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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琉球之事要掘根

第六百三十九章 琉球之事要掘根

白正理熱切地問:「官家怎麼說?」
鄭永點頭,「確實如此,總長捨不得流血。他說了,這琉球雖說不上鳥不拉屎,也入不了咱們英華的眼,為這破爛地方流血,不管是自己的血,還是琉球人的血,都不怎麼值。咱們好歹是禮儀之邦,做事總得講名正言順。無故發兵滅國,要引其他藩屬側目的。」
鄭永指著那霸港外暗礁區的那條海鰲船道:「你只看到了那一艘船,當年在這裏沉掉的可不止一艘船。」
今歸仁要塞地形險要,但在一百多年前抗擊薩摩藩入侵時沒發揮出應有作用,不僅因為守軍士氣低靡,逃散了大半,還因為防禦設施落後,比如沒有槍眼,抵抗不了薩摩藩的火槍兵。
羽林軍攻陷今歸仁要塞是聖道六年年初的事,據說之後還跟海軍攜手,將「來犯」的薩摩藩軍隊殲滅,由此穩定了琉球局勢。但羽林軍右師也在琉球蹲了三年,直到最近才離開,白正理到琉球來,也是填補羽林軍撤走後的兵力空缺。
白正理皺眉道:「總得想法子啊,不止是我們伏波軍,還要調一師陸軍來,難不成就讓這裏變成泥潭,把陸海軍這麼多船這麼多兵陷在這裏?眼見四周又要起大戰,聽說樞密院那些傢伙都一個個累得不成人形……」
聽鄭永羞愧地回首伏波軍的醜事,白正理不服地道:「我們伏波軍編製小,又沒有大炮,攻堅本就不是我們所長……即便如此,真要下了狠命令,捨得流血,把對方當作韃子打,這區區琉球算個球!?」
鄭永咧嘴笑了,「之後陸軍不就來了么?現在你也不是來了?事情當然不會這麼算了,這還是官家一錘定音。」
他滿臉感慨,也帶著幾分不服:「那赤紅人潮帶著的氣勢就不一樣,浩浩蕩蕩碾過去,不管是琉球人還是琉球兵,擋者立化齏粉!琉球人頓時老實了……」
鑒於對形勢估計完全錯誤,琉球事已完全改了走向,海軍是來琉球拿海事權的,不是來占琉球一國的。蕭勝和馮敬堯一面向皇帝請罪,一面撤回攻打今歸仁的伏波軍,固守那霸港。以海軍兵力,不是不能打琉球,而是蕭勝和馮敬堯沒有決定權。
「咱們國中分派不出足夠的人手,從政務層面穩住琉球,本地華人不怎麼靠得住,工商也因為無利可圖,在這裏沒什麼投入,琉球這幾年,就這麼亂著過來。」
白正理再次以瞪眼表達了自己的難以置信,琉球有這麼厲害?
鄭永目光轉到了天空,「總長和馮塞防的請罪書發回去后,聽說在總帥部、樞密院乃至朝廷還引發了不小的爭論,都在說咱們一國正四面樹敵,江南事更是重中之重,沒必要再在琉球這地方浪費精神。大家都知道,在琉球下力深了,就要跟日本對上。」
琉球軍爆發了極大的愛國熱情,他們用從首里城搬來的老式火炮英勇抗擊,幾條英華海軍運輸船不熟悉那霸水文,為避讓炮火,在暗礁區擱淺。當然,這都算成了琉球軍的戰果。
琉球王尚敬和琉球政府之所以能堅持下來,沒像一百多年前那樣很快崩潰,是因為他們還有薩摩藩可以依靠,但他們先等來了自己的援兵,那就是琉球人。
英華一國的船越造越大,海路水文也越來越熟悉,在琉球歇腳的需求正漸漸下降。之所以還要借琉球中轉,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日本鎖國,對外貿易受限制,即便是走私,也要通過薩摩藩的渠道,而薩摩藩更靠著琉球支撐這一渠道。一旦英華在日本方面破開了口子,可以直航貿易,琉球估計更要衰敗下去。
援兵到了,計劃也更新了。嚴格說,蕭勝和馮敬堯也不算太過自大,新計劃還是分化瓦解的路子。拉攏華裔琉球人,將打擊面縮小到表面上的親日派。當然,最關鍵的還是握住琉球王室。
伏波軍來到今歸仁要塞后,發現自己的四斤炮啃不動要塞,而海軍也不熟悉今歸仁要塞所遮護的運天港水文,奪港步驟異常緩慢,一直沒將十二斤炮運到要塞下。
鄭永當然不知道,李肆當時腦子轉了一大圈,本是想灌輸什麼「第一島鏈」的概念,可後來覺得這說法在這個時代似乎太過玄虛,而自己伸手美洲,更是為百年之後謀划,現在說出來毫無意義,所以才憋出那麼一句。
白正理道:「這不就名正言順了?」
蕭馮二人哪裡明白,薩摩藩何須「蠱惑」琉球人心呢?在琉球人心裏,日本和薩摩藩跟自己就算不是一家人,也有血緣關係,跟薩摩藩的爭鬥,不過是不願居於薩摩藩之下而已,而琉球跟華夏可不是一家人。
這是聖武會的調調,白正理身為天刑社成員,很是不滿,道理是如此,可已經流了血了,就這麼算了?
再想到後面那乾淨利落的一個「打」字,白正理又覺全身舒暢,這才是咱們英華本該有的風範嘛。給你臉不要臉,不落教,不打還怎麼成?
鄭永也點頭,「所以,方堂恆帶著羽林軍右師來了,陸軍跟咱們伏波軍就是不一樣啊……」
聖道五年八月,以海軍一力擔綱的琉球之戰爆發,英華方面出動了兩艘戰列艦、四艘巡洋艦和二十來艘護衛艦,加上伏波軍左師三千人,以泰山壓頂之勢,重攻琉球,主攻方向還在那霸港。
白正理知道,海軍之前剛建了西洋艦隊,針對的是馬六甲之西,天竺之南的海事,要解決緬甸問題,光靠陸軍是不行的,海軍也要下力氣。
琉球人當然沒這麼厲害,問題是蕭勝和馮敬堯還沒看清形勢。尚敬王將責任推卸給薩摩藩,謝罪認錯,同時委婉地求告說,薩摩藩在民間蠱惑人心已久,琉球對華夏親來抱有極大誤會,因此不宜簽署任何有損於琉球獨立完整的協議。
在這段相持時間里,海軍和伏波軍高層一直將琉球人當同胞看待,對城市的管控都很疏鬆,直到駐守那霸港和首里城的伏波軍連遭襲擊,這才發覺自己有些一廂情願。
從根上解決問題?琉球的根在……
現在為琉球之事,又要新立艦隊?這可是絕密之事,絕密到他這個伏波軍右師統制都不清楚內幕。
順著鄭永的手,白正理看到遠處海面上,船帆招展,優雅細長的船身正破浪前行,那是一隊江河級巡洋艦,正朝東北駛去。
就單純的軍事而言,直到攻陷首里城時,對伏波軍還只是強度不超過演習的熱身運動。琉球王室和政府逃到北面今歸仁要塞,匯聚軍隊,負隅頑抗,在蕭勝和馮敬堯看來,也不過是窮途末路的掙扎。他們已在等待琉球王的謝罪表,同時準備好了條件更為苛刻的新條約。
「羽林軍甚至還運來了三十斤炮,今歸仁要塞半天就被轟塌了,琉球王尚敬據說是被炮聲驚嚇,投誠謝罪后,第三天就病死了。」
鄭永再道:「可就因為尚敬死了,形勢也敗壞了。總長和馮塞防雖然立了尚敬的五子尚和為王,簽了新的《那霸條約》,奪走了琉球一國的海權、政權和兵權,但薩摩藩一直在暗中搗蛋,當地琉球人也總嚷著什麼復國。」
事情到了這一步,蕭勝和馮敬堯還不醒悟,那就真是昏聵了,他們終於明白,這不是什麼日本人和薩摩藩在蠱惑,這根本就是……敵國,海軍不是在跟日本人、薩摩藩,以及琉球王室和琉球政府作戰,而是跟一國作戰。
白正理憋不住笑,宋太祖的那句話,用在琉球身上,真的合適嗎?這卧榻似乎太大了點吧。
如果不是之前海軍和伏波軍在這裏碰壁丟臉,平心而論,為這麼塊地方大動干戈,白正理都不覺得有必要。
當年薩摩藩入侵琉球,軍隊雖有抵抗,可民間卻只視為政權更迭,並不視為外族入主。在李肆前世,到薩摩藩正式吞併琉球,乃至後續琉球被併入日本領土,以及二戰後美國將琉球轉交日本,出聲反對的都是一些華人後裔,琉球社會風平浪靜。
看眼下走勢,皇帝自是早拍了板,不放棄這塊地方,可當初皇帝是怎麼說的呢?白正理很好奇。
鄭永展眉笑了:「是啊,調你來,調陸軍來,為的就是解決問題,從根上解決問題。」
白正理正有所悟,鄭永指向遠處海面:「這根還很深很穩,得下大力氣,所以才有一支新的艦隊!」
當英華商船來往琉球頻繁時,薩摩藩就已視英華為威脅,早早通過琉球王室,開始加強要塞防務。蕭勝在久米島匯聚援兵的同時,今歸仁要塞的防禦也有了進一步增強,足以抵禦火槍和小炮。
新到的鄭永和馮一定,以及伏波軍官兵,更是搞不清狀況,心中那股天朝上國情結還沒丟掉,總認為「琉球人與華夏一衣帶水,是忠誠的藩國子民」,跟英華為敵的只是忠於薩摩藩的「一小撮親日分子」。
高層如此理解這場挫敗,但一般官兵卻不這麼認為,如果不是伏波軍不力,能早早拿下今歸仁要塞,海軍還不至於把這副爛攤子推給皇帝定奪。這就是鄭永所說的,伏波軍在琉球又丟了一次臉。
新的艦隊?
琉球軍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炮火很快被壓制、摧毀,伏波軍自久米島進入那霸港,控制了整座港口,而對上民人驚懼而憤恨的目光,大家都沒有足夠的認識。
鄭永的話里壓著滿滿的激動:「日本!琉球之事的根,就在日本!」
這幾年英華四面爭戰,琉球之事就淹沒在諸如緬甸、馬六甲和江南這些更惹眼的消息中,因此這爭論並不為外人所知。可白正理卻清楚,琉球自身還真是沒什麼大利,人口又少,地方也不大,作為日本中轉點的價值也漸漸淪落。
鄭永悠悠地道:「陛下說……卧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最後他丟出一個字:打!」
那麼皇帝到底又是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