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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第六百七十二章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即便是帝王後園,也有這種絕不可外傳的情事,而關蒄的責問,更是英華「世風日下」的又一側證。
「一百零八式,式式都有出處,看,這是《玉房指要》的,這是《容成陰道》的……可都是絕學哦。」
映華殿外,弘曆的隨身太監朝李蓮英奉上一疊銀票,然後低聲道:「四爺想見識見識南面那些畫兒,特別是那個邊壽民的洛參娘飛天圖……」
安九秀低低笑道:「這些人兒,其實都是仿著咱們應天府三大處的一百零八花魁畫的。」
西洋油畫後園里可藏的不少,不乏光著身子的洋女圖。只是擺個姿勢,就讓人喉干舌燥,而這畫冊上的卻是在赤膊殺伐,關蒄自然被懾得心神暈迷。
關蒄蹙著月牙眉,噘嘴道:「憑什麼就一定得是男人世道?四哥哥行的天道,第一條就是普天之下,人人皆一,這道理說開了,咱們女子跟男子不也是一樣的么?」
應天府三大處就是剛才說到的南關十里長堤,黃埔西樓和越秀山莊,所謂花魁,自然就是那些紅燈高掛處的鶯鶯燕燕了。
洛參娘誰不知道,絕色麗人,舞技更是一絕,而且從來都是賣藝不賣身。這種污她清白的畫像到處賣,她自然得站出來澄清。
蕭拂眉掩嘴低低笑著,擺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一陣抽氣聲響起,大家都看向負責隨身侍衛的四娘。
朱雨悠更是淡定,末了再加一句:「我和嚴姐姐、蕭姐姐,還有安姐姐,都是老太婆了,也就某人還撐著小姑娘的嫩臉,怕是賊喊捉賊吧。」
鄭板橋哈哈一笑,發出一聲不知道是遺憾還是讚歎的長聲,一杯飲盡,他也是個善畫之人,自問師出名家,根底不比邊壽民差。可惜這麼多年都專心宦途,畫工也有些落下了。想到能將瑩玉嬌軀,由自己的畫筆,美輪美奐地留在畫布上,還不被世風所斥,這等美事,簡直死而無憾。想到這,鄭板橋承認,自己真的是心癢了。
邊壽民畫名大盛,這事不過是躺著中槍,可洛參娘的呼籲印在了報紙上,他也不得不出來表態。而他竟然也發了瘋,對報紙豪言道:「參娘敢為天下人之先,邊某怎敢矯情退卻!?」
「我是手癢,手癢了……」
那東西……果然是這朱家公主最會裝了!?
「女兒家清白還是小事,把奴家的頭拼在不知從哪處蛇洞里鑽出來的怪物身子上,這般冤屈,奴家死也不願受下!」
「我忙著教孩兒們練拳,一天累得要死,才沒有……那什麼呢。」
周圍一干人等搖頭鄙夷道:「俗!真俗!咱們是敬參娘這膽氣!人家只給畫畫的邊大家看,畫完了也是自家珍藏,你要看那沒穿衣服的,對面角落裡的畫店淘去!事先跟你說明白哦,那些個畫,可都是技藝不精的人胡亂畫的,連腰腿分寸都沒畫對……」
「我就是想啊,可惜……」
堂中沉默片刻,嚴三娘才搖頭道:「妹妹啊,那些女子自己不輕賤,別人又怎麼輕賤?你難道忘了,多年前咱們剛來黃埔的時候,就知有那種地方,姐姐我還跟官家嚷過,這一國如果不關了那種地方,就不准他上咱們的床,結果呢?」
笑完了,憧憬完了,他再對王以誠道:「那什麼畫,也找來讓朕瞧瞧,看到底是什麼鬼物,能引得人心如此動蕩。」
卻沒想到,這股風潮很快就改了方向,國中春宮畫行業蓬勃興起,現在洛參娘喊出這激噴鼻血的話語,頓時引發又一股人心浪潮。
「這名一般人可不敢出,老邊說得好哇,敢為天下人之先,他也是瞧出了此事非凡,才敢賭上老臉搏一把。」
「國之將亡,妖孽必生,李肆啊李肆,朕接下來的一擊,可千萬不要生受不住,徒讓朕自將虎膽縮了兔穴……」
鬧過之後,關蒄眯著眼睛在那書上溜著,壓低了聲音問。
「黃埔西樓的異國風色也是一大盛景,朝鮮和東瀛的不說了,什麼葡萄牙、西班牙、法蘭西和義大利的洋姑娘,讓人目不暇給。聽說還有波斯女奴和崑崙女奴,專供獵奇艷客。」
「看我做什麼?成天埋書堆里,一股霉味,你四哥哥才沒什麼興緻。」
「韃子?秋後的蚱蜢,蹦達得起勁,不自量力的螳螂,還想舉臂擋車!?看《中流》作甚?看《南華報》!《越秀時報》和《英華商報》也行,就是不怎麼過癮。」
「好啦,別逗關蒄了,還是趕緊說清楚吧,今明也都讓著關蒄。別擔心,官家也就是有些燥火,這幾日瀉瀉,傷不了身,我盯著呢……」
寶音湊熱鬧道:「娘娘,你看這些女子的面目,個個都有不同,知道有什麼來歷嗎?」
安九秀悠悠撫著大肚皮,她又有了六七月的身子。
有還懵懂不明的人問,這是為何而來,眾人紛紛鄙夷道,你連報紙都不看,還在外面跑啥?
「這倒是,若是換在十年前,或者是在北朝,洛參娘一個,老邊一個,都是要上鍘刀的主。」
可有識之士都認為,妓院都開著,你來禁春宮畫,這是虛偽之舉。那時正好李紱在江南以禁淫書為名,大肆燒書。書坊一干勢力反擊墨黨是借苛治風化為名,行鉗制人心之實。有韃子的行為作參照,墨黨很快潰敗下來,再不提什麼風化之事,光屁股洋人的畫隨處可見。
遠處一陣如雷歡呼,怕是那洛參娘還真的現身了,鄭板橋搖頭晃腦就吟上了,「秋日醉春風……」
而其中一樁事也讓老百姓們開始習以為常,那就是歐羅巴的「油彩畫」,跟天廟的「天畫」有異曲同工之妙,更攝人的是,竟有不少油彩畫,畫的是不著片縷的男女。
這題目就夠閃眼的,說的是最近春宮畫盛行,尤其是南關長堤十八行里的行首洛參娘,她的春宮畫像滿大街都在賣,賣家還號稱是國中大畫師邊壽民所繪。消息傳得眾人皆知,所有男人都恨不得人手一卷。
關蒄也咦了一聲,的確不同呢,不僅是面目,甚至個個身材都有差別,這是……
來不及了,一陣驚呼在雲間閣這間私密後堂里響起,直衝而出,把外面值守的女衛都嚇住了,一窩蜂地沖了進來。
可沒想到,她對前來「採訪」的各家報紙快筆說,她更恨的是造假之人把她的嬌軀畫丑了,她可不是那歪歪扭扭蛇妖一般的身段!
「你們……」
十八行附近一處樓堂上,一群穿著儒衫,貌似矜持之人,正憑欄打望著人潮。聽那稱呼,其中竟有去年出任寶島知府的鄭板橋。
緬甸沙廉,炮聲轟鳴,巴達維亞海面,船帆遮天,還有一隊英華戰艦正直奔亞齊而去,聖道九年十月,英華一國,國外戰火紛飛,國內不僅歌舞昇平,人心還朝著更廣闊的舞台升騰而上。
「這可是書坊琢磨出來的油墨套印,說是什麼四色套印,世間萬色都可以混出來,加上精工雕版和固墨厚紙,用來印春宮圖,自是最能顯出書坊的印工。」
如李肆這幫婆娘們的描述一樣,應天府三大處各有特色,黃埔西樓講的是金刀大馬的異國風情,直來直去,無甚情調。越秀山莊又太雅,不是學經義博學,至少有舉人身份的去了,在那幫古色古香,才氣十足的古典美人面前,估計連手擺哪都不知道。而南關長堤則是雅俗共賞的好去處,既有藝,又有色,恰到好處。
眾人眼睛都不眨地洗刷著,那人一頭汗水,趕緊再丟出一枚當十文的銀角子,又買了《南華報》。藉著旁邊的路燈展開一看,驚得連口水都流下來了。
眼見這場「後園生活作風會」即將轉入批判大會,蕭拂眉終於挺身而出。
四娘腦袋搖得有如撥浪鼓:「沒有沒有,官家哪裡有功夫去那些地方呀?他真要去,我還不拔刀當場把自己戳死在地上,娘娘們的交代,四娘可一點都不敢忘。」
《洛參娘自證嬌軀,邊大家痛斥畫藝》!
「越秀山莊里的江南風色更是不錯哦,聽說是專養揚州瘦馬的江南客聯手打造的,那裡的姑娘才情滿溢,艷色超絕,可是讀書人風花雪月的最佳去處。」
遠處人潮中,最初那個買了報紙才搞明白事由的人憤憤地拂袖道:「這不是穿著衣服么?怎的憑白哄人?瞧你們還鬧得起勁,好像佔了什麼大便宜。」
嚴三娘面頰一半青一半白地嘀咕著,白的一半似乎是有些心虛,青的那一半顯然是被關蒄的「狼論」給氣著了,年過三十的女人,最忌諱的就是聽到那個字。
「哪來這麼……這麼真的圖冊啊!?我真是第一次見嘛!」
安九秀在一邊笑了:「這個一樣,跟那個一樣,可不一樣,男人能生兒育女么?」
還能是什麼,春宮圖唄,大家都一副「你裝啊,繼續裝啊」的不屑眼神,都多大的人了,還當自己是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呢。
今日這南關長堤,竟是一派盛況,在曲藝色三絕的長堤十八行處,烏泱泱擠了大片「恩客」,都撐長了脖子,異口同聲地喊著:「洛參娘,現一個!現一個!」
快筆們問,洛行首你又要哪樣呢?
蕭拂眉看向朱雨悠:「那些個東西,都拿出來吧,怎麼也不能讓關蒄吃虧。」
朱雨悠笑道:「官家很無奈,結果還是妹妹你收留了官家好幾日哦……」
洛參娘一句話把快筆們震傻了,「若真是邊大家執筆,奴家又怎敢不解帶寬衣?由邊大家將奴家這傲人身子留在畫板上,這可是能留到後世的美譽……」
朱雨悠以專業口吻解說著,用膝蓋都能想到,這玩意肯定是她搞來的,甚至本就是她掌著的書坊弄出來的。
見關蒄一臉狐疑,信手就翻,朱雨悠還提點了一句。
嚴三娘的解說也同樣專業,關蒄傻傻地翻到書皮,才看清名字:《天罡地煞房中匯要》。
黃埔無涯宮後園,年已二十六七的關蒄,開口依舊帶著一絲少時的嬌憨,再配上她那月牙眉,即便叉腰扮茶壺狀,也顯不出什麼威懾力。
一說到外面的「風色」,這幫婆娘們也頓時來了興趣,說得關蒄一張俏臉更是煞白,盯著四娘的目光也開始噴火。
蕭拂眉臉頰微紅,說到的事讓其他幾個婆娘也低下了頭,關蒄恍然大悟,原來是個個有份呢!
就在李肆終於有了接近現代的「啟蒙工具」,享受著關蒄開竅后的香艷服侍,預定還將有一段日子要遭朝堂重臣疑神疑鬼時,北面的雍正,看著飛馬急遞來的英華報紙,被洛參娘和邊壽民的「壯舉」樂得開懷大笑。
從古至今就沒少過春宮圖這種玩意,可關蒄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精美的圖冊,她下意識地以為,這是大畫師親手一頁頁畫出來的,用的還是西洋技法。
寶音連連點頭:「這個真的有,娘娘怕是不知道,咱們應天府還有一些特異的去處,可是專為女客準備的,叫什麼……鴨店……」
「風月女子,興風作浪,不過是為名而已……」
「哎呀!韃子要打來了!雖然說還沒出京城就鬧騰得笑話不斷,可終究是十好幾萬人,你們就不怕呢?」
關蒄惱怒地跺腳:「這半月我都忙著料理賬目,連自己的日子都讓了出來,怎麼會是我?」
她的語氣極度虛弱,淹沒在這幫已進入腐女狀態的姐妹的瓜雜訊里。
關蒄肚子里嘀咕著,就見朱雨悠一臉笑意地從身後摸出幾本大書,一股腦地塞到了她手上。
把女衛們攆了出去,關蒄一張臉紅得紫透,指著那書問:「這、這、這是什麼?」
婆娘們轟聲笑開了,關蒄惱羞成怒,撲住寶音又掐又擰,鬧了好一陣才罷休。
「板橋啊,看你脖子伸得那麼長,手腕也在抖著,是不是也心癢了?」
「關蒄認真起來好了不得呢……」
關蒄不爽了:「那到底是誰!?難不成四哥哥還跑出去打野食了!?」
聽說兩人相約在今晚,華燈高掛,專畫一幅薄夜飛天圖,所以才有了這人山人海,還叫囂著要洛參娘現身一見。
那人急急從報童那買來報紙,一看就嚇住了。
「別叫……」
關蒄楞了好一陣,忽然有些憎惡地道:「這書羞人不說,還這般輕賤那些女子,你們還笑?還照著這東西上的招式去跟四哥哥比劃?」
「南關十里長堤,十八行的行首個個如花似玉,還各有一身曲藝絕技。」
「咱們這園裡可已經有好幾頭狼了,準是把四哥哥吃得太狠,才在外人眼裡落了形跡。湯相都找到中廷六車那,拐著彎地探話,問四哥哥是不是傷了身子,老實交代,是誰傷了四哥哥的元氣!?」
大眼睛滴溜一轉,落到正縮在角落裡的兩個身影,被她目光一罩,四娘和寶音趕緊搖頭:「不是我、不是我……」
「姐姐們……用了什麼式樣?」
這十來年下來,先是聖道皇帝變了天,讓這人世天高眼闊,接著是白城學院的道黨們出籠,讓人心也闊了。之後歐羅巴風物和學問又轟然湧入,除了讀書人大開眼界,尋常老百姓也都有了見識。
這事年前國中還吵過一陣,之前的儒黨,現在的墨黨都在痛罵有傷風化,朝廷甚至還為此議過,是不是要修訂《版律》,加強「風化管理」。
關蒄嘴裏辯白著,視線卻還被那色彩艷麗、惟妙惟肖,幾乎如真人一般正戰鬥著的畫頁粘著。
蕭拂眉也道:「世事本天成,官家已經下過不少法令了,把那種地方管得死死的,可架不住這個男人世道啊。」
關蒄紅著臉強辯道:「我說的一樣,也不是要什麼都一樣,而是說咱們女子並不是天生就低男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