沒追求……算了，錢財和爵位，就由自己來敲定。早前許下了十萬兩賞金，這可得馬上兌現。
老頭一番話讓李肆無比欽佩，居然把蒸汽機的道理，跟英華現今的四面楚歌聯繫在一起了……這理論高度，這論述的水平，真不愧是自己撿來的便宜師傅。
在升高的驚呼聲里，馬車撞倒了工棚，後方工棚里的蒸汽機也呼啦啦傾倒而下，黃卓的尖叫聲四下回蕩：「快熄火！快熄火！」
段宏時本已修完了《南明史》，現在又開始修《明史》，要將康熙朝時的《明史》好好清理一番，可他對英華形勢也時時在關注，現在推著兩個弟子入朝堂，也是看到了形勢正到微妙之時，希望能再多出一分力。
段老頭悠悠道：「為師問過黃卓，大略明白這機器的道理。這機器……與我英華現今形勢有異曲同工之妙。水勢沸騰才有氣，蒸汽機靠的就是化水為氣，推物生力。而我英華一國，國力也如鼎爐中的水一般，現在也開始沸騰化氣了，所以四面都遇到了阻隔。這不是逼壓，而是我英華之力蓬勃而起！」
工人階級……英華一國的工人階級，終於要開始出現了，這才是英華一國未來大發展的核心力量。從他起事開始，各方「反動勢力」都在罵他以商賈立國，這一國毫無根基。他們哪裡知道，商賈不過是立國的鋪墊，是華夏鼎革的開端，真正的立國之基是工業，是工人。而工人階級，只可能在以蒸汽機為序幕的工業革命時代才能出現，而不可能在手工業時代出現。
李肆也看了過去，這一看，目光就被牽住，再也拔不
眾人都被小公主的誓言給逗笑了，李肆揉著女兒的腦袋，寵溺地道：「那就快快長大吧。」
安老爺子越發富態了，撫著大肚腩道：「南洋公司商貨往來越來越多，碼頭越來越堵。就算有龍門吊，可還用著人力畜力，一條千料海船裝貨卸貨，就要佔半天泊位。聽黃卓說，這機器抬起千斤貨物易如反掌，用在龍門吊上，就算只把裝卸速度縮到一半，那也是大把大把的銀子啊。」
一輛輕便馬車停在工棚外，兩匹馬的蹄子正在使勁刨著地面，揚起道道沙塵，可馬車正在緩緩……倒退，車夫的鞭子揮得噼啪作響，馬車的倒行之勢卻絲毫沒停下來。
嘴裏這麼說，兩眼卻惡狠狠地盯住了三娘等人，遭媳婦們回過來一個白眼。
「咱們製造局等這機器等得太久了，水床的出力不穩，夏天猛冬天弱，沒有老師傅盯著，槍管炮管鍛、鑽、鏜就根本搞不定。得了呂宋，局裡都有人提議說把製造局搬到呂宋去，那裡水力夠足。」
「娘娘們都去了，還帶著夕夕……」
關田兩人掌管的事跟蒸汽機直接相關，鄔亞羅鄔重父子的玻璃、水泥窯，也需要蒸汽機來鼓風，甚至碎料、攪拌的工藝，有了蒸汽機，也可以提升規模和效率，降低成本。這些老夥計來現場可以理解，可安金枝來這裏作什麼？
安金枝老爺子也在！？挽著一個不知道是三十四還是三十五房的小姨娘……
這話也是說給自黃卓這個團隊手中誕生的蒸汽機，現在只是原型機成熟，距離廣泛應用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可看老夥計們跟安老爺子都一臉急不可耐，李肆覺得，自己不必再去催促了，來自鋼鐵、機械和航運等各行業的需求，就是最大的動力。
李肆心急火燎地趕往東莞，剛到東莞機械局的試驗場，就聽到如潮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