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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五年之約

第六百二十二章 五年之約

他的聲音在大廳里飄蕩,飄出了政事堂,如凜然中帶著一絲溫和的微風,吹拂著英華大地,更在江河跟海上推著船帆,讓如蟻般繁忙的大小船隻破浪前行。
除開雍正,眾人都道,這立場不錯!這面子咱們絕不能丟,但是……南蠻不答應,還要打,那怎麼辦?
現在雍正在西山大營,偷偷摸摸用西班牙教官訓火器軍,同樣用西班牙人在景山炮廠造新炮,估計再有個兩三年,靠這隻新軍,就有了踞江自保的能力。而要反攻,就得在南蠻內部下力氣。
「打不得,不能再打了!」
「朕要應下任何一樁,朕就是這大清的第一昏君!」
巨大海船的舵台上,魯漢陝揮手高呼。
雍正扭擰著臉肉,像是心中經歷著劇烈的掙扎,最終他慨然道:「朕有大決心,朕為天下,為大清,為滿漢民胞,忍得這般屈辱!」
「我們要在這五年內,完成整個南洋布局,把不列顛人、法蘭西人、荷蘭人趕出南洋,讓英華在南洋享得獨尊之位!」
這個人名提出來,不明就裡之人暗道,那傢伙早早就提南北和議,還真是有先見之明。
「南蠻……真是神奇之地啊,竟然造出了這麼大的海船。」
這一番計劃,特別是用來遮掩南北和約面目的說辭和方式,其實都是李肆的提點。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李肆在密信里跟雍正說得份外直接。咱們都是重規矩的人,不管你怎麼擺弄,得把我那些細節都融在裏面,讓下面的人可以看清這些細節。除此之外,要怎麼遮護臉面,隨你。
「不能親征!」
主辱臣死啊,允祥一開口,殿上群臣全都跪下了,哽咽聲一片,個個都熱淚長流。
接著馬齊顫巍巍地道:「若是江南形勢還未糜爛,南蠻還未必這般猖獗,既釋田從典,就該懲治敗勢之人!」
御駕親征……先皇康熙是怎麼死的?還要親征?大清的江山,真要再繫於一戰?
黃埔無涯宮對面,天壇南側,一座宏大殿堂拔地而起,這是政事堂。李肆還內政權給內閣,內閣議事就不再進宮,而是在這政事堂自己解決。此時殿堂的大廳里,朝臣們屏息以待,李肆正在發表「國勢論」,闡述英華一國的未來走向。
張廷玉道:「南蠻這和約,近於迫降之書,絕不可立!」
滿清在江蘇和浙江兩省「開商」,容南北商貨和人流自由來往,同時「允許」英華在兩省沿海和江河「護商」,工商以及民人糾紛,由雙方「協商」解決。
江南的確是大清命脈,可大清的根子,就是滿蒙,就是滿人啊。現在不僅要動大清在理論上唯一能跟南蠻一戰的西山火器軍,還要動新滿洲各部,加上蒙古諸部,沒見過這般敗家業的。即便是先皇康熙,也不敢如此行險。
「御駕親征!」
馬爾賽在江南敗了,被區區幾千南蠻兵打得丟盔卸甲,南蠻毀了松江城,屠戮數萬民人,當年大清攻打江南的形勢再度上演,只不過大清成了即將潰決的守方。
可雍正身為大清帝王,跟南面訂立這種城下之盟,不僅丟自己臉面,也丟朝廷臉面,他不得不在養心殿咆哮,要將這臉面丟出去,讓臣子們背負。
張廷玉這話里含著兩層意思,一層是將南蠻遞來的和約,以另一種方式兌現,以另一種用語描述。「南北自由來往」這話,其實就將南蠻要求的條件全部囊括了,聽起來還是大清施恩英華,為民人謀福,至少雙方是平等互利的。
江南戰事,消息無比混雜,具體是個什麼情形,大家都看不太明白。可南蠻用順風快遞,直接將這麼一封和議書交到京城通政司衙門,諸多傳言也終於得到證實。
至少五年,雍正給自己定出了這樣的時間表。
諍臣啊,風骨何其高潔!不明就裡的漢臣們都暗地蹺起了大拇指,連宗室和滿臣們都鬆了一口氣,贊這張廷玉有膽色。
紫禁城養心殿,雍正的咆哮幾乎快轟塌了屋頂。
哭聲如潮,待得潮盡,張廷玉再道:「臣求請皇上寬赦田從典……」
張廷玉的神思被雍正投來的冷厲眼神扯了回來,意識到該自己上台了,他嗯咳一聲道:「天子不因怒興兵,請陛下慎言!」
這四個字吐出來,殺傷力太大,就連雍正身邊的總管太監王以誠都軟了膝蓋,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們要在五年內,蒙學覆蓋全國,不落下一個孩童。」
這封和議書,他早已經看到了,而且不止一份。李肆通過茹喜傳來了一份,通過李煦傳來了一份。南蠻江南行營總管也給了李衛一份,李衛傳了上來。現在這一份,是他按李肆的建議,護送南蠻的順風快遞,以民間方式遞到北京,讓整個朝堂都能知道這封和議書。
雍正赫然起身,一腳踹倒書案,還要去拔身邊侍衛的刀,王以誠趕緊抱住雍正的腿,張廷玉昂然挺胸,其他漢臣們也紛紛攘攘叫著,幫張廷玉求情,鬧了好一陣,這一齣戲碼才以雍正息怒,贊張廷玉忠肝直膽落了幕。
「朝廷與南蠻不是正在議揚州滸墅關延期之事么?就以此事為基,開江南商埠,允其南北自由來往,以利天下庶民生息,百業興旺。而我大清與南蠻南北休兵,化干戈為玉帛。」
一幫宗室王公,包括滿臣們可受不住了,撲在地上叩頭呼喊著。
五年之內,大清跟南蠻絕不能死斗,甚至他早已定策,即便南蠻佔了江南,照樣不能死斗,得以柔克剛……
第二層意思是關鍵,沒這一層,前一層就沒了根基。這是在說南北停戰,大清承認南蠻,這華夏已為二國分踞,大清再不是華夏之主。
「我們要在這五年內,商貨、資本、人心,把控整個江南,五年後摘下江南,無傷無痛。」
但計劃之外,還有小小的偏差,那就是年羹堯。雍正本準備藉此機會,由馬爾賽牽連到年羹堯,順勢拿掉他。可沒想到,這傢伙在馬爾賽兵敗松江之後,抓著了空子,帶兵壓到了金山衛。讓戰局看上去就像是他年羹堯的側擊,逼退了要北進蘇州的南蠻兵。
這就是血戰的話,大清的官兵去剿鄉村散匪也能叫血戰……
龍門港,一艘巨大無匹,比之前在這裏亮過相的雙層炮甲板巨艦還大一倍的海船離港,船桅頂天,船帆如山,看得沿岸的民人目眩神迷。
馬爾賽就這麼被扣上了「妄言刀兵,才具不堪,畏戰怯逃,辜負皇恩」等等罪名,由李衛在蘇州直接拿下。朝堂定了斬立決,雍正展現出了寬仁之心,改為斬監侯,估計到秋日還會再緩為流遣寧古塔。
熱血瞬間上頭,幾乎也在瞬間消退,再輸了,怕不止是丟掉江南吧……
「我們要在五年內,容百傢俱鳴,讓這一國立穩我華夏正朔之心。」
允祥開口了:「這不是皇上之辱,這是臣子們一體之辱!」
雍正的聲音斬釘截鐵,震得朝臣們天暈地轉。
「鯤鵬號,向東!」
【第十一卷終】
朝臣們沉默了,這個檻不好過,關鍵是看雍正願不願過。
群臣義憤填膺地呼喊著,雍正跟張廷玉對視一眼,都暗道……計劃順利。
幾乎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還不如跟南蠻拼了!雖知道必定會輸,可戰敗而失江南,總比這麼粘粘乎乎的容南蠻跟自己在江南共主要強,至少守住了面子。
雍正咆哮,群臣木然。
南北議和了,天下安寧了。江南人長出了一口氣,都下意識地用宋遼時的澶淵之盟來對比。雖然最終宋遼還是照舊打著,可澶淵之盟之後,南北享了很多年太平。如今這形勢,該跟以前一樣吧。
李肆昂揚地總結道:「五年後,龍門將是我英華拿得中原之門!」
「馬爾賽,該殺!」
這些江南民人發出了樸素的感嘆。
「富寧安!你去關外,去蒙古!廣召新滿洲和蒙古各部!」
馬爾賽在江南的嘗試,本就在雍正的意料之中,這份和約送來,事情又回到了原點。最早如此提出的建議,已成了雍正奉行的國策。時間……大清現在需要時間。三五年不長,十年不短。
書案上擺著一份攤開的書信,密密麻麻數千字,正是南蠻發給朝廷的南北和約。
「崇安!提點西山大營火器軍,籌辦大軍南下之事!」
如果這五年內,還能保有江南錢糧,那是再好不過,因此李肆傳來的和約,讓他非常滿意,除了地域太大這一條。
滿人這一關過了,漢人這邊呢?雍正當然不會將其當作一關,而是需要他們來搭梯子。
所以朝臣們都木然了,如此抉擇,不是他們能隨意定奪的,甚至都不能開口。關係到大清國本,開口就決定了屁股坐在哪一邊,在皇上沒亮出屁股前,這可是莫大的賭博。
現在南蠻壓上一封和議書,內里所提的樁樁細節,都如一把把刀子,割得朝臣們心頭吱吱作響,血水長流。這是和議?這是要迫自家獻降書!甚至比降書還要過分!
沉寂了片刻,殿上爆發出一片哭號。
看著眾人在地上叩頭如搗蒜,雍正嘴裏還喊著:「朕意已決!休要多言」,嘴角卻露出一絲釋然的輕鬆。
這是大功一件,雙方兵鋒相間,讓南北「議和」看上去就真是在議和一般。雍正難以在這當口翻臉收拾年羹堯,只好捏著鼻子,給年羹堯敘功,暫時讓他再蹲在杭州將軍任上。
五千不到的南蠻兵,在龍門附近來回打,還打到了松江,不管是江南綠營,江南民軍,還是田文鏡支援過去的江西兵,都沒把這支南蠻兵磨鈍。據說奉賢之戰是他們最吃力的一戰,花了兩天才攻下,死傷二三百人,為此《江南報》都在哀悼,說是血戰。
「五年,這份和約的效力最多只有五年,雖然沒有明說,但朕心中明白,雍正心中也明白,這份和約,最多只管五年。」
「杜葉禮任鑾儀使!朕要……」
而最大的顧慮還是滿人,王公宗室們若是仍然不罷休,雍正即便有大決心,也難以揮刀砍自己龍椅的椅子腿。
「皇上去不得!」
不過還是有不同之處,雍正……敢為康熙不敢為之事,比如骨肉相殘……
對應《滸墅和約》,雍正在江南作了大規模的人事調整。取消兩江總督,浙江和江蘇各設總督,由巡撫兼任,除了管政務,還跟江寧將軍、杭州將軍分掌兵權。浙江是范時捷,江蘇是李紱,李衛調任直隸總督。
「倡戰而敗,江南糜爛,罪責全在他一人!」
現在看起來,滿人這邊已經看清了形勢,江南就是個無底洞,現在該考慮該怎麼止損了。
雍正怎麼可能還想打?江南那地方,江河密布,又靠海,拿什麼跟南蠻打?早前他對馬爾賽去江南還有一分期待,想看看這幾年過去了,南北兩面在軍事上的差距是不是變小了。可很遺憾,從李衛報上來的戰地實情來看,雙方的差距還更大了。
聖道五年,雍正五年,四月間,《滸墅和約》在揚州簽訂。這份和約談的是滸墅關延期,但由這一關延伸到了雙方在江南的局勢。
雍正也動靜地道:「諸卿!要牢記今日之辱,我大清必將振作,將這屈辱,百倍還於南蠻!」
「我們要在這五年內,讓東西兩院成長起來,擔起他們目前能擔負的責任。」
「不殺馬爾賽,不足平天下人心!」
這話說得太對了,南蠻在江南搞事,如果自己沒這麼大反應,皇上還未必會收到這份和約,就算裡子丟了,面子還在,撕了皇上面子的人,必須受到懲罰!
「我們要在這五年內,以蒸汽機的動力,推動百業興起。」
一邊張廷玉神思迷離,剛才雍正那一番惺惺作態,讓他隱隱又見到了先皇康熙的風度,這對父子,果然在很多地方都很相似啊。雍正廣東之亂,以及京城奪嫡,就如當年康熙誅鰲拜,平三藩,直愣愣就開幹了。而眼下權衡國事,又如晚年的康熙,對面子份外看重,行事也頗多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