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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 最長的一夜

第七百零七章 最長的一夜

滿軍營只有半數滿人,另一半是漢軍旗人。而這一萬多人是滿人壓榨出來的最後一股精血。如今盡沒于江西,熱河行宮的宗親滿臣們似乎都能聽到北京城裡,一城滿人哭號。
馬齊眼神在人群中掃了一圈,似乎在某處定了一下,接著那邊就有人喊了起來:「三阿哥好歹也是個俐落人,怎麼會幹這種蠢事?恐怕是京城裡有人煽風點火,想要我大清亂上加亂!」
天塌了……
「我是領侍衛內大臣,侍衛都歸我管,你憑什麼攔我!?傅清!傅清你個狗奴才趕緊給老子滾出來!」
徐元夢是滿人里少有的飽學之士,弄進軍機,也是為安滿人之心,而幾個漢人以及漢軍旗人,才是真正辦實事的軍機大臣。張廷玉、李衛和田文鏡不說,高其位的弟弟高其倬是雍正辦西山大營的得力助手,因高其位在韶州戰歿,多年來苦心鑽研洋務,就求滅英興清,已是國中少有的洋務大家。
可宗親群臣們此時還沒聯想更深,當年康熙中風昏迷,宮闈由此驚變,才有雍正陡然上位。如今卻不同了,雍正早指了寶親王弘曆監國,弘曆已是朝野公認的太子,皇位傳繼沒有爭議。
福彭和崇安兩眼一亮,馬齊則連連點頭。高其倬低聲嘆氣,他對滿漢之分沒看那麼重,但眼下大清的滿漢人心,至少是朝堂上的滿漢人心已難湊到一起,如果雍正真有不測,要讓弘曆順利接位,用滿州時代八旗議政的傳統,至少能凝住滿人之心。只是這就意味著,雍正的滿漢一家國策徹底失敗。
他手下的直隸兵湧上來趕人,引得眾人更是群情激憤。啪的一聲脆響,一個耳光扇在了李衛臉上,出手的竟是平郡王福彭。
直到雍正卧床的第三天,雍正十年七月十日,熱河行宮依舊秩序井然,傍晚軍機大臣們聚在一起緊急會商國政時,還只是滿心沉重,就事論事。
「京城那邊是張廷玉,漢人,這裡是李衛,漢人,咱們這大清還是大清嗎?」
嘩啦一聲,李衛拔出了腰刀,更把福彭嚇得一個大退,跟背後的人撞在一起,頓時摔了個滾地葫蘆。
「李衛,你是在挾制皇上嗎?好大的膽子!」
徐元夢道:「顧命大臣出自漢人,動不動就出霍光,先帝時又出了個鰲拜。我看啊,還是議政王大臣合適……」
年輕的鐵帽子王絕難容忍李衛這麼個漢人,在一幫滿人宗親面前這麼跋扈,已是憤怒到了極點。
徐元夢見這話勢頭不對,趕緊喝止住,提議去面君。
紫禁城,內務府監牢,茹喜低聲長嘆,「這一夜才開始么?感覺好漫長……」
當然是李衛,學著當年隆科多一般,封住康熙住處,一國命運竟由他一人而決。
李衛也不好再隱瞞,低低對軍機們道:「是京城那邊的阿哥……」
尹繼善補充道:「寶親王遭人下毒,險些出事,兇手當場被抓住,竟是三阿哥府上的人。」
雍正中風昏迷……雖然很快就醒轉了,但已卧床不起,不僅招了太醫,還將賈士芳等一幫煉丹道士從北京城緊急喚來。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其他四人都冷笑出聲,這一內一外兩個漢人軍機,不就是顧命大臣?
張廷玉的腔調彷彿自千萬年前的滄海桑田中傳來,顯得無比飄渺。
「我李衛奉旨守殿,誰敢再闖,一個字:死!」
更耐人尋味的是,李衛就在熱河行宮,他卻沒來參加軍機議政會。
五個人臉色變幻,其中的不屑和猜疑全是針對李衛的。李衛因雍正昏迷,情緒很不穩定。招他開會時,他回話說,咱們都是狗,汪汪得再響,總得照著主子的意思辦。就算主子一時不能理政,難道咱們幾條狗就能代主子執掌天下?所以這軍機會議,毫無意義。
軍機處現在有八位行走,馬齊、徐元夢、張廷玉、福彭、崇安、高其倬、李衛和田文鏡。
「什麼心思?你這條漢狗,連包衣都不是,還敢藉著皇上的名頭,壓在我們頭上!?滾開!再不滾開,當心你今日人頭落地!」
乾清宮軍機處,劉統勛的臉色在月光下慘白如殭屍,「中堂,咱們什麼都不作!?」
馬齊搖頭長嘆:「剛才還在說什麼議政王大臣,我看他就是在防滿人……」
誰?
滿軍營覆滅是滿人的天塌了,皇帝昏迷則是大清的天塌了。十年前的舊事,幾乎原樣上演,讓人汗毛聳立。
張廷玉像是在打坐一般,眼觀鼻鼻觀心,書案上堆著一大摞文報,卻連封都還沒拆。
眾人悚然,一內一外……當年雍正不就靠著一內一外才得了皇位?如今這架勢,大清國運,竟然是被漢人制住了!
「兩面都已是危局!咱們得作點什麼!」
他太激動,話都說不囫圇,還是拉布敦說了個明白。
話沒說完,領侍衛內大臣訥親求見,還帶著古北口提督拉布敦。
軍機大臣們同時跳了起來,隆科多殺不殺無所謂,那是雍正自己的屎,可殺已被圈了十年的十四,這心腸也太狠了。十四雖沒什麼人脈,終究是康熙朝時統領過大軍,有過王爵的皇子。雍正得位,十四招之即回,圈之無怨,眉頭都沒皺一下,圈了十年不夠,還要殺,不知多少宗室,乃至整個滿人都要寒心。
康親王崇安自嘲道:「是啊,咱們再怎麼議,都辦不了實在事。皇上身邊有李衛,北京城裡有張廷玉,咱們就是擺設……」
福彭痛苦地擰著辮子:「他到底是誰的皇上,在給誰當家!?他是不是就想看著咱們滿人完蛋!?」
軍機大臣們暴跳如雷,這個李衛,簡直該殺!訥親還喊著裏面當值的一等侍衛傅清,可對方顯然也領了命令,壓根不理會他。
李衛臉上還隱有淚痕,他冷冷道:「皇上又暈過去了……」
隨駕眾人太熟悉這情形了,都在感嘆南面那李肆就是大清的魔星,天生克大清皇帝,李肆,諧音就是「你死」,看雍正這情形,似乎沒幾日好活了。
此時夜色已深,殿外已聚了不少宗室大臣,都覺黑幕深沉,心頭如壓千鈞,十年前那場變亂,他們可還記憶猶新。
是病情加重,還是又出什麼事了?
訥親一臉漲紅:「皇上瘋了!」
「王爺!中堂!」
這兩道命令還是由李衛的心腹部下暗中出營去傳,卻被加強了戒備的拉布敦攔住。拉布敦不敢把人擋下,但也不敢捂住這消息,就直接回報給了訥親,訥親趕緊來找幾位軍機。
「中堂們都在,太好了!這事得有個章程,可等不了皇上醒轉!」
雍正今日稍稍好轉,就在床上下了兩道秘令,一道是給奉天將軍鄂爾奇,一道是給京城張廷玉。
沉默了許多,馬齊才道:「皇上沒什麼大礙,大家不要胡思亂想,沒定下顧命大臣就是明證嘛。」
數百滿人宗親大臣都朝馬齊等人看過來,而此時這幾個軍機大臣,不知道是氣怒,還是驚懼,個個都臉面鐵青,渾身發抖。
天真塌了,總還有人頂著。
北狩之事要怎麼收拾首尾,蒙古王公要怎麼安撫,兵馬該怎麼提調,陝甘青海乃至藏地該怎麼防,江南該怎麼拖,軍機大臣們議得起勁,待要決議時,心思才有了變化,他們忽然發現了一樁引人深思的事實。
「等……我們只需要等,我們也只能等。」
就心理分類而言,八位軍機里,三個漢人不在,五個滿人在,意識到這一點,氣氛開始陰冷下來。
可接著他的怒火就噗哧熄滅,藉著燈光,見李衛那麻子臉抖著,兩眼噴著森冷寒光。
此時會面議政的只有五個人,全是滿人,張廷玉、李衛和田文鏡三個漢人沒在。
馬齊牽著康熙朝老臣以及滿人貴胄大姓的勢力,雍正必須要用他這塊招牌,平郡王福彭和康親王崇安都是鐵帽子王,其中不過二十來歲的福彭還是允祥死後,剛剛補進軍機的。雍正在軍機處里安下兩個鐵帽子王,就是自然是希望安撫滿人宗親,示意自己不忘滿人為本。當然,背地裡也有分化滿人宗親,不讓他們凝成一股繩鼓搗什麼事的用意。
殿門口頓時一片嘩然,這就開始了?雍正的老三,也想學他老子,抱著大決心企圖趁亂翻盤?
為什麼要殺十四?不就是雍正怕自己出問題,滿人跳出來扶起十四么?
「殺隆科多,殺十四!?」
人群里衝出來鑾儀使慶復,還拉著通政使尹繼善。
五個軍機急急趕往雍正寢殿,卻在殿門外被李衛攔住。
眾人鼓噪起來,要李衛趕緊滾蛋,他和他的直隸綠營杵在這裏,份外刺眼。
福彭興奮地道:「我看我們就得把這旗號舉起來,免得漢人在這節骨眼上趁機……」
血氣方剛的福彭冷哼道:「一內一外,都是漢人,皇上這滿漢一家,可真是作得到位!」
這話立場太正確了,頓時引得眾人響應,還有人意有所指地道:「我看眼前就有一個別有用心之人!」
跟李肆前世比,此時雍正的軍機處構成有很大變化,軍機處掌軍國事,雍正通過軍機處直接向一國發號施令,大小事務,軍政內外,諭令全都出自軍機處,很快就成了朝野眼中的內閣。而為了推行自己滿漢一家的國策,同時又是安撫滿人,軍機處也成了平衡滿漢的戲台。
「咱們去面見皇上!」
李衛漲紅著臉,硬著脖子喊道:「我李衛的忠心,老天爺知道!皇上知道!是皇上要我守著他的!你們這般喧嘩,抱的是什麼心思!?來人啊,全都趕出去!」
熱河行宮,隨駕北狩的宗親重臣們都在心底里這麼喊著。
這話不太對,高其倬和田文鏡都是漢軍旗人。可高其倬出自鐵嶺高氏,滿人已視為忠心耿耿的心腹,而田文鏡則沒什麼顯赫出身,還是雍正滿漢一家國策最積極的鼓吹者和執行者,滿人都當他是漢人。
崇安難以置信,「西山大營沒了,滿軍營完了,正該是聚咱們滿人之心的要緊關頭,他、他居然還要殺十四!」
刃光逼得眾人連連退步,瞧著如高塔一般的李衛,再沒了跟這無賴潑皮般的軍機大臣對著乾的心氣,都退到了寢殿之外。
西山大營六萬大軍失陷江西,南蠻報紙宣稱吉安大捷,西山大營覆滅,無更多細節。南蠻水師逼近安慶,兵部鋪遞線已經斷絕,三萬滿軍營的動向也如江西塘報一樣,再無音訊。所有人都明白,西山大營完了,滿軍營完了。