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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二章 婦女解放的初鳴

第六百八十二章 婦女解放的初鳴

接著洛參娘臉上泛起紅暈:「奴家原本就有打算,若是新聞司插手預檢,奴家可要鬧上一場,沒想到,官家這般體貼奴家……可這畫,奴家真的羞於讓官家看到。」
洛參娘把邊壽民的原畫奉上,由楊適帶給李肆「審查」,看到這畫,李肆頓時認定,國中報業越來越會誇大其詞,渲染事態了。
一個筆筒丟過來,小丫頭吐著舌頭跑出去了,朱雨悠狠狠剮了一眼小丫頭的背影,再看看那畫,心思隱隱有變。
李肆趕緊調和氣氛,馬上招來婆娘們的白眼,特別是關蒄,粉拳馬上就掄了過來,她對那部位的尺寸可是特別敏感。
聽了楊適的要求,洛參娘臉上閃過複雜的神色,不知是遺憾,還是心安,她嘴裏打趣道:「是官家要看罷?不管是奴家的人,還是奴家的畫,又怎麼入得官家的眼……」
為了大造聲勢,洛參娘宣稱將把邊壽民為自己畫的飛天圖翻印若干,送給前線官兵,邊壽民也欣然同意。
看著南面報紙上那群魔亂舞的報道,雍正倒是審慎地沒有開懷大笑,他反而在暗自凜然,覺得李肆隱隱有惡魔之能,居然能將女子也翻騰出來,為一國所用。而從江南到北京城,滿清治下,朝野各方,包括讀書人和一般老百姓,也越發覺得南面英華成了禽獸之國,「淫亂污穢」之事盛行,男女之防都沒了,已是出了華夏,成了夷狄之境。
十二三歲的娟秀小丫頭腦袋耷拉著,腳尖畫著圈圈,嘴裏還不服氣:「既然人生成這個樣子,畫出來又有什麼羞恥的,而且又不是要拿出去給別人看,就我自己藏著……」
畫中是硝煙瀰漫的戰場,一個紅衣兵受傷倒地,正伸手向天,似乎想尋得上天的護佑。而畫面的主題,則是自天而降,以洛參娘為原型的飛天仙子,仙子握住了傷兵的手,眼中滿是憐憫和撫慰。
還好,婆娘們的注意力沒在洛參娘的露出度上,而是覺得她奪了某人該有的形象,嚴三娘更是義憤填膺。
「還有那淑妃娘娘,也是經營過偌大事業,通曉好幾門洋語的才女,通事館的人也都把淑妃娘娘奉為師長。」
看報上說邊壽民跑到湖南去採風了,也來不及召來問話。李肆轉頭張望,這事不能找四娘,還得偷偷摸摸干。
「阿肆,能不能找來女畫師,也給咱們畫像?我想畫一副穿著軍裝的畫……」
喚來秘書監楊適,一本正經地談到此事,要楊適搶在這畫翻印前搞清楚狀況,看適不適合對外流傳。當然,如何評判,皇帝觀感第一。
李肆楞了片刻,拍手說好。女工興起的大潮已不可避免,為了調和國中人心,讓大家更能接受女性參与社會,號召女子投身醫護事業,這個切入點不錯。
婦人在外忙活這事並不稀奇,但成百上千群聚而起,投身工坊,這情景確實有些超前於時代。之前西關織造坊雇女工,朝野就有不少議論,而且確實也引發了不少事件,治安和風化案件,家庭和財產糾紛,家族衝突,什麼都有。一國不僅人心還沒做好準備,法文規範和官府管理也沒有足夠的應對。
洛參娘起身,拿出一副畫卷,面頰暈紅地道:「女兒家自有女兒家的美,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讚頌之辭傳世,奴家羞的是,邊大家把奴家畫得太美了,這不是奴家能有的風采……」
經濟活躍自然會推動婦女走入社會,但跟工業化浪潮混在一起,這個勢頭就有些猛了。眼下這一國攤開的架子太大,再在這事上引發什麼風波,還不知能不能穩得住,這可不是二戰美國那個時代,婦女大規模走出家庭並沒有觀念上的禁錮。
喲嘿!怎麼感覺自己這個皇帝這麼沒存在感,這些傢伙想怎麼搞就怎麼搞?
《邊大家獻畫,洛參娘從軍》……
洛參娘越說越入神,兩眼光彩流溢。
如此舉措,給國人帶來了巨大衝擊,倒沒有什麼爭論,而是國中婦女如夢初醒,覺得自己不止可以相夫教子,還有事業可做,小姐們也覺得自己的生活也未必只是獨處深閨。
就在洛參娘的飛天圖廣為流傳,引得一國輿論嘩然,讚歎和討伐者紛紛攘攘鬧個不停時,英慈院、醫部和樞密院醫衛司聯合宣布,創辦女子醫護學院,鼓勵女子參加醫護培訓,去醫院救死扶傷,優先已婚婦女,未婚女子也可酌情考慮。
「賢妃朱娘娘,更是大明公主,一國士子說起她的藏書樓,都是交口稱讚,滿心敬佩。還有那德妃娘娘,我聽說……她可是不能公開提起的神話般人物,我還經常去天廟拜那位娘娘的神像呢。」
洛參娘目光迷離,悠悠道:「奴家區區人物,怎敢入官家之眼?官家身邊的娘娘們,個個都是奴家滿心崇仰的奇女子。貴妃娘娘是紅雷女俠,醒獅仙子,她的樁樁事迹,可是福建廣東兩地說書人的壓軸段子。慧妃娘娘在民間雖聲名不彰,可奴家識人多,說起慧妃娘娘,即便是英華銀行的大掌柜,都要低頭拜稱師祖……」
聖道十年,北面雍正施出吃奶的勁,正把大軍朝湖南江西前線推,不經意間,也幫著英華一國,在女性解放的社會變革上邁進了一大步。
無數婦女湧向黃埔新辦的醫護學院,還以上層婦女為主,似乎將這事當作了一種時髦風尚。閱兵式上,皇室妃嬪所穿的衣裙樣式,也風靡一時,婦女們都不再將裙子遮住鞋子,就這一點來說,皇室和上層主導風氣變革,還真是歷史不變的旋律。
李香玉噘嘴道:「我還是小孩子,又沒什麼身段,院長娘娘那麼好的身段,不畫出來真可惜了。」
李肆戀戀不捨地把畫交給楊適,再補充了一句:「到時再拿回幾張翻印的畫……」
「滾!」
嚴三娘動了異樣心思,頓時引得其他人的響應,朱雨悠拍著胸脯道,她的藏書學院人才濟濟,其中就有擅畫的女學生。
上層和富足人家的婦女在追尋新的精神寄託,而中下層的婦女則絡繹不絕地進入各類工坊。工坊主們欣喜地看到,願意出來做工的婦女越來越多,而社會輿論對此的非議之聲也越來越小。唯一撓頭的是,朝廷的法司和商部對招用女工的管理也越來越嚴,不過對工坊主來說,管理和用工上多用點心也是必須的,畢竟相對男工而言,女工天生是弱者,必然要受輿論更多關注。
「奴家此生只會歌舞,讀了官家御筆親就的《論道》一書,覺得奴家這技藝也是尋道。官家所言天道,更在福人,奴家以為,就算身為女子,就算只會歌舞,也能以這一道福人。奴家撕下女兒家臉面,刻意造名,也是想求得這一道,從娼妓這等污穢事中拔出,以藝福人,奴家……想得有錯嗎?」
李肆的第一反應如所有正常男人一樣,色心蠢蠢欲動,邊壽民給洛參娘畫的飛天圖是私人藏品,之前都沒人見過,到底是個什麼情形,「藝術水準」有多高?
朱雨悠拍著桌子:「可你畫的是我啊!還把我畫得……畫得赤身露體!你要畫,為什麼不畫自己,李香玉!?」
楊適道:「官家不是宋徽宗,參娘也不是李師師……」
「可不敢當,就算要畫,也該是默娘……」
沒等楊適反應過來,洛參娘就展開了畫卷,楊適兩眼一亮,頓時呆住了。
她看向楊適,後者被她眼中的神采灼得心氣全無,下意識地連連點頭,接著才清醒過來,話說得這般好聽,你不還是找邊壽民來畫那種有傷風化的圖么?不還是要把這圖廣傳天下么?
李肆鼻孔冒火,可看完文章,那火轉到心口上,溫溫地燎烤著。
「歌姬而已,怎能自比仙子?我覺得也只有盤……蕭姐姐才配畫成這般模樣!」
接著他才醒悟過來,這畫要真是人體藝術級別的,泥馬還不引爆一國輿論?不行,這可得管管!他決不反對婦女解放,可什麼事都得循序漸進,這也是保護邊壽民和洛參娘……
黃埔,群英藏書學院,朱雨悠正呵斥著自己的一個學生,俏臉因氣憤而暈紅。
「好好,咱們還要畫全家福,之前只給我畫皇帝像,你們可沒少抱怨。」
聽罷事由,楊適有些為難:「官家,這事恐怕還得通過門下省新聞司,讓他們預檢印坊,如此才能搶在翻印前……」
楊適被戳中軟肋,趕緊應命,正要退下,李肆又做賊心虛地加了一句:「不準提到朕!」
李肆鬆了口氣,對楊適道:「給門下省和新聞司打個招呼,洛參娘這畫不必去查了。」
楊適有些不快,這洛參娘美則美矣,又多才多藝,確是妙人。之前在十八行只是賣藝,絕不賣身,英華政風清朗,加之天子腳下,也無人敢對她用強。幾年下來,已積下冰清玉潔之譽,讓他也很欣賞。可最近把邊壽民拖下水,大造聲勢,心思似乎已經有些歪了,眼下又這般說話,隱隱還在暗示什麼,讓他對此女的觀感急速變壞。
不想再跟這小丫頭吵架,她擺出了師長的架子,揮手道:「你若是保管不當,院長我的清譽可就要毀在你手裡!這畫沒收了!以後也不準再畫別人!出去好好反省!」
「你、你這小姑娘,居然這麼大胆,這種畫也敢畫……」
無涯宮肆草堂,李肆看著這副畫卷,滿心讚歎:「老邊技藝越發不凡了,不過……他怕是畫慣了戰場,這血火之氣怎麼也消不去。」
洛參娘搖頭笑道:「靖康恥,猶未雪……奴家此生想當李師師,也沒那個命。」
李肆正想調侃兩句糊弄過去,蕭拂眉忽然道:「英慈院已有不少女大夫和女護士,現在想辦女子醫護學院,官家覺得……」
李肆趕緊應下,不許下好處,這畫可就難保全了……
原來是受閱兵的刺激,可能更是受隴芝蘭和四娘領隊受閱的刺激,洛參娘鼓動十八行那些有曲藝之才的姑娘們,要組建慰軍樂坊,去湖南江西巡演。
蕭拂眉已將「盤金鈴」當作自己的前生,即便只是說說,也不願佔了默娘的位置。
楊適想笑,你要翻印無數,送給前線的大頭兵,現在卻在說害羞,什麼叫矯情,這就是矯情。
李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跟六車成親前,不是經常去十八行么?難道不認識洛參娘?直接找她要不就成了?就說朝廷不想有大動靜,走正式途徑審查,只是私下先看看,這可是為她好。」
「咱們國里多才多藝的女子可不少啊,眼下男人們全都動起來了,女子們就不能擔當點什麼?」
仙子「露出度」確實很高,但離「人體藝術」顯然還有距離。只是邊壽民畫工不凡,飛天仙子身姿柔麗韻美,輕紗霓裳中,女性的曲線勾勒得格外清晰,令人心馳神搖。但這種悸動,卻又融在了仙子的目光中,讓人又強烈地感受到了仙子的母性和愛心。
報紙把這事渲染得曖昧不清,有關部門正嚴陣以待,準備插手此事。
李肆尋思著是不是緊一緊韁繩,把這勢頭稍微拉拉,再翻開《南華報》,眼角猛然抽了起來。
話就說到這,意思卻很清楚,陛下您想先睹為快,還得動用國家機器,這事要在朝堂傳開,可有些那個啥啊。
這話說得凜然,拍皇帝的馬屁也夠水準,楊適心道還真是小看了此女。
社會風氣並非幾道政策頒布就能改變,舉措推出后,嚴貴妃和蕭德妃就去了英慈院,慰問在那裡接受治療的受傷官兵,這讓一國婦女心思大動。那幾夜裡,男人們的枕頭風吹得呼呼作響。當然,兩妃慰問英慈院時,還出現了蕭德妃被「誤認」為是盤大姑的插曲,這事被各方刻意壓下,也就不為眾人所知了。
「這丫頭的畫工還不錯呢,尺寸看得挺准,帶回去讓他評評……」
寶音不甘寂寞地道,她求了李肆很久,想學著隴芝蘭那般進軍中,還指定是進龍騎軍,就算只當騎術教官也好,可惜,嚴三娘都沒了機會,她更沒那可能。
楊適並不是十八行常客,也就是偶爾去散散心,但他這身份,十八行的行首們可個個都記得清楚。到了十八行,就亮了個名字,洛參娘就恭恭敬敬來拜見了。
當李肆拿到翻印的畫時,後園的婆娘們鬧騰開了,這也拜六車的多嘴所賜。
這的確是衝擊,對傳統的衝擊,如此直接地展露女性的形體之美,心靈之美,已突破了這個時代的人心之限,但這般衝擊,又並非「人體藝術」那麼猛烈。李肆相信,當這種直面美麗的美學觀主導社會風氣后,真正的人體藝術也會開始有人心基礎。說不定幾年後,人體藝術就能被世人所接受,到那時,女性解放的思潮才會開始奠定基礎。
「就這個部位來說,拂眉確實要差點,要畫的話,還得再加點尺寸。」
朱雨悠氣得要死,這小姑娘的腦子到底裝著什麼啊,「你還偷窺我!」
李香玉倒不覺得是損失,鞠躬退後,嘴裏還道:「本就是想送給院長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